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城外是一片群山,遮不住每日的朝阳,也挡不住每日的落霞,谈不上有多雄伟,到也是连绵起伏差不多近百里,泰安城不靠边境,所以这些群山自然算不上是天然的屏障,最多,春游的时候有地儿可去。
从山的这边到路的那头,陆羽走的很慢,每一脚都落在了阳光的缝隙里,那卷书又被拿在了手里,偶尔低头看上几句,嘴角也时不时的抿起或者微翘。
春末的温度适合麻布长衫,舒适的感觉就像一杯凉温的开水入喉。
陆羽额前隐隐有了汗水,发髻从昨夜就没有再扎起,只是一条发带简单地骨着,陆羽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抹在耳后,这模样与平常的文弱相比倒是多了些英气。
可惜陆羽看不到,要不然,这一直想要长大样子,自己看到了肯定会高兴些。
怀中的小貂时不时朝着陆羽的方向嗅着,纪年靠在树边小憩,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
只是这跟了半夜,肚子开始奈不住寂寞,咕咕的叫起来。
再忍忍,记得翻过这座山就是枫岭了,记得大哥说过那家的酱牛肉有种别具一格的原始香味,想来应该是不错的。纪年如是的安慰自己。
树干的纹路很深,指尖触碰的凹陷里有时间的味道,陆羽盘坐好,将书放在怀里。朝着来时的路开口。
“跟了这么久,总要上来打声招呼,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先开口好了。”
树林下一时安静了起来,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纪年从小道探出身子,清了清嗓子,树荫下的白色长衫显得单薄,但还是潇洒的打开折扇,道了句。
“好久不见。”
陆羽没有说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个动作在纪年看来,有些伤自尊,好在这已不再是泰安城,怒火中烧也不用再耐着性子。
“看来你不想见到我,或者,你没想到会见到我?”
陆羽没有回答,像是默认。
纪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折扇一左一右夸张的摇起来。
“现在虽然是夏初,但打扇子还是早了些,还有,折扇不适合在山间用,容易坏。”
纪年刚准备迈出的步子,停在了半空中,那唿扇唿扇的手也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眼神里神色速度变换,从吃惊到不解,到愤怒,然后又回归平常。
纪年稳稳地向着陆羽走去,标准的姿势像是守城的府兵。
“可我喜欢啊。”
“你喜欢就好。”
“你不喜欢?”
“我不会喜欢。”
“哦,那我就更喜欢了。”
“找我有事?”
“我在找你?”
“好久不见,不是吗?”
“的确是好久不见啊。”
陆羽不再回话,似乎是默认。放开背包,将准备好的干粮拿了出来。一声不响的开始吃饭。
对于将陆羽怼的无话可说,纪年感觉很舒服,就像刚刚喝了一大杯杨枝甘露那般舒畅。只是,眼前的陆羽开始吃饭,让先前原本就不甘寂寞的肚子不依不饶起来。
咕咕咕咕。
陆羽看了一眼纪年,然后低头继续吃饭。
纪年也不觉得尴尬,就好像忘了自己尾随而来。在陆羽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陆羽楞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想看看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总找自己麻烦的家伙。
有些失望,眼前的纪年没有害羞或者尴尬的情绪,眼神也格外的正直。
陆羽从背包里翻出干粮递了过去。
纪年接过,顺带拿走了陆羽的水囊。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画面感有些冷清,但这绝对不是两个人内心的描述。
“你真的从石林退学的?”
“恩。”
“你为什么退学?”
“因为不喜欢。”
“好强大的理由。”
“你为什么跟我过来?”
“因为想打你。”
“这个理由也很强大。”
“你喜欢吗?”
“不喜欢,但总好过你说谎。”
一时间,纪年开始不知道怎么说话,自己来打架的,但却没了想打架的缘由。只是他真的想不通,石林,那可是石林啊。可这些也就在心里想想。
“去哪?”
“回老家。”
“老家在哪?”
陆羽没有说话,就像之前在城内,纪年问到这里,他也没有回话一样。
“不想说吗?”
“因为不喜欢。”陆羽摇摇头,加重语气说道,“是不喜欢那个地方。”
“哪?”
“西月。”
“好远啊。”
“也很冷。”
“不应该是很热吗?”
“那里的人很冷。”
“哦。”
纪年站起身来拍拍尘土。直立的站好,拱手,弯腰。
“我走了,一路顺风。”
“你走不了了。”陆羽没有抬头。
“怎么,你想留下我?”
陆羽摇摇头,将手中最后一口吃食咽下,压了口水。
“我不想留你,可他们想。”
陆羽站起身,将背包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另一条山路说道。
树荫下的草丛新绿,或许是因为阳光不热的缘故,湿漉漉的叠在一起,压成一簇,树下去年掉落的叶子还没来得及完全腐烂,印了好大一片。
纪年没有转身,也没有反驳陆羽之前的话语。
先前以为是树林虫鸟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人为的动静是那么的明显。
树枝压断的一声,衣角就已经湿了。
“少年好身手。”蒙面的男子举刀,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陆羽没有回话,好像陆羽从来都不喜欢回答别人似的。
蒙面的男子没有在意,望着纪年。
“小侯爷,难得有雅兴春游。怎么只身一人?”
“便赏春色,一人足矣。”
“可这春色,寒意未退。”
“那就多晒晒。”说着,折扇脱手,折了一片阴凉。
阳光下的蒙面男子,不大适应突然间的明亮,下意识躲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习惯,双眼眯了起来。
“春意阑珊,小雀吹寒。”纪年拍手说道。
陆羽起身离开,蒙面的男子没有拦截的意思,纪年也没有阻止。陆羽背包的衣角不知被什么打湿,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树林里渐渐没了踪迹。
“还有三个人,出来吧。”
“小侯爷身手也不错啊。”
三个身影从四面的阴影处站了出来
“蒙面的模样不适合在阳光下,小侯爷见谅。”
“跟了多久了?”
“从出城。”
“哪一家?”
“小侯爷明知我们不会说的。”
“还真是那一家。”
“小侯爷,您别为难小的,上面吩咐了。”
最开始出现的蒙面男子说道,停了一下
“无论生死。”
纪年眼中一亮,脚下虚闪几步,转身向着枫岭的方向跑去。
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插面前,纪年长袖轻翻,躲了过去。又是一道寒芒,纪年赶忙挥手下腰。在树上连点几下,身子迅速的窜了出去。
如果只是一人,纪年绝对有把握留下此人,但四个人,纪年没有把握,甚至连逃脱的把握都没有。
只是,没有把握也要跑,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不能往泰安城的方向,那女人是个胆大心细的疯子,如果想到我要逃跑,必定是泰安城的方向,那么回去的路必然也会有伏兵。与其前狼后虎,不如搏命一路。
只是简单的思索一番,纪年便有了答案,身形更加迅速的躲闪跳跃。没人发觉,纪年怀中的小貂不见了踪影,蒙面人的注意力都在纪年和先前那个少年的身上。唯一值得思索的,就是这纪年少爷似乎有些慌不择路,连家的方向都跑错。
开悟的境界,虽说体力比常人强悍很多,但最终没有达到可游园信步的阶段,比起力长百斤,体质也就是多多锻炼的效果。纪年仗着多年来稳扎稳打的底子,倒是比蒙面人快上那么几分。
实力相差无几,而对手又胜在人多,如果硬拼,结局必然难逃一死。至于智取,在实力面前,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纪年腾挪间,手中折了几支树条,不一会就一把在握。一块不大的青石之上,纪年稳住身形,将树条拧成一股,往最近的一人身上狠狠甩去!
那人显然没想到纪年会突然停下反击,下意识横刀格挡,但初春的树条又不比老枝,尤韧有余,对着男子的门面就是一下。
唰。
纪年听到声响,便立即退身而去,继续奔跑。那一把树条被扔在一边,似乎被两边都嫌弃了。
“伍六,去看一下伍三,伍七跟着我,继续追。”为首的男子脚步未停,连说了几句。
“纪家的人,果然不可以小觑。”心中暗暗想着,身形更加快了几分。
伍三满脸是血的坐在一边,似乎伤的有些重。树条是临时拧成的,其中横七竖八的小枝和嫩叶带着不少棱角,血液混着树条的汁水让人一下子分不清伤在了何处?
“怎么样?”
“有东西插在眼角,很疼。”
“你忍忍,我这就给你看看。”
“那小子呢?”
“大哥带着七弟正在追。”
一节碎枝和一些细小的叶片陆陆续续被清理出来,伍六将水囊打开,给伍三冲洗了下。这才发现,伍三的脸上满是细小的刮痕,就像是背后的树干,一道挨着一道,坑坑洼洼。
“一会抓到他,定要把他的爪子剁掉!”伍六愤愤说道。
“不急,先完成上头的命令。”伍三毫不在意的说到。只是眼神中的狠劲越发明显了起来。
“大哥那边估计也快得手了,先休息一下我们再追。”伍六说道。
一颗陀螺蹦蹦跳跳的从坡上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在二人面前停住,滴溜溜的打转起来。
这一幕在伍六看来,有些怪异,可以说有些诡异。
“抱歉,你们追不上他们了。”一只握着竹鞭的手轻轻的在二人面前一晃,还未碰及,便已将伍三的衣领割开,漏出一片肌肉,然后鲜血就涌了出来。
哗哗的流水声,不是从耳朵里听到的。
比那更快,是从手中漫过的画面。
伍六的刀还在腰侧,他想伸手去摸,却发现那只陀螺不知何时滚到了脚边。
陀螺摇摇欲坠,一歪,靠在了伍六的靴子上。
啪,
掉落的刀砸起了一树飞鸟。
然后树林又安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