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添加桂花的牛肉羹。”
“一碗九刀腰窝烧肉粽。”
“一筒十年珍藏竹筒窖。”
点的都是名菜佳酿,小店今天算是遇见财神爷了。那店小二头抬都没抬,便高兴地就应了声:“好勒。”
但点菜的是个小和尚,一款崭新黄袈裟,一串乌黑的念珠,一颗引人瞩目的黑痣,他边报菜单边悠然自得地望着窗外。
和尚吃肉喝酒,还净拣好吃的。店里几个俗人眼睛齐刷刷投向这点菜的和尚,这真是个酒肉和尚,身价还不菲。
那小和尚一看大伙都盯着自己,心下有些乐意,便骂骂咧咧起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看到你爷爷吃肉喝酒吗!”
恰好邻座也是个和尚,一件百结衣破破烂烂的,一碗素油炒的青菜和着半碗米饭,一脸的皱纹布满铜锈。
两人对视了片刻,小和尚鄙夷看了一眼老和尚,心想怎么这样寒酸;那老和尚也鄙夷看了看了小和尚,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抑或老和尚声音太大,惹得众人噗呲一笑。小和尚知道大家又在笑话他,便生气的对老和尚道:“我说你这老东西,自己不吃肉还不让别人吃,我师父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大和尚大吃一惊,心想,这是哪了寺庙里和尚。虽说这几年世风日下,但寺庙终归是清净之地,没想到竟也堕落到如此地步,便大声问道:“你师父?你师父是哪位?”
小和尚心想这人太不识趣了,我师父名号谁听了谁怕,我倒不如吓他一吓。便道:“兀那和尚,敢问我师父大名,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允泽,你听了怕也不怕?”
“哈哈哈,原来是那肮脏和尚。“老和尚一脸鄙夷神色,“哎,有其师必有其徒,一模一样的。”然后眼睛又一瞪,神情十分严肃。
这小和尚被这话气得眼睛兀自发红,心想这老不死的,居然连我师父都给骂了,便大声喝道:“秃驴,你这是找死!”
说着突然走到餐桌附近,不由分说一把掀起桌子,打翻了那素菜素饭,然后右腿一伸,径直奔向那老和尚的心窝。
老和尚眼见斋饭没了,但也不急不恼。见对方踢来,只是将左脚轻轻一抬,不高不低恰好躲过这一突袭。接着两人对起掌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时满屋的人吓得夺路而逃,独有四五个胆大的还坐在桌边。
老和尚怕伤着众人,便对小和尚道:“你这佛门败类,有本领我们上外面比划比划。”
说着两人跨出了门槛,你来我往,在门口的空地上打了起来。这老和尚使拳,那小和尚使腿。
屋子里五个人这时也出来了,他们正是龙啸天一伙,刚从龙岩行到莆田。杨柳青道:”咦,这两个和尚打法不一样。”龙啸天提醒她道:“南拳和北腿。青妹你看,这老和尚手法精湛,囚身似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正是太祖拳。而小和尚使得正是临清谭腿,气势连贯,起伏转折,节奏清楚。”
太祖拳法讲究实战,攻防格斗,起如风,击如电,前手领,后手追,两手互换一气摧。只见那老和尚两腿马步,双手快似车轮,扑扑扑地直袭小和尚。小和尚一时躲闪不及,被突如其来的拳脚伤了脸部,顿时心生恼怒,一连几记快拳和鸳鸯巧连环扫腿扫将过来。老和尚快速收起他的太祖拳,往上一跳躲过连环扫腿,转身一个海底捞月,左手去勾小和尚耳朵。小和尚见手快到耳朵,马上头一偏,就地打了滚,接着倒立起来,一记风摆荷叶腿,旋转着,差点将老和尚手给扫着。老和尚还是不急不躁,大笑了一声,然后身子后挺,一个鲤鱼金勾倒翻身,将小和尚腿从脚背勾起,那小和尚一个踉跄,跟着就栽倒下去。
众人一看这狼狈相,个个都哈哈大笑,觉得解气。只有这小和尚猛然爬起,然后拍拍屁股,朝大伙瞪瞪眼,边跑边道:”你们等着。”
一等那小和尚走远,龙啸天上前打了个揖:“大师,你刚才的太祖拳为何不一直用下去?”
老和尚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施主有所不知,我南少林拳法虽然功夫纷杂,但还是以变为本,一招用老,容易被对方盯上;你看那北少林功夫自成一路,但可以连贯。”
龙啸天这才想到南少林包融万象,有红门,赵门,五祖拳,心下明白老和尚所说不假,乃道:“泉州少林当年是何等辉煌,只可惜让蒲寿庚贼子毁了,可惜,可惜。”老和尚眼睛有点迷茫,然后长叹一声。
正待说话,突然门外喧嚣声起,有人大声喊道:“休教让那妖僧跑了。”原来这院子早被官兵紧紧围住了,为首正是那小和尚,正要闯进屋来。
老和尚看来者不善,见那弓弩手围得严严实实,生怕拖累这五个人,忙对龙啸天他们道:“这事因我起,各位施主还是快快走吧。”龙啸天道:“大师不必客气,实不相瞒我们五人也是习武之人。大敌当前,我们一起,才能冲得出去。”
老和尚神情变得凝重,道:“不行,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就是我也插翅难飞。施主们的情谊,我领了。况且,你们和这小和尚并无过节,他们决不会为难你们。”
龙啸天心却想,如果硬冲,对方人多势众,弓箭之下,难以幸免。而事出有因,皆因那小和尚,想起师父曾教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忙对潇湘子耳边如此这般说了。
潇湘子眼睛一亮,却又不动声色冲老和尚道:“承蒙大师厚爱,兄弟我先行一步了,大师保重。”说完义无反顾,五人都跨出大门。老和尚见他们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冷漠,但又一想,少连累一个是一个,甚觉欣慰。
看见五人出来,那些弓弩手一时围了上来,潇湘子远远朝小和尚,打了个揖:“小师父果然不同凡响,这一招呼,人就来了,真是有号召力,在下佩服佩服。”
小和尚一想这五人方才并末取笑他,如今又听见恭维的话,忙叫弓弩手让开一条道。“这几个施主和我并无干系,让他们走好了。”
五人快要走出,突然停住。潇湘子叫道:“小师父,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刚才可曾遗漏了一串念珠?”
小和尚这时才觉得脖子上空坦坦的,自忖是刚才和老和尚打斗时遗落了念珠。他让潇湘子走过来,潇湘子从怀里掏出念珠,向小和尚递过去,小和尚伸手就接。说时迟,那时快,潇湘子反手一抓,扣住和尚手腕,并点了他穴位。仓促之间,犹如闪电,小和尚也防不胜防。官兵傻了眼,都围了上来,弓弩手将弓拉得满满的。潇湘子勒住小和尚脖子,向小和尚喝道:“快叫他们放下兵器,否则要你狗命。”
小和尚一看自己被囚,受人迫胁,没办法只好照办,那蒙古兵百户长吩咐没命令不得放箭。
此刻,老和尚原本想和官兵拼个鱼死网破,如今见小和尚已被潇湘子控制住了,喜出望外,马上跑到小和尚旁边。一行七人挟持小和尚,且退且往后看。而那些官兵不敢近前,却远远的跟着。
出了村庄,又过了半晌,来到郊野。这野外山高路险,南边是丛林密布,右边有光凸凸的石头山,山间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上,易守难攻。龙啸天喝住众官兵:“大家都听仔细了,都往后退二里,否则,休怪我伤了你家主子。”
那般官兵只得依照龙啸天说的办,瞅见他们走远了,潇湘子猛地点了小和尚昏穴,将他放在路的一旁,然后众人往山上跑去,既便官兵追过来也无影无踪。半柱烟的功夫,大家跑到了山顶,向下一看,官兵没了踪影,这才觉得安全了,大伙围在一起商量出路。
老和尚看了看龙啸天,赞不绝口:“施主真不简单,用那擒贼先贼王的策略,稳住了那败类,否则老衲此时只怕早已命归黄泉了。”
龙啸天打心底敬佩这老和尚,便道:“我那时也没办法,如果能像当年法华法本一样展翅而飞,这些官兵又岂能奈我何?”
老和尚一听法华法本二人,黯然泪下,他顿了半天又道:“其实今天这状况,法华法本也没办法。”
龙啸天心下疑虑,虽然对方没有抵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但还是悻悻然道:“难道当年泉州南少林,被元兵围住,法华法本没逃出去吗?”
老和尚凄然道:“逃是逃了,但逃出又怎样,不逃出又怎样?逃了也不过是行尸走兽,痴长几岁而已。”
龙啸天心下不忿,觉得这老和尚说得太绝情,因此,想责备他一声,却心下不忍,道:“大师父,你不会就这么糊涂罢。大家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逃还是要逃的。”
柳如烟见双方都不高兴,忙插话道:“就拿我柳如烟说罢,苟活这世上,不就是为了复宋吗?我想总有一天天地会清朗,大师你又何必如此悲观?”
“反元复宋,反元复宋。”老和尚颤颤巍巍说道,”今天我可见到你们了,老衲就是法华,就是当年从泉州南少林出逃的法华,阿弥陀佛。”
众人大吃一惊,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五人此行,正准备玄妙观寻找传闻中的法华和法本。
老和尚感叹道:“此处为虎头山,距老衲住的德山玄妙观,尚有十多里路程。”大伙心想不如先回玄妙观歇歇。哪知老和尚却又道:”这玄妙观眼下是回不去了,你想那允泽老贼为找我,肯定要将这戴山翻了个底朝天,倘若我回去,只怕害了观里的兄弟们。”
想起允泽的心狠毒辣,柳如烟也不由得替老和尚担心起来。便道:”那我们先往南边走走吧。”怕官兵惹麻烦,大伙改走小道。
一路上,老和尚向大伙交待泉州少林的轶事。老和尚道:“我泉州南少林为唐朝曾救唐王十三棍僧之一的智空入闽所建,根脉还是北少林。只是后来金朝吞并了江北,北少林才成了化外之地,先后受金和蒙古牵制:而我南少林一直为大宋庇护,特别是元妙大师,出身皇室,引入太祖长拳,光扬我泉州少林,因此上上下下,莫不是大宋的后院。就因为这两兵相交,各为其主,南北少林手足相残,数祖忘宗啊。
就拿今日的小和尚的师父,允泽和尚来说,当年血溅泉州少林,数千冤魂,他就是罪恶祸首。今天我因为当年之恨,大大出手,倒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潇湘子道:“难怪见你骂他师父,杀气顿起,我原来还蹊跷这南北少林同源却相互残杀呢。”
老和尚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善恶终有报,允泽允泽,我与你势不两立。”
潇湘子道:“大师所言极是,听说元廷嫌允泽杀戮过多,最近免了他演福寺主持之职。”
“元廷!那元廷也不过是个操纵者而己,如今烽火四起,它怕了,它怕烧了他龙椅。”老和尚直言道。
杨柳青一听烽火四起,想起了爹现在正和胡知非苦斗呢,马上道:“大师所言极是,我爹正准备烧了那元鞑子龙椅呢?”
好大的口气,老和尚一惊,抬头看了一下杨柳青,看她却不像开玩笑,便和蔼的道:“施主,你爹爹又是哪位?”
赛张飞已好久没说话,这时憋不住了,便抢着说:“她爹爹就是杀马祭天横扫磐安鳌头英雄杨镇龙。”柳如烟正想责备赛张飞插话无礼貌,但听老和尚道:”这位施主,直率得很,老衲喜欢。”
老和尚又看了看杨柳青:“杨大英雄真了不起,但你爹却不能做皇帝。”因为在老和尚心中,天下永远姓宋。
老和尚又道:“当年泉卅少林主持是赵氏子孙,武功以太祖拳为主。可惜那蒲寿庚居心不良已久,知客法空、武农法本、募化法正,还有我武樵法华都未能化解他的魔孽,最终大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赛张飞道:“很是奇怪了,既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师你又怎么逃出来了。”
大家都瞪了赛张飞一眼,只听老和尚道:“生难死易,倘若我和法本不逃出来,这南少林 武功只怕失传了。我们忍辱负重,只为薪火相传。只是五年前,我们将所学都传给后人了,如今倒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呀!”
潇湘子道:“大师父,此言谬矣,大师怎是多余之人?不瞒您说,我们五人,上此处后将去南澳岛,寻得宝藏。”
“宝藏,你们要这么多宝藏干什么?”老和尚敏感起来,这些年来,向他打听宝藏的人着实太多了,他不得不敏感起来。
杨柳青见老和尚一脸疑惑,便道:“大师不要误会,现在各地义军反抗元鞑,如火似荼。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这批宝藏,就可以更有力推翻元鞑。”
龙啸天喊了一声:“反元复宋。”
老和尚这下明白过来:“真是误会你们了,这么多年,我又何曾不想反元复宋,只是形影相吊,我守着玄妙观这么多年,每天脑瓜里都是打打杀杀场面,那一千多个兄弟们的血肉之躯呀。”
他停了一会儿,又道:“那宝藏原是有的,我记得官家大大小小船有二十只,每只都装满金银财宝。那时东西都放在官船上。只可惜,后来蒲庚寿紧闭泉州城,那东西也没上岸,但我想后来肯定是去了南澳。”
龙啸天一听,有些失望,但毕竟还是有了一丝线索,南澳。柳如烟想在一起相互有照应,便道:“大师是亲历之人,我们这次就去南澳,明天不如大师和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老和尚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四海为家,居无定处。但老衲已被允泽贼和尚盯上了,如果同去,只怕又要连累各位。况且,老衲这边还有末了之事,请施主多加保重!”
潇湘子一听,老和尚话很有道理,便对老和尚道:”大师,请多保重,我们走后,你可要远走它乡。”
七人同走了一段路,前方一条小路分成两条,一个向南,一条向北。老和尚站到路边对大伙道:“此条道通向分水关,老衲不送了。今后驱逐元鞑的重任全仗诸君了。”临了,他将柳如烟拉到一旁,两人低声耳语了半晌,柳如烟听后一脸的惊讶,然后两人紧握双手,各言保重。
两拨人两条路,老和尚向北,龙啸天一行向南,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