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尊_天蚕土豆_歪小说 > 都市小说 > 重回1978 > 第二章
    东方红缝纫机,以前在农村,家里拥有一台缝纫机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还记得小时候的哒哒声么?听着熟悉的哒哒哒的声音就知道母亲还在缝纫机上缝纫修补着自己和孩子们衣服上的补丁。我记得我听母亲讲过一个关于缝纫机的故事。

    那台缝纫机,是四十多年前我结婚时,岳父母给心爱的女儿惟一的一件值钱的陪嫁物。当时,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缝纫机被称为值贵的“三大件”之一,百货公司也进货很少,全部凭证供应,一般人是根本买不到的。幸好,岳父的大女婿在百货公司工作,才沾光买到的。

    我们刚结婚时,妻子在家劳动,我远在榆林。家里几乎没有可缝的衣服,所以,只好将它作为一种摆设,在老家那孔窑洞里冷落着。

    后来,妻子当了教师,又调到了榆林,又有了四个孩子,生活的重负似乎一下子让它派上了用场。爱好的妻子专门缝了一个绿色的布罩,上面又搭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塑料布,将它摆放在只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的一个拐角处,便与它一起开始了几十年的辛勤劳作。

    当时我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庭,除我们夫妻和四个孩子外,家乡还有双方年逾古稀的老人,十口人的穿衣问题成了一件大事。一家人的全部收入就是我们夫妻不上百元的工资,根本没钱去买。

    妻子便只好用那台缝纫机自己动手缝补。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便坐在缝纫机前,不是缝新的,就是补旧的,专心致志地缝补起来。在寂静的夜晚,那有节奏的“哒哒哒哒”的机声格外清晰,伴着全家人进入梦乡,几乎变成了一曲特殊的催眠曲,几十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我们度过了多少个难忘的夜晚,构成了家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四个孩子正在顽童时期,穿衣服特别费。妻子只好让老大穿后老二穿,老二穿后再让老三穿,每件衣服都是补了又补,直要补到不能穿为止。最后的衣服岳母还舍不得丢掉,而要拆了抿成袼褙卖几个钱,但因补得太多,针线太密,致使岳母拆时很费劲,一拆起来便急得絮叨:“没见过你们这么些衣裳,拆都拆不开。”

    但我们只能如此,四个孩子从小到大,直至高中毕业离家,从没买过一件衣服,全是妻子在缝纫机上缝制。每到“六·一”儿童节,学校都有集体活动,要求学生都要穿新的白衬衫。好多孩子家里不是买成衣,就是到裁缝铺去缝,我家则由妻子上街买几尺最便宜的白老洋布,因为不很白,回家再用漂漂一下,然后自己裁缝,虽没有别人的那么好看,但孩子们已经很满足了。

    我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是最小的,女孩子爱穿花花绿绿的衣裙,每到夏天,看见同院的女孩儿都穿着买来的花裙子,女儿特别羡慕。妻子很理解女儿的心理,但买一条裙子得几十元,怎么能买得起呢?妻子只好照老办法,上街买了一块花布,尽管因从没裁缝过裙子而战战兢兢,但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最后总算缝成了。

    没想到女儿穿出去后,因为布料和样式都很特别,别的女孩子都没见过,反而都很稀罕,问我女儿是在哪儿买的,好让他们的母亲也给自己买一条。女儿不知道,只好回家问妈妈。这可把妻子难住了,想了半天,只好哄女儿说:“你就说妈妈买时商店里只有这一条了,再买不到了。”

    这才应付过了这场尴尬。二儿子考上北航离家时,妻子很想给儿子穿一件好看的新衣服,但苦于经济的拮据,只好仍买了一块好的卡其布,自己动手缝了一套军装式的单衣,成了儿子十几年来穿的最好的一身衣服,但终因技术的限制,穿上仍没有买的好看。后来儿子带回他和同学在长城上的照片,我看别的同学都穿着买的笔挺的西装,只有儿子穿得那么土气,使我每次想起便不由落泪。

    我在报社工作不久,妻子突然说我经常参加各种会议,不愿我穿的太寒酸,要给我穿一身毛料的见人衣服。我知道毛料太贵,自己穿不起,坚决不同意,但妻子说争取买点布头,可以便宜一些,非给我缝不可。

    等到礼拜天,妻子专门领我到百货大楼去买。在柜台前,走过来转过去比较了半天,果然发现可以缝两套衣服的布头,而且正是我喜欢的蓝颜色。

    我心疼妻子辛苦了几十年,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现在家中生活条件好了,便提出将两块都买上,给她也缝一套,但她却嫌太费钱,坚决只给我买一块。

    两人在柜台前争执了半天,直到我生气地说如果不给她买的话我也不买时,她才同意将两块布料都买回来。但怎么缝却又成了问题:到裁缝店缝吧,一身毛料衣服就得十几块钱,她实在舍不得;自己缝吧,她既没缝过也没裁过,一旦做不好,岂不是等于白撂了,她更舍不得。

    她伤了好多脑筋,最后才决定,上衣太复杂,她实在不敢缝,但裤子比较简单,她有信心能做好。那天她便叫我一起跑到裁缝店,请裁缝缝两件上衣,两条裤子便由自己缝了。

    但她毕竟从没缝过,便向裁缝师傅请教了好多,又专门跑到车间里看了好半天,后来她动手缝时,专门给缝纫机上了油,仔细擦洗了一遍, 缝时特别小心,忙活了几个晚上,终于把两条裤子缝好了。

    等把裁缝铺两件上衣取回来后,她赶忙叫我把一身衣服合起来穿上让她看。直到她满意地说“差不多,分不出个彼此”才彻底放了心。这便是我们夫妻俩穿过最值钱的衣服。出于对它的珍爱,那年国庆节两人上街串时,还专门跑到照相馆去照了一张相,并放大了一张,专门做了个相框,把相装进去挂在家里的墙壁上。一次,子洲一位老乡来串门,站在跟前看了一阵,突然逗笑说:“啊,我还当成总理了。”把一家人逗得笑了半天。

    除了缝补一家人的衣服外,家里其他可上缝纫机的活儿,如门帘、窗帘、被罩等, 也都在缝纫机上做, 特别是四个孩子从小学到中学的书包, 没有买过一个,都是妻子自己设计,在缝纫机上缝的。开始只是简单的布袋式,后来改成正二八经的黄帆布书包,因为布太厚,妻子还伤了不少脑筋。时间长了,妻子会缝衣服的事便在单位传开了。几家邻居和一些学生,便把窗帘、破了的衣服等都拿来让妻子缝补,一些熟人见了都逗笑说我家成了裁缝铺了。

    让我庆幸和欣喜的是, 四个孩子都没有因为穿补丁衣服而埋怨和泄气,相反更激起他们吃苦上进的精神, 都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并被分配到西安和北京工作。

    后来我俩去北京,看二儿子的影集时,发现他竟将自己9岁时穿着缀满补丁的衣服的那些照片,放大后很庄重地装在第一页上,看得很清楚,他不仅一点也不以为耻,相反倒把它看成一种光荣和纪念,让我既感动又欣慰。

    这说明儿子真的成熟了,只要有这样的思想和态度,我相信他的人生道路会走得更好。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怀念那台缝纫机和那种有缝纫机陪伴的生活,更感慨它为我们这个家立下的汗马功劳。

    后来,随着两家老人的去世和几个孩子外出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大大好转,那台缝纫机便失业受冷落了,再很难听到“哒哒”的缝纫机声,享受那种特殊的生活乐趣了。

    正当我为冷落的缝纫机“耿耿于怀”时,妻子突然患了肾衰病,家人为了治疗而被迫搬到了北京,再见缝纫机也就更难了。但两人的心里却无时不在牵挂着。每当回忆起往事,特别是看到儿女现在都彻底告别了当年那种穿补丁衣服的生活,便更加怀念那台缝纫机,并为它再无人问津而感到惋惜。

    后来偶尔听到妻子在米脂的一个学生在家乡农村办起了一个小型家庭缝纫厂,妻子便让我再返乡时将那台缝纫机送给那个学生,以便让它再发挥一点余热。真是个好主意!我们已经很难回家乡了,即便回去也用不着缝纫机了,与其让它闲搁在家里,还不如送给需要的人。

    于是,第二年我回家乡时,便将那个学生的父亲找来,让他把缝纫机给他女儿带回去了。本来我是个缺乏感情又对这种事情很不关心的人,但那天,当我动手拆装那台缝纫机时,面对那干净的机罩和留有妻子心血的机身时,一下子想起了妻子几十年来与其相依为命、为一家日夜辛苦的情景,突然间动了感情,一阵心酸,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我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它被学生的父亲带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回到家中后若有所失地呆站了好长时间。从此我再也见不上那台缝纫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