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天一夜,热闹的小镇也变得冷清起来。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也只有寥寥可数的两三个人。
没有人愿意在凛冽的寒风中受冻,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温暖。
天底下最温暖的莫过于家人团聚,朋友重逢。
可这两点林楚白偏偏一点都不沾,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或者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已经在十年前死了。
林楚白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他喜欢自由,却不喜欢孤独,可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孤身一人。他想要结交朋友,到最后却发现“朋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陌生的让人不抱任何幻想!
他常常慨叹:活人好找,朋友难寻!
他喜欢喝酒,便开了一家酒馆,取名“冷月”。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雪仍在下着,酒馆冷冷清清。
林楚白坐在酒馆里独自喝着酒,大口大口的喝酒,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过瘾,觉得舒坦。
大地一片苍茫,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只有孤独和寂寞是永恒的,它更像是下在林楚白心里的一场雪,使他的心冰冷,进而凝固。任凭酒水火辣辣的穿过他的喉咙,也不能排遣一丝的寂寞。
啪嗒,啪嗒!
林楚白缓缓地抬起头,见有一人站在门外,头戴斗笠。
那人身形单薄,瘦弱的让人可怜。
但绝不能可怜,因为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剑。
剑是杀器,是夺命鬼!
在没有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可怜的。
那人抬腿走了进来,坐在靠门的桌子旁。
等那人摘了斗笠,林楚白才看清他的脸,是个少年!
虽是个少年,却见不到少年人的青春与活力,反倒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与沧桑。
好在他的眼睛还很明亮,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可以透视他纯洁而又干净的心灵。
“老板,来碗水!”那少年大声道。
饥饿和寒冷让这个少年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整个人软趴趴的。他的脸很苍白,看不见血色,嘴唇因干燥而皲裂开来。
林楚白放下手中的酒,轻笑不语。
少年人不解其意,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喏。”林楚白示意他看向外面随风而荡的招牌,“我这里没有水,只有酒。”
寒风呼啸,卷积着白雪,呜咽回响在这寂寥无人的街道。
少年紧紧抓着手中的剑,脸上的表情颇有趣味。
那是一种很纠结的表情,似要发怒,却又有些胆怯。
林楚白见少年如此表情,心里觉得好笑,道:“酒可比水好喝得多。”
林楚白扬起脖子,喉结上下翻动,酒水淌过他的喉咙,钻进他的胃里,点燃他似火的热情。
“好酒!好酒!”林楚白振声高呼:“痛快!痛快!”
曾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但是他情愿做个疯子。疯子才没有烦恼,疯子才活得自在。可他偏偏不是疯子,他羡慕疯子,他的忧愁无处安放,他的苦楚无人倾述,只有借着酒他才能痛痛快快的“疯”一次。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林楚白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忘记一切的感觉。
他有时觉得婴儿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有纯洁无暇的灵魂,他们无知无畏。
少年站在一旁,见林楚白狂饮不止,心里隐约有些担忧。
真怕他就这样喝死!
“来!喝了它!”林楚白端起一碗酒,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眉头微皱,淡淡道:“我不会喝酒。”
“该怎样喝水便怎样喝酒,只不过它比水有味道。”林楚白笑道。
酒当真有奇特的味道?
有!
只不过这酒的味道还要取决于喝酒的人。
你高兴欢喜时它便是蜜糖,你难过苦闷时它便是良药,你生性平淡它便是水。人生五味融于一体,不一样的心情便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酒的清香弥散在干燥阴冷的空气中,钻进少年的鼻孔里。
少年干裂的嘴唇被冻得生疼,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终于!
少年接过林楚白手里的酒,一口气把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少年的脸不再是苍白的,是红色!
但不是血红!
是霞红!
美酒熏醉了微风,吹红了少年人的脸,像是被落日晕开的晚霞!
“好!好!好!”林楚白拍手笑道:“酒就该这样喝!”
林楚白拉着少年回到座位上,又取出一个碗放在少年的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霜寒!”少年冷冷道。
人如其名!
“你有朋友吗?”林楚白拿起面前的酒,狠狠地闻了一下,他看起来很享受。
“朋友?”叶霜寒愣了一下,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不需要朋友。”
林楚白笑道:“江湖险恶,单打独斗是不行的!”
“我师父说朋友是累赘,没有朋友才没有破绽!”叶霜寒道。
“或许你师父是对的!”林楚白不再与他争论。
天空拉起黑幕,白天已逝,黑夜降临。
酒馆里面漆黑一片,已不能视物,却能听见林楚白喝酒的声音。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天黑了,你怎么不点蜡烛?”叶霜寒问。
“天黑了便是休息的时候,点不点蜡烛又有什么关系呢?”林楚白淡淡道。
夜深风更紧,雪停了,却挡不住严寒。
酒馆屋檐下歪歪扭扭的刻着“冷月”的小木牌在风中随意的飘荡。
不知什么时候,林楚白已睡着了。
叶霜寒虽看不见,却听得见他那鼾声。
冷清的街道上,依稀还有几家店铺点着灯。
孱弱的亮光透过窗户纸折射在雪地上,跳动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熄灭。那感觉就仿若步入耄耋之年的老者,再经不起波澜的岁月,受不住西风吹打的沧桑。
叶霜寒双手环抱,背靠着门。
幽静的夜,幽静的街道,一望无际的,深邃的黑暗!
街道上几家店铺的蜡烛突然同时灭了。
此时叶霜寒心里已知晓,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
杀手!
杀手见的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自叶霜寒闯荡江湖以来,他走到哪里杀手就跟到哪里,他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疾风吹起他的鬓发,他的脸冷若寒霜,似乎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他师父曾问他如果有一天他将独自生活是否会害怕。
他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不安。
那时他才十三岁。
他仍记得他师父那时的眼神,是担忧,是无奈!
人世间最大的无奈莫过于你不得不接受你不愿接受的事情。
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他才明白,有些事不得不自己去面对,有些路不得不自己走。
夜深,寒风凛冽,叶霜寒的剑柄却是暖的,他目视前方,不见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