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过后导致的直接影响——乐庆两条手臂酸痛的连锹都拿不住。
回去的路上从大柱哥口中得知事情缘由,乐力一直是进山砍柴到乡镇去卖,今日下山见自己娘亲一人采野菜,毕竟乡里乡亲,便帮着一块拿了回来,碰巧被村里几个大喇叭女人撞见,才有了刚才的事。
没想到冤枉了人,还害他让老母亲揍了一顿。
被刘大柱扶回家时,娘亲还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他,担忧仿佛从眼里溢出。
“傻娃子!”涵巧把饭菜端上桌,用筷子狠狠敲了下乐庆脑门。
“别人再怎么说你坏话,你也不能动手追着别人砍啊!以后村里人在传你,都要说是疯子。”涵巧先教训了他。
“嗨,我也算小男人,谁敢欺负娘,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乐庆吸溜一口米粥说道。
见他这样不知教诲,涵巧有些生气。
“你爹已经出去了这么些年……你要是再有三长两短,这家该怎么撑得下去,若你爹爹回来看不到你,我也没脸面见他,不如一起去死了算了。”
“娘,别介!我以后,以后不鲁莽了。”乐庆连忙上前顺了顺娘亲的气。
听儿子这么说,涵巧洋怒的面色变好看了些,又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近来你的举动有些怪呢。”涵巧叹了口气。
“咳咳咳咳……咳咳。”这话吓得乐庆紧忙咽下饭呛了嗓子,“哪有啊娘,我这不都为你好嘛。”
“唉,换做以前,别说有人堵到家门,就算来个生人都要躲到我身后去。”涵巧笑着说,“胆小着哩。”
啊,自己原来那么怂的么……
乐庆怔了怔神。
“感觉小小自从捡回来这条命,就变得不一样了,不似同个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哎哟,孩儿以前不懂事,这不是前几天被河水冲开窍了嘛。啊?哈哈哈哈。”乐庆笑着唐筛过去,“毕竟我也不小了,到了撑撑门户的年纪。”
涵巧点点头:“你要真懂事,娘开心。”
“嘻嘻,开心就好,娘多吃点。”
家中没有男人撑着,涵巧自然不是一两次被欺负,可又能怎样?刘大柱倒是很帮衬母子俩,涵巧却总不跟他有什么交集,就是怕被外人说三道四。刘大柱当然理解,自然也不会在意。
晚饭过后,乐庆看着狗狗吃饭,不由得长舒口气,差点就暴露了,要是被当做鬼怪附身谁知道会让村里人怎么处死。
……
“小庆哥,今天俺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早,乐庆刚出门,就碰到小黄花,自己家的小黄狗很自觉的跑到她的后头。
典型的吃里爬外么。
不过大柱哥帮着把田种完,剩下灌溉就要交给自己做,毕竟人家也有自己的田要管不是。小黄花自告奋勇的来,正是免费的劳动力呀,碰巧两条胳膊还没缓过来,有人帮忙再好不过。
随即便点点头:“好,你拎着这个桶。”
河边距离自己家农田远的很,乐庆打算用村边水井打水,反正那口井平时也没人用。
没过多久,乐庆目瞪口呆的望着打水装置。
好家伙,还是桔槔呢!
而且有点破旧,汲水过程中桔槔坏掉,水桶掉进去都有可能。
他天真的以为像古装剧里那样,起码有个木轮捆着绳子,前端牵着水桶那样的呢。
不知为什么,这种艰苦的设施令他感到菊花一凉,迫使他想起每天都要经历一遍用木片刮屁股的痛苦。
天呐,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花妹,你那边再使劲往下拽呀,我这边顶到头了。”
“俺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小黄花紧咬牙齿,尽可能的把竹竿往下?,她的力气终究没敌得过木桶的浮力。
唉,免费的劳动力还是不靠谱。
于是乐庆亲力亲为,只让小黄花把另外一边桶填满石头。
好在前些天雨水大,井水不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拉上来两桶水。
但……两桶是完全不够的。
整整一天乐庆都在跟水井作斗争。
金乌渐渐西落,在遥远的天边绘出绚烂的色彩。
此刻,小黄花与乐庆正躺在田边望着夕阳。
原本乐庆是要坐着,谁知真是丁点力气也没有了,一哈腰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望着夕阳,乐庆心中毫无波澜,根本没力气赞美景色多好,这大概是所谓贤者模式吧。
小黄花只觉着夕阳好美,火焰席卷了半边天,出了声就不能享受这种宁静了。
两人都陷入寂静,只是看着天边的彩霞。
许久许久,太阳快落山了。
小黄花承包了两只水桶,悠哉游哉往村里走去,小黄狗跟在她后边,乐庆跟在小黄狗后边。
眼前两条小辫随着她蹦蹦跳跳也上下跳动,小黄花完全是去玩儿的,乐庆直呼自己真蠢,应该早就看出来的,还报了那么大希望。
她能蹦蹦跳跳的走道,他却只能木讷的迈动步子。
村口又是热热闹闹的一片人,有人欢快的笑,也有人捂脸哭泣,有些人喜极而泣,更有笑的人还没笑起来便劝慰哭的人,当然这些人大部分是女人。
昨天热闹是因为来了货郎,今天又因为什么?
乐庆没兴趣,更不想关注。
至于小黄花还是很喜欢凑热闹的,咋开始瞪大双眼就要跑过去瞧瞧,随后看了看手里拿的木桶又回头看了看疲惫刻上脸庞的小庆哥,她按耐住自己,继续当领路的小队长。
“你喜欢就去看吧,我自己拎回去就好。”乐庆蠕动嘴唇说道。
“嗯……不用,俺跟小庆哥走。”小黄花摇了摇头。
……
回到家,乐庆灌了几大口水,一屁股坐在自己床上。
“小小,小小!”
叫了几声,乐庆也没力气回话。
涵巧笑他:“瞧你熊样,赶快去把脸洗了,过冬前还剩些面,我拿来做了野菜包子。”
一听这话,乐庆顿时来了力气,起身去洗漱,不想门口已站了一人。只见他举止怪异,大晴天还带着伞,还是头朝上脚朝下。
没等乐庆问话,这人便朝他行礼,接着就朝着涵巧方向躬身。
“在下是赴告的……”
只“赴告”两字,宛如晴天霹雳!
涵巧站立不住,瘫软的坐在板凳上。
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
“娘!”乐庆一惊,三步并两步赶去扶好娘。
涵巧深吸几口气,眼神却依旧迷离,空洞的挪向来赴告的人。
“进来吧,正巧,吃些东西。”声音仿佛桑老了十岁。
报丧的点点头,进屋喝碗水。
“在下就不吃东西了,尊夫属呈庞元帅下破窟军袁校尉下级步兵四号营百夫长……守卫边城长淮,侧袭夷人主力……”
不重要了。
涵巧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她不想听自己丈夫是怎么死的,也根本听不进去。
没过多久,报丧的长舒口气。
“那……夫人,在下先行告退。”
涵巧微微颔首,若不是尚有孩子在,恐怕已万念俱灰。
送走来报丧的,乐庆坐在娘旁边,虽然没有见过老爹,但见娘这副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况且没有爹,又怎会有现在的乐庆呢?
“把碗拿出门扔了,再扫扫地,把带进来的灰尘清出去。”
听娘吩咐,乐庆连忙照做。
“娘,都干完了。”
而涵巧一直呆呆的坐在那,动也不动。乐庆将手背在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
月亮不知不觉的占据高空,一桌饭菜动都没动,小黄狗也跟着挨饿。
见娘亲这样,他深怕会出什么事。
“娘……虽然……虽然爹过世……但是,您还有孩儿呢,孩儿也有娘,我们要好好的活着,生活会越来越好的……爹肯定不希望见到娘这副模样。”
乐庆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拿出上辈子那套说词,此刻他恨死昨天那几个说三道四的妇人了。
希望娘亲不要想起昨日那些人说她寡妇的事。
他属实想多了,此刻涵巧哪里会想到这些呢?她满脑子都是那个一回头笑得阳光灿烂的好哥哥。
属于她的好哥哥。
想着,便流了泪,好半天也止不住。
乐庆只能坐下来陪她。
“娘,还有我呢,我会保护好你。”
“你?”涵巧忽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向乐庆。
“对,还有我。”
劝慰总算有了效果,乐庆坚定的点头,他早就发誓要保护好这个女人。
“呵…哈哈,哈哈哈。”涵巧声音颤抖,笑得凄惨。
“你真的是我儿子吗?”
乐庆瞳孔放大,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娘,孩儿当然是您儿子了。”
怎么……没瞒住么,哪里暴露了?
看他惊诧的神情和勉强挤出的笑容,答案在涵巧心中尘埃落定,心脏被腐蚀般难受。
“呵……自己的儿子换了人,做娘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莫要提让河流冲开了窍,更莫要提水流把脑子冲伤了,这么小的孩子……刺骨的冰水里漂过一夜,怎么可能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还会活命!”
涵巧指着乐庆,泪水越流越多。
乐庆抖了抖嘴皮,声音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就算有一天他会告诉娘亲自己不是她原来的儿子,也绝对不希望是现在。丧夫之痛再加上丧子之痛,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日子来,你叫我娘,对我尽孝……我好感动,即使我早就清楚你变了样,但我看到孩子还在我眼前心里就高兴,他没让河水冲走,没让阎王锁去命,天天告诉自己,看孩子不还好好的在这儿嘛……”
“我谢谢你,又让我做了这么多天的娘,让小小多陪了我这么久……”
“就算你是山里精怪附身也罢,我认了。就算拆穿你,要把我活生生吞下肚皮,我也认了!”
这位自我欺骗的母亲终究是崩溃了,她的眼中甚至再流不出泪水。
乐庆喉咙攒动,终于说出了话。
“……我不是鬼怪附身,更不会想吃了您。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但更是您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