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尊_天蚕土豆_歪小说 > 都市小说 > 轮胎 > 第六章
    乘坐公交车回家的途中,车上十分拥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我家到父母家这段路程上,只有八05这么一个公交线路,这个线路上的每一辆公交车的行驶,都承载着众多往返人流急切的希望。

    我像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挤在中间,一眼望去,前后左右茫茫多的人头,幸亏我没有密集恐惧症,不然的话,怕是会疯掉的。

    似乎不用扶把手的我,一摇一晃间,想了很多,却越想越痛苦,因为我始终没有找到理想中的答案,或是抵达理想境地的捷径。

    说到痛苦,怕是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痛苦的了,无时无刻不在想一大堆问题,可想来想去却一点儿收获,一点儿解决的办法都没有,却还要继续想来想去。

    这是人类病症之本源,所谓的正常人,都会有这种因看似深思熟虑,实则不过是因胡思乱想而抓耳挠腮、抓心挠肝的莫名其妙的痛苦。以致给我感觉,像我这样的医学上确凿无疑的正常人,往往是极其不正常的。

    回到家,赶紧洗澡睡觉,我可不想再浪费时间胡思乱想了。要说我的睡眠质量也是够可以的,只要脑袋沾上枕头,不出三分钟就能睡着。酣睡且无梦的我,总算是摆脱了苦想的苦,冥思的痛。

    次日清晨,头脑清醒,精神焕发,洋洋洒洒写了点儿东西,却并未接到母亲发来的微信或打来的电话。但我还是要等,我可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过日子,看似悠哉清闲,实则荒诞颓废。

    还别说,当精神集中,摒弃杂念之后,内心世界竟变得格外充实,头晕眼花,心浮气躁的状态也便一扫而空了。我活脱像个变形金刚,改掉了之前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若不玩些什么,便会发疯的“战士”的姿态,一下子转变成沉默寡言、平心静气,能够一动不动趴在床上写文章的“雅士”的姿态,且这一写,就是小半天。

    临近中午,久违的母亲的声音在手机那头清晰可辨,“干什么呢?”

    “我还能干啥,写文章呗。”我懒懒地说。

    “别跟以前似的,一让你找工作,你就拿写文章做引子,当挡箭牌啊。”

    “当什么挡箭牌呀,还挡箭牌呢,这玩意儿又不挣钱,啥也挡不了,我得找个能挣钱的干干,只有能挣钱的,才能挡住你们的嘴巴。我说,你给我打电话该不会就是为了远程检查我有没有打麻将,拍扑克吧。”

    “不至于,我是你妈,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得了吧,你信你的话,可我却不太相信。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我跟你袁舅,就我老同学说好了,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情况,他也很想见见你。我把你的照片发过去了,他说你这体格挺适合干搬运的。”

    “我……”

    我无话可说,的确,很多见过我的人都觉得我这身体适合干力工,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我长得有领导派头。

    “你先回来吃饭,咱娘俩再好好聊聊。”

    “好,我知道了。”

    我心满意足地看了看笔记本电脑上刚刚写下的足有四千字的文章,感觉还不错,毕竟是自己的心血嘛。然后小心翼翼地关掉电脑,我现在最害怕的不是丢钱,丢人,而是丢掉笔记本电脑上储存的文章。之前就有过一次重做系统被格式化的惨痛经历,我可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回到父母家中,我陪父母呆在一间屋子里,另一间屋子里的那几张麻将桌就跟我手上戴着的机械腕表似的,貌似从来不会停歇,只是偶尔会慢一两分钟,或快一两分钟,而此起彼伏的打牌声、推牌声、叫喊声,从未停歇。

    “这帮人可真厉害,我是服了,彻底服了。”我深表对支持我家麻将社的左邻右舍的感谢之情,另外也不得不赞美一番他们那持之以恒的坚强毅力和宝贵精神。

    “有这帮邻居可真好,除了能挣点儿台费,还能聚揽人气。作为一个家,若是连人气都没有的话,那成什么了。”母亲有感而发地说。

    我望着母亲,晓得她讲的话还存留点儿余地,没有把最后的“什么”直接用“坟墓”代替。

    “说吧,明天什么时候去沈阳?”我问。

    “早上八九点钟吧,用不着太早,反正第一天也干不了活儿。对了,你回家之后把东西收拾收拾,该拿的拿上,一些破旧的衣服就都拿去当工作服得了,等挣了钱,咱再买新的。你袁舅都跟我说了,你用不着带太多东西,吃饭的家伙他那儿有,你只管带上衣服,洗漱用品,水杯就行。”母亲说。

    “好,我知道了,我今天晚上回家就去准备。”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听我电话啊。小文子(父亲),赶紧把饭菜端过来,让咱儿子吃饭。”

    “好嘞!”父亲咧着大嘴,快步去厨房。

    我呢,则立即把便捷式小饭桌摆好,等着父亲把饭菜端回来,见床上空空如也,对我又是一通儿破口大骂,又什么吃货,懒货,夯货的,我可受不了。

    饭菜上桌,我一看,哟嗬,荤素搭配,还有鲜汤,不错呀。我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刚准备放到嘴里,却被突如其来的灵感给滞阻了,忙将这口菜放到饭碗里,筷子也平在碗口上。

    “我怎么总感觉这是送行餐呀。”我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送行餐,你个混蛋玩意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东西!老妈我辛辛苦苦特意为你做的饭菜,咋还成送行餐了呢。你啥意思,老妈我还能害你呗,啊。”

    因为听到我讲的话,母亲那原本一团祥和的脸,瞬间变得扭曲、阴暗、冷峻。

    “不是,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哟,我说的送行不是死刑犯那个送行,是送我出去干活的送行。我的妈呀,你这想法也太敏感了吧。喂,老太太,别是更年期到了吧。”

    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话竟然让母亲如此寒心,我心里好不是个滋味,难受极了。但我却不想表达出来我的难受,我的歉意,反而怪异地企图以另外一句玩笑话打开母亲的心结,我真怕她因为我的一句笑谑而伤心难过。

    “滚犊子,你才更年期呢。”

    看上去母亲的心情确实缓和了不少,我不怕母亲打骂于我,我最怕母亲对我施以冷漠。

    “我才多大呀,能更年期?再说了,我心态可比你好多了,我能听懂什么是玩笑话,什么不是玩笑话。”

    我笑嘻嘻地说,心中亦感畅然欣慰,老太太的情绪波动不仅够大,而且够快,升得快,降得也快。

    “赶紧吃饭吧,吃完了饭,该干啥干啥去,我现在瞅你就犯相,赶明儿赶紧送你去沈阳干活去吧。”说完这话,母亲身子向后一仰,自顾自玩起手机来了。

    “呵呵,你才想到啊,老实说,你早就该这么办了。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养在家里,你看看他,肥猪老胖的,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我有这么个儿子,怕丢人现眼。”那边母亲刚停止对我的咆哮,这边父亲又开始对我狂轰猛炸起来。

    我横了一眼父亲,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两口子这是啥意思啊,男女对唱啊,那边嘚啵半天,把我埋汰够呛,这边又准备嘚啵半天,再把我埋汰够呛,是这个意思不?”

    “你还用得着埋汰吗?你小子,懒得冒泡了都,啥也不干。该干点儿啥了,老爸这也是为你好,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啥模样了。”父亲也开始了长篇大论我之不孝,我之混账。

    “行了行了,我儿子,我养,我乐意,用不着你管。”母亲打断父亲的话,叛逃成了我的盟友,对我百般溺爱。

    “要说这孩子,就是你给惯的。以前新钢的工作多好啊,说辞就辞了。这下好了吧,这么大人了,一分钱不挣,就知道吃家里的,喝家里的,人都呆傻、呆废了……”

    父亲讲起车轱辘话来,是任谁都挡不住的。我听过太多次了,无非是对我严厉的责备。还好我确确实实是一个心宽体胖,没心没肺的人,不然的话,摆在我面前的美味佳肴我连一筷子都吃不下。

    我充耳不闻地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之后,见父亲声势渐弱,嘴唇发白,口干舌燥,笑呵呵地来这么一句,“怎么了?累了吧,这还有点儿汤呢,要不,喝两口,润润嗓子,接着埋汰我。没事,我心态好,挺得住。”

    “你……”父亲抄起汤碗,一口将已经不热的汤喝个罄尽,这才继续说道,“你这家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我可管不了你,你爱咋地咋地吧。”

    “不说了?不说的话,那我就走了。”我讲话的口气和表情像是在故意激怒父亲。

    “滚,赶紧滚!哎哟,我咋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呢。”父亲气急败坏地说。

    “随根呗。”母亲慢悠悠地插道,明显是抢了我的台词,本来我也想这么对付父亲的。

    “随根?我是这样吗?”父亲气恼之情更甚,狠狠地瞪着母亲。

    “你跟你儿子可不一样,你能甘于平庸,守住你这份靠你爸留给你的号头。我儿子可不能平庸,这就是你们爷俩之间的差距。”说话间,母亲看了我一眼,“赶紧把桌子收拾喽,碗筷刷了,然后滚蛋。”

    “遵命!”

    我赶快逃离老两口之间接下来那不晓得激烈到什么程度的“战斗”,将一切收拾完毕,也没跟父母打招呼,逃之夭夭。

    走在酷热的或砖路,或沥青路上,我心中怀着无限对母亲的感激,却也没有憎恨父亲对我的不理解。我无法评价他们之中究竟谁对谁错,他们都是正确的。平庸不是过错,痴妄也不是过错,生命的两头是生死,生活的两头则是矛盾。在矛盾重重中寻觅一条自己认为对的路,本无可厚非,至于那遥不可期的远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又能猜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