我万万没想到，我突然间的感怀竟惹得母亲如此大动肝火，气急败坏，不仅把我贬损得狗血淋头，连同已然步入老年状态的，此刻正坐在靠背板凳上，手拿着半导体一边听评书一边晒太阳的父亲也给骂个够呛。

    关于戒赌，母亲已经骂父亲很多年了，关于减肥，母亲也已经骂我很多年了。

    “随根，你是这个意思不？”

    我懒得跟母亲掰扯关于减肥的话题，谁让我吸收好，吃啥都胖呢。索性，把我之懒惰归于遗传基因上。

    “你明白就好。”母亲冷冷地说，也不想再针对此事继续絮叨下去了。

    老实说，我不害怕母亲对我的打骂，因为从小就习以为常了，现在更是再没有过，想必母亲早就看开了，打我没用，我本来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夯货。但我却非常害怕母亲的诉苦和絮叨，相比较皮肉之苦，我更害怕她对我进行心理上、精神上的持续摧残和折磨，这我可是万万受不了的。

    “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啊，我呢，决定了，就干苦大累。这上面不是有物流公司吗，就是搬运工，我干这个，你看怎么样？”我像是在赌气，同时也确实想要证明一下自己。

    “搬运？你行吗？”母亲向我发出一道小觑的、嘲讽的、挑衅的目光。

    “怎么不行了？一定行！”我给自己打足了气。

    “你要是真这么想，还真挺好呢。这个工作不错，既能挣钱，还能减肥，两全其美。”

    “那是，钱挣得还不少呢。我看这上面说，要是干得多，干得好，一个月下来，一万来块呢。”

    “哎哟，我的儿子，那个你可干不了。”母亲忙劝阻我说。

    “为啥？”

    “你说为啥，你都没干过搬运，冷不丁干，就干最累的，身体不废了嘛。不行，坚决不行！”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道理我懂。母亲怕我累着，伤着，别再把身体干废了，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和痛苦啊。

    “那你说，咋整？我想干吧，你不让。我不干吧，你又不许。这么地，你帮我做个决定，我该怎么弄？”

    干脆，我把问题抛回给母亲，让她帮我拿主意得了。

    母亲双目紧闭，陷入冥想。我呢，则只能抽烟等待，等待母亲的答复。

    “你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给你回信儿。”母亲想了好久，讲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你这话是啥意思啊？”我连连摇头，撇着嘴说。

    “别多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瞅你猴急的模样，不就是想去象棋摊玩象棋嘛，去吧，我不拦着你。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到象棋摊玩象棋了。”

    “不是，老太太，你这话说的，听着咋那么瘆人呢。”

    “行了，你可以滚蛋了。”

    母亲向我挥了挥手，那意思让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留在这儿烦她。

    正好，我早就想逃离母亲的视线了，趁此大好机会，赶紧撤离，可千万别等母亲改变心思，那可有得受啦。

    我迫不及待像个孩子似的连跑带颠来到那处熟悉的象棋摊。跟那些面上非常熟悉，却没几个能叫得上来名字几个的棋友又是玩象棋，又是打扑克，又是闲唠嗑的，从下午一点多直到下午四点多，好不开心，好不有趣，要不是母亲一连十二道电话催我回家吃晚饭，怕是我还得继续坚守阵地，好像象棋摊就是我的家。

    为此，我被母亲骂惨了，说我不如干脆跟象棋过一辈子得了，省着在家里浪费这儿浪费那儿的。

    我只管闷头吃饭，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搭讪父亲，跟他聊两句关于政治、关于军事，关于人文的话题，谁让我家老头子喜欢对着电视看新闻呢，正好可以借助父亲这棵伟岸挺拔的大树稍微抵挡些来自母亲刮来的狂风。

    汤足饭饱，我拍了拍肚皮，抽了根赛神仙的饭后烟，再打个了饱嗝，感觉美滋滋。人这一生，是不是只有吃饱喝足才算最大的幸福，可能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太高的理想和梦想，欲望和野心。

    “舒服，舒服极了！”我情不自禁来这么一句。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现在瞅你，老犯相了。”父亲立即怼了我一句。

    “咋了？老头子。”我问。

    “咋了？你说还能咋了，一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吃，还让我被你妈一顿臭骂。”

    我抿嘴直乐，我适才小小的阴损将母亲眼中的头等目标从我身上转移到了父亲身上，以致害得他被母亲或直言不讳，或冷嘲热讽数落了好一阵子。

    “对不起啊。”我报以歉意地对父亲说。

    “少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瞅你就不烦别人。”父亲冷冷地说。

    “既然这样，那我还是走吧，得罪一个就够闹心了，两个都得罪了，肯定没好。”我赶忙起身，将烟头捻灭于烟灰缸，便要离开。

    “你先别走，我有话说。”母亲叫住了我。

    “你又有啥事啊，我的老妈。”

    “给我按按腿，我腿疼，可能是今天溜达多了，累着了。”母亲说。

    “没个不累，上半身太沉了，谁都会累，我也一样。”我自嘲并嘲笑她说。

    “你给我滚一边去！赶紧的，别磨叽。”

    为母亲按腿，经常性的服务，谁让我是个孝子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非我一直闲置在家，靠父母的施舍过活，我可能还未必能够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孝子呢。

    都说人性需要真善美，但真善美的定义其实却是突兀的、奇拔的，近乎神话的。人生本就充斥着太多太多的矛盾，没有哪个人能够把这些矛盾一一化解，然后再把它们通通整理到真善美的境界里。举个最最简单的例子，常伴，看似很简单，其实呢，却又是那么的困难。因为什么？因为仅靠常伴是支撑不起生活的，但若失掉了常伴，又会感觉羞愧难安，缺乏了真善美。

    冰冷、残酷的对立面，就这么格调鲜明，令人苦楚难断，宛如两条平行线，似乎永远不能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