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这天他去扶山村考察，前些天第一批鸡苗运到，去看看具体情况，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的。
养鸡场有一台电铡机，一个妇女正在把菜叶帮子铡细铡碎，用来喂鸡。高山在旁边看，周围陪同着几个村干部和养鸡场领导——初步的循环算是完成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尹业飞，也没说什么事，只说想请自己今晚去大峰酒店吃饭。便答应下来，万年水库的事应该是有发现了，高山心想。
其实尹业飞把单据交给高山后就有点后悔了，但碍于面子还是把材料寄了出去。果然麻烦还是来了，接到高山的要求，他也只能随口答应，简单问了几个朋友，想着过段时间找个理由推脱掉。
可真是麻烦到家！昨天有人把一个u盘送到家里，打开一看，全是照片，再仔细看，竟是水库工程的物料单据。越看越心惊，这个烫手山芋必须迅速脱手，尹业飞想着，于是他约了高山出来吃饭面谈。
“我肯定是被别人盯上了，有人要借我的手揭开这个内幕啊！他们惹不起，难道我就惹得起？太阴险了！”
“所谓得道者多助！这不正是我们要的证据吗？”
“这是在捅马蜂窝啊高镇长，有个事我要跟你说明白啊，以后万年水库的事我再也不碰了，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上有老下有小的！”
“你当我又想管啊？老尹，看在这些照片份上，跟你说个实话，我之前不过是试一下而已，能改变最好，如果不能——以后要是真出了事，也能有个说法。”
“这……呵呵！理解，理解！那现在这事……”
“现在不一样了！这样偷工减料建成的水库质量问题太大，9八年那样的大洪水一来，整个镇子都要受灾，到时不仅是财物损失，还会死人！”
“所以——你打算把照片送去哪里？市里？还是省里？”
高山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说道：“县里！家丑不可外扬，最好还是内部解决。如果往上面捅，恐怕会牵连到整个县领导班子。行了，这事就到这里吧，以后不要过问了。”
“谢谢了，高镇长！”尹业飞本想再劝说几句的，但最后还是忍着没说。两人又简单聊了其他的，吃得差不多就散了。
两人都不知道，桌底下居然被人安装了监听器。
赵世军当晚就接到了裘利强的电话。
“赵县长，果然是高山那小子，还有一个小包工头……”裘利强把今晚监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没留下尾巴吧？”
“没有，设备和人员都是自己的，餐厅其他包间的监听器我们今晚连夜拆除。”
“这个事，就到这里吧，叫下面的人嘴巴紧一点。他的手机还在听着吗？”
“嗯，这个还没撤。”
“嗯！留着！”
才挂了电话，赵世军马上又打给黄建国，约他出来面谈。很快，两人就在乌江边碰头了，边走边说。把今晚的事情说完，赵世军问怎么处理。黄建国思索许久，才说：
“因为生态农业项目，他在市领导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不好动啊！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而且他不往上捅，就还有操作的空间，这样，先看看他的证据，到时做些针对性的处理。至于高山嘛！到时杀只鸡给他看吧，”
半个月后，赵世军把两个信封放在办公桌上，说：“看，建国，照片来了。信访局和水库工程项目领导小组同时收到的，还是匿名。”
黄建国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内存卡，几张照片和一张白纸，上书：万年水库偷工减料的证据。
“把这些证据处理掉，还要把那只老鼠抓出来。至于高山嘛，看来还是要警告一下才行，他读的是机械专业，正好科技局缺个副局长，让组织部派人去谈个话。生态农业项目让万年镇的领导班子处理好，还有尹业飞那个包工头，这几年也赚了不少，让他都吐出来。不要见血，逼得太急对谁都不好。”
“好的——建国，老裘说可以找大刀疤帮忙，效果可能会好一点。”
“老裘这个人只看到大峰这点地方，只顾着自己的位子。王先国一直想对我们下手，两年了还没什么进展，为什么？还不是找不到突破口？而且这两年我们的经济积极向好，帮市长分担了多大压力！大刀疤洗得再白也是黑的，不但不能用，还要继续摁住——世军，这次的债卖了多少？”
“难啊，建国，很多银行和机构单位都不愿买了。本地企业单位碍于面子也才买了三千万，另外的一亿五千万还是霍市长帮的忙。剩下的八个多亿怕是完不成了。”
“水库那里前段时间市里不是又结了一笔账吗？要不从那部分多拿一点出来？一成也行啊！”
“那也不到二十万啊，杯水车薪的，而且下面的人怕是会有意见啊，毕竟吃下去了谁愿吐出来啊！”
“唉！先把高山的事处理了吧！”
最先遭殃的是尹业飞。这天他又去大峰水泥催促送货时，对方却明确表示要他马上结清之前的全部货款，否则不会发货。之后两天又试着请吃请玩送礼，却全都不管用了。尹业飞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赶紧打电话问问朋友们。
“有人举报你偷工减料，局里正在组建调查小组，明后天就下去了——老尹，你得罪什么人了？”
“怎么可能？安局长，我向来是和气生财的，包揽的工程也都是些边脚料，挣的都是辛苦钱。”
“你肯定是得罪人了，还是大人物，前脚收到举报，后脚就派组调查，呵呵！”
尹业飞沉默不语，心想肯定是举报的事发了，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出去，那时找了好几个朋友打听呢！正想着，却听到安局长说：“怎么，老尹，真得罪人了？谁啊？”
“不知道啊，正在想呢，没想出来，县里的财神都是上过香的。”
“没准是进错庙了！给你透个信，我看这次那些人不把你扒个精光是不会了的，你啊，准备好破财消灾吧。”
“这么严重？安局长，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啊！是了，之前听说你家孩子高考了，我想肯定要配一台电脑啊，所以公司采购电脑时也顺带买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送过去？”
“行了，老尹，这些东西现在烫手得很，我也是看在过去的情分跟你说这些。你啊，去拜拜其他的菩萨吧！当然，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吧。”
“谢谢谢谢，劳你费心了”
尹业飞经营着一家小建筑公司，名片上印着董事长兼总经理，干得却还是包工头的活，接触的大都是基层的办事人员，虽然也见过几个正科，但估计是贡品不到位，大家也就只是混个脸熟而已。至于那些那些处级，他连庙门都找不到，只是请人帮上过几次香。
安局长是质监局的副局长，连他都讳莫如深，那背后之人起码得是处级以上了，综合分析，这根子肯定是在举报水库这个事上。于是他给高山打电话，寒暄几句便问：
“高镇长，那些照片的事怎样了？”
“寄出去了，匿名的。你不要再打听这事了——水太深了。”
“怎么了？听你这说话，情绪不高啊？”
“最近我的工作岗位可能会有变动——老尹，水库的事就到这吧，免得受牵连。”高山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
“已经牵连到了……”尹业飞无奈的说，又把最近的遭遇告诉他，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高山打破了沉默，他说：“老尹啊，如果你有其他的关系可以帮上忙，你就去找找，如果没有——你呢，最好也别起什么心思，就当这几年白忙活吧。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难关，才有机会重新开始啊！”
“我这都是辛苦钱啊——当初就不应该把事情告诉你，唉！也怪自己鬼迷心窍。”
“怎么？你在这里面也有利益纠葛？”
“大峰建设倒了那得留出多大市场啊，随便吃一口肚子都撑了。”
“你……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吾欺也——你好自为之吧！”
挂了电话，高山更是烦躁。这些天有传言说他的工作岗位要有变动，刚开始时大家以为他要高升，还有人提前给他打电话祝贺。但前天丁阳趁他出去考察时开了个会，会议决定让副镇长刘庆伟协助高山推进生态农业项目。
于是大家明白了，高山这是得罪人了，所谓的工作变动不是高升，是去坐冷板凳，连手里的生态农业项目也被人摘了果子。一时间，高山竟闲了下来。
传言很快得到证实。三天后，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来找高山谈话，说县委打算提升全县科技水平，现在缺一个副局长，问他什么意见。
高山知道，根子在举报水库这事上，但他们不能像对尹业飞那样对自己，所以给个平调去坐冷板凳。不服从？去抗争？虽然郭正市长赏识自己，但一个副市长能插手县委的人事任命？他们走的可是正当流程。而且现在还是来文的，逼急了搞不好会来武的。所以高山跟卢双商量后决定妥协：哪怕是回去当村主任！
所以面对科技局副局长这个职务，高山很识趣的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任命很快就下来了。践行酒只有关系不错的几个年轻办事人员过来，勉勉强强凑够一桌。大家以为县领导只是想摘果子了才要把高山弄走，所以不满者有之，惋惜者有之。高山也不解释，只是一个劲的跟大家喝酒，还没喝多少，却已经醉倒了。
比起高山，尹业飞可是太惨了。家业虽然不大，但也是一点点辛苦挣下的，哪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于是他开始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一遍，对方却是避之不及——圈子里有传言说他妄图染指万年水库项目，谁还敢跟他接触？
质监局的调查小组已经下派了，已建的在建的全都查，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少，小罚单累积起来就是一笔大钱。
水泥钢筋这些建材已经没有库存了，供货商全都要他结清所有货款再供货，然而镇正俯却不管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催工期。
这忙前忙后的，尹业飞真是心力交瘁，却又无计可施。然而这天，他接到了质监局安局长的电话，说是组了个局，约他吃饭。他连忙答应下来，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早早的去到酒楼，开了一个包厢，到了约定时间，人还没来，又等了好久，才看见安局长和两个人一起进来，赶紧起身迎上去：
“安局长，欧阳主任，你们来了，快入座。”
“老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峰建设亲新任的副总经理，赵世国赵总。”
“赵总，你好！来，先入座。”尹业飞心里一惊：能坐在这个位置又姓赵，怕是赵县长的亲戚。简单握个手，便请大家入座。
赵世国并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桌上的茅台酒打开，倒了两杯酒，把一杯放在尹业飞面前，说：“我不喜欢绕弯子，直说吧，我来是跟你谈收购你公司的事。”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对方如此的咄咄逼人还是让自己感到非常憋屈，尹业飞看着他，又扭头看看安、欧阳两人。两人只是坐着看菜单，恍若不觉，尹业飞这下知道了，这是他们一致的决定，便说：“可以。”
“一万，收购公司的所有债权债务。”
“一万？抢呢？三条在建的水渠净赚就不止十万，还有两条路、公司的设备……”
“就这个价，卖不卖是你的事。”
“不卖！欺人太甚！”
“怎么？赌输了就耍赖？哼！”赵世国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尹业飞憋得满脸通红，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忽然拿起桌上那杯酒，仰头就喝，却被呛到了，低头猛咳几下，再抬头时，双眼隐隐有泪光，估计是酒过于辛辣了。
“老尹啊，认了吧，好歹还剩下一套房。听说他们本想把这个也拿走的，但黄大哥向来都是留人一线。”
“我送出去的都不止两套！呜呜！他们这是打劫！风吹日晒的我上下奔波，他们就签个名。我喝酒他们吃肉，我去洗了两次胃谁知道？好不容易攒下这么点钱，他们说抢就抢，凭什么！”尹业飞呜咽着说完，伸手又要去倒酒，却被欧阳宝摁着手：
“要怪就怪你自己乱伸手。”
一听这话，尹业飞就怔着了，转而就坐下趴在桌上呜呜的哭泣。
“卖了吧！剩下的工程你肯定是完不成的，就算完成了也过不了验收。如果违约，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你考虑一下吧，我先走了。”
包厢就两个人了，安局长又喝完一杯茶水，见尹业飞还在趴着，便开口说：“行了，老尹，就当从头开始吧，钱不够的这里是两万，你之前送给我的，加起来差不多就这个数了，你拿回去吧！”
尹业飞抬起头，看着安局长从包里拿出两沓钱，放在桌面上。
“怎么？安局长是要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吗？怕我去告发？”
“不是，说实话，看你这样我挺同情的。这些钱就算你不给，那些工程我也会签字验收的，你送了也只是加快验收的速度而已。你别不相信，只要工程合格我基本都会签收，送钱只能加速办理，没送的就正常走程序，如果工程不合格，送钱也没用。我跟他们不同，我最多违纪，他们却敢犯罪，一旦事发，我最多是双开，再没收赃款，他们，哼，他们得坐牢！”
“所以你是好官？”
“这倒谈不上。万年水库这个项目，领导也想让我参与的，但我拒绝了，还有其他的项目。说句话不怕你笑，当了副局长更受排挤，日子更难过。”
“你这让我想起高山，知道他吧？万年镇那个副镇长。”
“知道，本来是大峰县的政治新星，这次也栽了。”
“他算什么栽啊，挪一下屁股而已，工资一分不少。他跟你差不多，应该说比你好一点，他不收钱还办事。当年他做村官当村主任时要修水渠，硬是顶住了镇委书记的压力，把工程给了我，就因为我的报价低，也愿意用当地村民，给他们一份收入。后来我拿五千给他，他没收，只是收了一条烟给他爸。我以为他刚开始不适应，后来又试着送几次，他都没收钱，偶尔会收些烟酒，贵的也不收。前年他爸戒烟了，他就不再收烟了。钱没收，工程还是给我，呵呵！”
“嘿嘿！他就一次都没收？这么干净？他是农民出身吧？”
“一次都没收，也就去年他爸五十九大寿请宗亲吃寿席，我打听到了就送一个红包过去，九百九十九。”
“那他真的算是好官了！”
“你说好官多还是坏官多？”
“呵呵！这个问题，有意思。就全国来说，好官多，多得多，不然国家经济发展不上去。但在大峰……不好说啊！——行了，说回你的事吧，有什么想法？”
“卖吧！今天来得是赵世国，如果不卖明天来的就是大刀疤了。”
“你还算明白，再告诉你个事，他们这次想收拾的是高山，你嘛，杀鸡儆猴知道吧，你就是那只鸡。高山不好动，但动你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我是误杀的？”
“误杀？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行了，既然决定卖，明天去找一下赵世国，办完大家都放心。”
“好吧，那这两万我拿回去了，让你也放心。”
“这个也是。”
两人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散了。安局长走出酒楼，拿出手机，看见还在录音，就关了它保存好，编辑文件名：了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