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红泪不干。
人影映照在破败的墙壁上,那是凄凉的黑色,是赤红的烛火也不能填满的,悲惨的暗淡。
林楚白眼神迷离,望着坐在对面失神的叶霜寒。
叶霜寒的眼睛死了,已落了灰,他承受了太多太多。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林楚白望着跳动的烛火,淡淡的道:“那时候我觉得侠客就是惩恶扬善,江湖就应该黑白不两立。可后来我才发现,惩恶扬善的人活得并不长久,所谓的黑白也没有标准的界限。等我醒悟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心思单纯的人是闯荡不了江湖的,那里不是交朋友的地方。”林楚白冷笑:“修罗场能交朋友吗?当然不能,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一瞬之间能有多少种变化。”
“我了解江湖,也了解江湖里的人。我曾经是其中的一份子,但是后来我退出了,我不喜欢它,我憎恨它,甚至憎恨我自己。”
林楚白道:“你太单纯了,江湖中的心计你根本不懂。”他笑笑:“其实我到现在也看不明白。”
眼泪在林楚白的眼眶中打转,他又想起了那段令他心碎的往事。
叶霜寒缓缓的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眼前醉酒的男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么多话,他感受到了话里的温度,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你觉得江湖是什么样子的?”林楚白问道。
叶霜寒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我以前觉得江湖很好玩,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林楚白微笑道:“现在呢?”
“现在……”叶霜寒望了一眼林楚白,道:“很血腥,很无奈。”
叶霜寒苦笑:“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
林楚白也笑了:“江湖一直都不是好玩的地方,太多的明争暗斗,笑里藏刀。在那里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弱肉强食的社会不是合作共赢,而是优胜劣汰。”
叶霜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江湖本不险恶,都是人心作祟,人心坏了,江湖也就坏了。”
林楚白大笑道:“说得好!利欲当真是熏黑了他们的心啊!”
叶霜寒道:“你有仇人吗?”
林楚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算是仇人,我杀过很多人,却没有人跟我寻过仇。”
叶霜寒道:“那就是没有仇人了。”
林楚白道:“不一定,或许他们不知道我还活着。”
叶霜寒问道:“什么意思?”
林楚白笑道:“他们找不到我,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叶霜寒道:“你是谁?”
林楚白道:“我就是我!”
叶霜寒笑笑,不再说话了。
酒馆里瞬时安静下来,没有了任何声响。
月光很冷,冷的让林楚白打了一个寒颤!
十年了,已经过了十年了,十年的时光已流逝!
林楚白在孤独与寂寞中煎熬了十年,也自责了十年。这十年他与酒为伴,并不是因为酒好喝,而是喝醉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有时候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死亡是痛苦的,林楚白也怕痛,所以他不敢死。
如果能够无声无息的死去那也是一件乐事了。
林楚白望着凄凉的月光,极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淌下来。
林楚白是懦弱的,他逃避了十年。
他也是坚强的,他独自一人煎熬了十年!
十年前,他夜夜笙歌,广交天下英雄豪杰,诚邀江湖名流侠士齐聚“青庄”。
那时他还很快乐!
他们饮酒赏月,吟诗作对。
那时他逍遥自在,千金散尽只为博红颜一笑。
青庄夜夜灯火通明,鼓瑟吹笙,美人常伴,歌声不绝。
他那时还很单纯,单纯的以为“情义”二字大于天。
可是他错了。
他所认为的“情义”狗屁都不是,比野草都轻贱!
崇尚暴力的人又怎么会跟你讲情义呢?
在他们看来,赢了的人便是天,便是这世间的理。
林楚白到头来终究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他所认为的虚幻假象!
当他落难的时候,没有一人站出来帮他。
那些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却恨不得他早点死。
当他的朋友一个个倒戈相向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死了。
星辰悬于天际降下清辉,那是对孤独伤感者的馈赠,那是他们情人送给他们的礼物,那是思念堆砌成的光!
林楚白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淌下来,落在酒碗里摔成几瓣儿。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玉石,是个貔貅。
那是一个女人送给他的,他这一生最爱的一个女人。
她虽是个烟花女子,却是真正的重情重义。
每当他喝醉的时候,便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为他哼小着曲儿哄他入睡。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
林楚白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小声哼唱着她唱过的那首曲子。等到唱完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了。
憋了十年的眼泪终于释放了出来,他哭的很大声。
叶霜寒自己倒了一碗酒,他要再细细品尝这酒的味道。
酒已入喉,叶霜寒吧嗒吧嗒嘴,道:“还不错!”
一碗一碗的喝着,叶霜寒竟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林楚白的眼泪渐渐止住。
叶霜寒为林楚白倒满了酒,道:“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艰难日子的到来,是希望降临的前兆。
春天是希望的季节,是生命的开始。
只要愿意等,希望总会到来。
当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他就又获得了一次新生。
叶霜寒又道:“酒虽不是解药,却是一剂良药。”
林楚白笑了,道:“好,来喝酒!”
叶霜寒和林楚白一齐端起酒碗碰了一下。
“酒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让人迷醉,又让人清醒。”叶霜寒红着脸说道。
林楚白看着碗中的酒,道:“奇怪的不是酒,而是人自己。活得清醒与糊涂全凭自己怎样选择。”他笑笑,道:“我宁愿做个糊涂蛋,整天乐悠悠没有烦恼。”
叶霜寒道:“我真羡慕你。”
林楚白摇摇头,苦笑道:“你比我年轻,我应该羡慕你才对。”
叶霜寒笑了,不是苦笑,而是温暖的笑。
外面又飘起了雪,鹅毛大雪随风飞扬。
酒馆内的两人说说笑笑,喝着酒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