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新来的你叫?”

    “我叫江微，微笑的微。”已经吐晕了的某人强打精神，乖巧的回答。

    蔡奇把江微的折叠式便携小电驴放进后备箱，载着她和宋思明回西区分局。

    “铁娘子”郭婷被技术队叫去了，蔡奇帮忙，把这位受冷面阎王荼毒不浅的新人送回去。

    “小江啊，你别有太大心里负担。老大就这个臭脾气，对事不对人，我们早就习惯了。他其实人不坏，平日对我们这些下属很好，赏罚分明、做事公正，奖金福利都争取到最高的，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有些真本事，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他也不是天生脾气坏，没办法啊，2八岁破格提拔副队长，压力自然不小，再加上发生了那件事……哎算了，等你在队里呆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江微点点头不说话，她的胃已经吐空了，五脏六腑都在位移，脑袋有点儿晕。

    宋思明坐在副驾驶，好奇的问：“我们队的正队长是哪位领导，待会儿开会能见到吗？”

    蔡奇愣了一下，车内气氛有几秒的尴尬，然后他若无其事的遮掩过去说：“赵副队代行正职权力，提拔也是迟早的事。”

    宋思明点下头，识趣的不再多问，不过江微还是敏锐的捕捉到那一丝古怪。

    这时，蔡奇的手机响了，是赵长恭的电话。蔡奇让宋思明帮忙开免提，一面开车一面接电话：“老大，有何指示?”

    “被害人身份确认了。花乡区派出所昨天下午接到的失踪报案，不到24小时还没来得及受理。报案人是个十三岁小女孩儿，现在人在西区分局，你们赶快回来。”

    死者名叫周美玲，女，3八岁，凯悦百货柜员，一周以前辞职，现在暂时无业。

    报警的女孩儿叫吴彤，13岁，独生女，说妈妈出门没回家，电话短信失联，昨天下午她去花乡派出所报警。按法医初步尸检结果判断，周美玲是昨天晚上遇害，所以吴彤报警时周美玲还活着，可能被歹徒控制在什么地方了。

    吴彤的父亲叫吴建斌，是个吃软饭的无业游民。五年前染上赌瘾，聚众赌博被县城派出所抓个现行，判了一年，周美玲借此机会和他离婚，带女儿来到江城。

    吴建斌刑满释放后留在老家彭县，靠当地的安置工作为生。周美玲和吴建斌离婚时，吴彤的抚养权判给了周美玲，所以五年来他从未和女儿见过面，当然，赡养费什么他也出不起。

    蔡奇载着江微和宋思明来到西区分局，不大的三层小白楼前，一个小女孩儿抱着膝盖坐在分局门前的台阶上，旁边有一位女警搂住她的肩膀，似乎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女孩儿的长发有些杂乱的披散着，大眼睛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整个人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

    江微跟在蔡奇身后上台阶，经过女孩儿身边时愣了一下。女孩儿明显也是一怔，抬手拉住江微的手腕，黑漆漆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江微这才注意到，女孩儿的左手手臂上有一大片陈年旧伤，有植皮的痕迹。

    “怎么?你认识?”蔡奇停下来，回头看她。

    江微说：“早上上班的路上碰见的，她过马路不看车，我也算是……助人为乐吧。”

    女孩儿眼睛不眨的盯着江微，瘦小的手紧紧握着江微白皙的手腕不肯松开。

    女警松了口气说：“你是新来的吧？无所谓了，这女孩儿叫吴彤，是八二四案件的被害人家属。赵副队刚才问了半天话，小姑娘怎么都不开口，可能是太害怕了。副队长让我给她做思想工作，半个小时了她理都不理我。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你来做思想工作吧！”

    西区分局办公楼不大，地上三层地下一层。一层是办公区、审讯室、会议室和休息区。二层是技术队和枪械室。三层是档案室、局长办公室和少量宿舍。法医室和停尸间在地下一层，阴森森的气息令人退避三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微拉着吴彤的手来到休息区，自动售货机前摆了三把蓝色塑料椅子，一张晃晃悠悠的玻璃桌，桌上放着一个插满烟头的烟灰缸，烟灰还没来得及倒。

    “喝什么?姐姐请你?”江微在红牛、脉动、罐装咖啡和矿泉水这几种仅有的饮料上来回挑选，最终还是买了两瓶矿泉水。

    宋思明跟着蔡奇回办公区了，江微一个人带着吴彤呆在休息区。因为不是正式询问，她可以不用录音设备。

    从两人单独在一起开始，吴彤的眼睛就直勾勾盯住江微，带着一点好奇，一点小心翼翼，还有一丝探究，却没有女警口中所谓的“喜欢”。

    一直被人盯着看总觉得不太舒服，江微帮吴彤拧开矿泉水瓶盖，把水放在她面前，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来。

    “十三岁，上初一吗？”

    吴彤点下头：“开学初二了。”

    江微又问：“哪所学校?”

    吴彤看着她回答：“江城女子中学。”

    江微握着矿泉水瓶子的手微微一紧，瓶口几滴水不小心洒在手背上。

    “姐姐怎么了?”吴彤问。

    江微笑了下，手背在对侧掌心上擦了擦：“哦，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惊讶，原来你是我的学妹啊！”

    吴彤微微一笑，紧张的心慢慢放下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中学生活，气氛缓和不少。

    “咔咔”的皮鞋声在楼道里响起来，由远及近，紧接着，拐角处转出一个高大的人来。赵长恭一身黑衬衣，板着一张英俊的冷脸，大步走进休息区。江微刚要站起来，赵长恭抬手示意她坐着就行，然后把一个好利来包装袋放在玻璃桌上，自己坐在第三把塑料椅上。

    他的腿很长，桌子到椅子间的距离对他来说有点窄，他很自然的两腿微微张开，双手放在膝盖上，调整了一个既舒服又不失风度的坐姿。

    淡蓝色的纸袋里分别放着两块巧克力慕斯，两副餐具。江微打开其中一个蛋糕盒，把叉子从塑料袋里取出来递给吴彤，然后犹豫了一下，眼巴巴的看着另一块蛋糕，却不见冷面阎王有什么动作。

    “我不吃甜食。”赵长恭淡淡的说。

    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江微听懂潜台词，也没有假客气，拆开第二个包装盒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给蛋糕供应者做做正面宣传。

    “吴彤，你不要怕，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初中生应该懂事了，警察都是来帮你的，你也想早日抓住凶手对不对？”

    吴彤看着手中沾着蛋糕屑的塑料叉子，无声默认了。

    江微看了赵长恭一眼，赵长恭略一点头，从裤子口袋掏出录音笔，按下开机键。他轻轻出了口气说：“吴彤，接下来的问题，希望你想清楚认真回答，因为这关系到后续案件侦查。”

    吴彤又一次紧张起来，两只手紧紧握住，求助般的目光看向江微。江微没有安慰她，而是顺着赵长恭的话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记住，一定要说实话。”

    “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今天早上6点，塔子山公园的一名清洁工人在湖区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你……也就是周美玲女士的尸体。根据我们初步推测，周女士遇害时间是在昨天晚上7点到12点之间，也就是八月二十四日。”赵长恭特意把“你的母亲”改为“周女士”，希望吴彤暂时能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思考案件本身，而不是带着过多的伤感情绪。当然，这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很难。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3点12分，花乡区派出所接到你的报案，说周女士失踪了。派出所提供了你报案时的录音，当时你说周女士一天一夜没回家，电话也失联了，也就是说她在八月二十三日就失踪了，是这样吗？”

    吴彤脸色煞白，轻轻点了下头。

    赵长恭问：“八月二十三日那天，你最后一次见周女士，是什么时候?”

    “早上出门前。”吴彤低低开口说，“暑假报了个数学补习班，每天早上妈妈都会做好早饭，等我吃完了送我出门。”

    “那天早上你发现她的情绪或者言语有什么异常吗？”

    吴彤摇头说没有。

    赵长恭继续问：“二十三日晚上周女士没有回家，可你为什么直到二十四日下午才报警?难道她曾有过夜不归宿的经历?”单亲妈妈把孩子一个人扔家里，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妈妈有没有回去都是我的猜测。”吴彤咬着嘴唇说：“二十三号……数学班下课后，我去朋友家补落下的暑假作业，太晚了就住在那儿了。第二天上午回去，大概9点左右吧，发现家里的剩菜没人动过，桌上的碗筷还保留着我早上出门时的样子，所以猜妈妈昨晚根本没回家。”

    “去哪个朋友家?”

    “林少桦，我们班班长。”

    “你去朋友家借宿不用给家里打报告吗？”

    “我和少桦关系很好，经常去她家，发个微信说一声就行，当时也没在意妈妈有没有回我。”

    吴彤一边说，江微一边记录，在林少桦的名字边上备注了“江城女中”和“核实”几个字。

    赵长恭的目光从她笔记本上快速收回，看着吴彤继续问：“是什么让你萌生报警的想法?”

    “二十四号是周六，数学班休息。我从朋友那儿回来，发现妈妈不在家。她已经从百货公司辞职了，按说周末不会不打招呼就出门。刚开始我以为她出去买菜了，可等到下午她也没回来。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再一想昨晚她也没回我的微信，我很害怕就报了警。”

    赵长恭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放在桌上，食指轻轻敲着玻璃面，好像在思考什么：“你知道你妈妈辞职的原因吗？”确认吴彤已经基本平复下来，他又把“周女士”的措辞改为“你妈妈”了。

    吴彤摇头说：“不知道。她总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管，我只要好好学习就行，钱的事不用我操心。”

    赵长恭若有所思的问：“你认识你妈妈的同事吗？见过百货公司其他叔叔阿姨吗？”

    “没见过，我不逛街。”

    “家里还有其他亲戚吗？”

    “可能有吧，但我没见过。”

    从吴彤的语气中能感觉到，她对赵长恭的询问已经有些不耐烦，甚至开始抵触了。

    就在这时，法医室钱小东走到赵长恭身后，用手遮住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周美玲的尸体解剖完毕，助手已经在缝合了，是否安排家属辨认?”

    “这么小的孩子吗？”赵长恭皱紧眉头。

    钱小东说：“我知道这不容易，但既然已经找到家属了，必须有签字确认书。”

    尽管年轻法医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可事关自己的生母，吴彤的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脸色瞬间白的像一张纸，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悲痛。她低下头，眼泪再也忍不住，扑通扑通往下掉，落在还没吃完的巧克力蛋糕上。

    “算了，今天到此为止。”赵长恭关掉录音笔，对江微说，“迟到的，你去找个内勤送吴彤回家，然后跟我去会议室看现场勘察报告。”

    江微正埋头整理笔记，听到“迟到的”三个字瞬间脖颈一紧，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揪了起来，时刻提醒着某人在记黑账。她刚说了一个“好”字，吴彤再次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好像除了江微，她谁都不愿意相信。

    赵长恭叹了口气：“这样吧，迟到的送吴彤回家，弟兄们忙了一天没顾上吃饭，我请大家吃外卖。等法医报告出来，晚上咱们加开一个案情讨论会。”

    “臣附议！”钱小东举双手赞成，把脸转向神情木然的江微。

    江微“啊”了一声说：“哦，行，我送她回家，晚饭……我自己在外面解决，不麻烦领导费心了。”

    赵长恭面无表情的看了下手表：“晚上六点开案情讨论会，下午五点之前你必须出现在工位上。”

    “好的。”江微偷偷瞄了一眼手机，现在时间，下午三点四十八分……冷面阎王自己怎么不去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