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仰首打了个哈哈!像是见到极为有趣的事情,他面带怜色,装模作样说道:“这个世道,真的亦可为假,假的亦可为真。而你空口无凭之下,便痴心妄想进我七星观?小子,贫道指点你一二,也免得你步入歧途,误人误己啊!”
说着,他下巴一抬,稀疏的几根鼠须也带着感慨似的。
面对着不忿的楚星,无崖子伸出两根手指,故作沉吟的说道:“当你一无所有时,要想得到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无非有两个途径而已。首先,要让众人相信你的存在,你可用尽你所有的法子,让人来相信你。记住了,不是让人相信你有多么的与众不同,也不是相信你出众的人表和风采。而是让每一个人都知晓你的龌龊,你的卑劣,还有你的奴性,你的一无是处。久而久之,当你被人欺辱时,所有对你知根知底的人,都会相信你是委屈的,而会去谴责那个与你为难的人。你所失去的,谁说不是一种福缘呢?”
无崖子言至尽兴处,神神叨叨,唾沫飞溅,兴奋的神色有些狰狞。不知他是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积怨,还是真的为对方说教。
“其次,你既不愿屈膝,又无财富,那么你只有凭着一双拳头和钢刀,去杀,你抢,你同样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的拳头够硬,你的钢刀够快,你还怕别人不信你说的一切吗?”
伸在半空中的手指兀自向天戳着,此时的无崖子,与其说是教训着眼前的乡下小子,不如说是他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在指天怒斥!
有些意犹未尽的无崖子,抑制住心头莫名的激愤,他故作儒雅的手捻胡须,不无促狭与作弄之意,瞥着对方哼道:“贫道的玄机,又岂凡夫俗子可参悟的。小兄弟,你我缘尽于此,请回吧!”
楚星眉头一动,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说的虽有偏颇之处,却也不无道理!”
无崖子闻言一怔,他不明对方话中何意,心生不安,未等细想,只见对方眼睛一瞪,伸手虚张,他手里的度牒隔空飞了过去。
隔空摄物的神奇,让一旁的小孩惊讶的喊了一声。双手空空的无崖子则是吓了一跳。他想不明白手里的东西为何会自己跑掉。
楚星看着手里锦帛一样的东西,确是一份有四平县官印的度牒,上面注明了无崖子的道士身份。虽不知其后的缘故,他却恼怒起来。七星观再破落,也是自己与师父的,谁也不能将其夺走。
方才自己心神不定,感怀这里过去的一切时,却突然被这莫名其妙的事情惊醒,他还感觉到有些可笑。可这是自己与师父的家,就这样被人强占了去。是很可笑,却也更可恼!既然对方口尖牙利,那又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呢!
“将你的来历与这度牒给我从实道来!”楚星面色发冷,带着怒意说道:“我楚星乃七星观二十一代唯一的门人,这七星观虽已没落,可也不是什么宵小之徒就可任意践踏的。还有,我的拳头硬,此处,我说了算!”
楚星眉梢挑起,不再与对方啰嗦,伸手轻轻一抓,将小孩与无崖子往院内一抛。二者跌倒在院子中,而他如凌空虚渡,身子飘过庭院,转身已经站立在大殿之前。
无崖子和小孩挤在一起,互相搀扶着爬起,惊恐的看着这一切。二人倒是没有摔伤,应是这还是楚星手上使的巧劲所致。
小孩子吓的只顾瞪大眼睛盯着小一,眼神中惧意转瞬即去,神色中的惊奇转而变作了兴奋。
无崖子艰难的喘了口气,心道,这少年要是说的真话,自己可真是背到家了,这不是围着茅房乱转,不是找死也是找死吗。少年如此身手,捏死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吴道长,请为在下解惑!”楚星的目光中带着冷意,吓的无崖子又是一哆嗦,他暗自叫苦。
无崖子本意戏弄这个乡下小子一番,再将其逐走了事。可是,任他舌绽莲花,口若悬河,总要屈服在钢刀与铁拳之下,这便是不争的事实,也是自己作茧自缚啊!
罢了!罢了!自己还带着个孩子,可不敢再惹这少年气恼了!鸠占鹊巢的事情,还是让人心里头发虚啊!这也非是据理力争,便好得逞的。见势不妙,见风使舵,这也是无崖子保命的不二手段。他全无方才的虚张声势,忙前走几步,神色谦卑的弯腰施礼道:“在下该死,几月前听闻此处青道长已仙逝数年,七星观已空无一人。我父子俩沦落街头,没了去处,便来此处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却无意冒犯小道长。请小道长大人大量,放过我父子,我父子这就离去。”
说完,无崖子面带萧瑟茫然之意,对楚星拱了拱手,轻叹了口气,拉过那小孩,转身就欲离去。
楚星闻言无语,他默默看着这对父子。那叫薙魂的孩子不住回头,眼中带有不舍与落寞,让人见了心生不忍。
“慢!”楚星脱口说道。
无崖子忙回转身,面带惊惶之色,不安问道:“不知道长还有何事?”
楚星看了一眼那孩子,轻声道:“这孩子是你儿子?”
无崖子面带窘色,苦笑一声,说道:“唉!这是我亲生儿子,今年十岁,名叫薙魂。”
他看了一眼独自沉思的少年,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观小道长应为避世高人,该不会与我父子一般见识吧!还请放过我父子二人,在下感激不尽!”无崖子说完,又深深弯下了腰。
“我答应不会为难你父子二人,只是尚有一丝不解之处,不知可否为我说的详细一些?”
楚星看着二人说道。
无崖子虽一副猥琐奸猾模样,可对待自己儿子却真情流露。而那孩子眉清目秀,与其父长的毫无相似之处,或许是儿随母像吧。可这道士怎么还能娶妻?楚星心有恻隐,却依然要问个明白。
无崖子苦笑一声,说道:“既然道长询问,在下只好详细道来。也罢,命亦如此!”他拱拱手,接着说道:“我原名吴道清,幼年入蒙,弱冠之后,勤耕苦读,也有了读书人的身份。不料于访友途中被山贼劫上了山去,为保性命,只好苟全。而在下家境清寒,病妻幼子苦守。
好在几年前山寨被破,在下侥幸留得性命逃了出去,而病妻已去,只留下我这苦命的孩子。街坊邻里传言在下曾为山匪,致使众叛亲离。我父子二人只好沦落他乡,途中巧遇读书时的同门。我这同门为县衙书办,求他为在下谋个营生。无奈,在下从匪几年,无人敢留,只好求他为在下办了道士度牒,也好携子乞讨过活。我父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听闻这七星观没落且无人照看,故此这般……”
原来这道士就是黑风寨上的吴先生,为人颇有机智,被山寨掠上山去,为了求活,只能做了山寨的军师。待明德镖局破了山寨后,他终于逃回家去,可夫人已然病逝,只留下一子。
吴道清虽相貌猥琐,却以读书人的身份讨了个漂亮而贤惠的夫人。无奈,家遭巨变,此女带着儿子孤苦无依,也算是薄命之人。
吴道清在山上几年落得个从匪的名声,家里呆不下去,只好带着七八岁的孩子四处流浪。几月前来到这七星观,父子二人算是有了有了落脚之处,谁知被真正的观主上门来了。
这吴道清也是个苦命人,楚星暗忖之后,问道:“你们父子二人不知以后去向何处?”
无崖子惨淡一笑,摇了摇头。楚星又说道:“若我留你们父子二人在此看守道观,你父子可否愿意?”
无崖子闻言一怔,他看着小一清澈如水的眸子,言中不似作伪,不禁面露喜色,忙一把扯过薙魂,躬身行礼谢道:“多谢楚星道长收留!我父子二人一定好好看守道观。”
薙魂也带着童音道:“多谢道长收留!”
“呵呵!道观总要有人住的。无崖子,这七星观的观主你还是做着吧!”楚星的心头也是一轻。
“这,这怎么成……”无崖子颇显诧异的说道。
“怎么不成?我七星观千年传承,至今没落如此,仅剩下我一人而已。眼下你父子二人愿加入七星观,好事一桩啊!”
楚星并非心无牵挂。他担心自己以后去天下游历,这七星观再无人看守,只怕以后会真正变作一堆废墟的。如今多了这无崖子父子二人,七星观的传承虽艰难却可延续下去。他也放下了一桩心事。
“薙魂拜见观主!”孩子机灵的上去施礼,无崖子没有阻拦,反而欣喜的看着儿子。
楚星从未被人如此拜过,他被吓了一跳,想躲避,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无崖子见对方不以为忤,也上去施礼,被楚星忙伸手虚扶,面露窘色道:“吴道长可别这样,我七星观就你我三人而已,无须多礼!”无崖子只觉得一道无形气流把自己托着,根本弯不下腰,心中骇然,这七星观虽已没落,而传承不凡。他在山寨中呆过,也算是有些见识。
“观主真的好武功”无崖子由衷的赞叹一句。
“呵呵!称我楚星就行了。”楚星笑道。面对着七星观的残垣断壁和这仅有的三人,观主喊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无崖子的神情也从容了许多,他问道:“不知林道长现居何处?”
“我在下面的山谷中,为师父守灵。吴道长在山上居住就是,无须多想。”楚星接着说道:“这大殿与偏房都可居住,你父子二人随意就是。”
“观主!您能收我为徒吗?”
“唔?”楚星转身看去,见薙魂眉目灵动,聪颖机智的模样,很讨人喜爱。他摇头笑道:“你喊我大哥也成的,我才多大年纪,怎能授徒呢?不行。”
薙魂焦急说道:“道长武功这样厉害,怎么不能收徒弟呢?”他满脸的企盼。
一旁的无崖子也是恳求的目光望向楚星,要是楚星能传授薙魂武功,自己父子二人以后也多了点依仗。
“这……”看着薙魂的模样,又看看无崖子惴惴不安的神情,楚星原地走了几步,沉思了一下,抬头看向二人,说道:“这收徒暂且不提。不过我可以教薙魂武功,七星观传承中可以传授的,我都会传与你父子二人。”
“徒儿拜见师父!”薙魂没等楚星话落,就跳起来扑跪在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楚星忙后退一步避开,急道:“我可没说收你做徒弟啊!”父子二人心有灵犀,无崖子也行礼作为答谢。
“师父可以不当我做徒弟,可徒弟心中,师父就是师父!”薙魂自个很利索的爬起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这孩子比自己十岁时机灵多了,可自己也才十六岁啊!
看看自身破旧的衣衫,哪里还有点道士模样,刚刚被喊作了观主、道长,现在有被人喊作师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