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下滴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圆了，死死地看着她。
清水般的目光，清纯的模样，轻灵的身体，优雅的姿态。
她正端着一盏金灿灿的汤汁，静静靠在门外的一棵柳树上，轻柔的柳叶轻轻拂过她的腮边。
“你爽约了。我走后，你不光没有到天边找我，连家都离开了。”
“颖儿，你去找过我？”
“去过几次。”
“是姐姐让你去的吗？”
“有时是姐姐让我找的，有时是我自己偷偷去的。”
两人互视了很久。她把汤汁倒进我口中。
“为什么你离开家后再也没有回去？小八。”
“有你们的地方才是家，你们走了，那里也不再是我的家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离开了，又为什么不再回去？”
我想了那个痛苦的夜晚，我被自己的生母和胞兄们迫害，变成了极为丑陋的模样，变得更加愚蠢痴呆，我不想再提那伤心的地方。
我想了颖儿说过的话，男儿的容颜很重要，我丑陋的面目让姐姐吃不下饭去。
记得颖儿是这样说的：“哼，小小八，要是有一天，你变成了个丑八怪，就不要让我看见！上回你脏兮兮地被我带回洞府，恶心得姐姐三天吃不下一颗水晶呢。”
姐姐是有精神洁癖的，颖儿也喜帅恶丑，在我的生命里，只有她们对我好，我又怎么能用自己丑恶的嘴脸恶心她们呢？
想到这里，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紧张地问：“我，我现在的样子可以吗？不算太难看吧？”
颖儿“噗嗤”一声乐了，“完美。如果穿上裤子和鞋子，就帅到天下无敌了！”
啊？我低头看了一眼，慌忙躲回浴室。
等我穿戴齐整再出来，颖儿早已回绣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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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如何如果也闭不上眼睛，在塌上翻跟头，竖蜻蜓，一个人傻笑。
四更天，我就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去了。
一整天，我抖擞精神，就拿干活当成修行，一边劳动一边吐纳，一边做活计一边演练拳脚步法。
几十个庄客都被我的精气神吓昏了，背后议论，“这不是要当种马，是要做骡子啊。”
中午时分，家丁除了送饭，还特意送去了小姐为我做的药膳。
一直干活到天黑，回家洗澡吃饭，我找了个机会，徘徊在颖儿门外。
颖儿打开窗子，问：“八先生，做什么呢？”
等我移步窗下，她才低声问：“小八，饭桌上你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就问吧。”
看左右无人，她把一碗滋补汤药从窗口递出来，示意我快喝下。
“颖儿，我想问，你的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在哪座山修炼？”
“姐姐说过，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开玩笑，“带着小兔子做神仙，莫非是月里的嫦娥仙子？”
她脸一歪，笑出两个小酒窝，“是呀，姐姐是月宫里的嫦娥，我就是捣仙药的玉兔姑娘！”
说完，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小妖精！”我隔着窗子，手指头点到她脑门上，“实话招来，不要让你八哥用刑！”
“你要不讲实话，我也要用刑！”
颖儿咬了我的手指尖一小口，问，“你怎么越长越胖、越长越黑了呢？你的身法步态显现出的功力，为什么比小时候还差呢？”
我很想搂着她大哭一场，把我的不幸遭遇告诉她。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敢。
我怕她知道真相，会再也不理我。
以后找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有人来了，我赶紧把喝光了的汤药碗还给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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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正是农忙时节。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下地，回家吃饭也总是跟一大家子在一起。每天，她都会偷偷送我滋补汤药，但说悄悄话的时间总是找不到。
我脑子里面的几个疙瘩越来越大，必须找机会解开。
这晚临睡前，我又躲在绣房外。
翠翠向高老员外夫妇请过安回转之时，我拦在了她身前。
“颖儿小妖精，我是大唐《贞观杂报》的外派采风官，请接受我的独家专访。”我迅速把一张纸塞到了她手里，“我从账房借的纸笔，列了一个采访提纲。”
“嘴脸！你就是个采花郎，还什么采风官。”她笑得花枝招展，“你看现在月黑风高，深夜半夜，孤男寡女，呆在院里花前月下扯闲话，会惹出流言蜚语的。”
“那你的意思？”
“采风官，请到我闺房里来，我们做一次纯学术的交流。”
说着，她扯住我的领子就往屋里拖。
“哎哎哎，自重，没的让人看见，坏了姑娘的名声……”
我的嘴自己管不往我的脚，没几步就进了香闺，还关紧了门。
我左右看看，屋里陈设很简单，土定瓶里插着一束草药开的白花，白玉盘里摆放着萝卜小白菜，小几上堆的满满的是捣药用的杵臼和各式丹药、草药。
小杵正在自己捣药。小火炉上坐着正在熬着的汤药。
这里不像闺房，倒像个中药郎中的小作坊。
颖儿手放在背后，靠着柱子，在灯下看着我列的问题，笑着说：
“小八哥哥，你的字还是这么漂亮。只是，现在流传的是卫夫人、王羲之、王献之这一路的字。今人的字，人们争相仿效的是欧、虞、褚、薛四大家。哥哥的字，也太古朴苍劲了。”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说，“五百多年前你用药杵敲开了我的半窍，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出现了一丁点，就此我会了这些书法。石鼓文、钟鼎文、小篆、隶书都会写，楷书硬是没感觉。要不然，我当个书法教师，带几个学生，也能混口饭吃。”
颖儿笑着说：“时人看你写的字，肯定以为是没有学问的人随手乱画，可是姐姐就是喜欢得不得了呢。她兜里至今还揣着你写的一卷功课，没事就偷偷拿出来看呢。”
我羞得无地自容。“我的功课？哈哈，姐姐怕是看一回堵一回心。”
正是：孤男寡女夜同室 不为雨为离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