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萧楚寒的车子缓缓停在乡间别墅门口。
他向车里的白烬微微低头表示歉意,然后就扶着神色惨淡的姜玲玲进屋休息去了。
白烬叹口气,下车后独自一人慢慢走向梨园深处。
踏过满地零落的残肢断叶和被打烂在地的果实,他的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无奈。
这些梨树从古朝流传至今,已经三百余年树龄,被时光的风霜染上深深的烙印。那些脆弱腐朽的枝干在天灾下全无抵抗之力,折断的枝杈在风中低垂颤动,就像是在悲伤地啜泣。
在到处是钢筋和水泥的年代,有这么一片古树园林是多么难得!这里,就像是被囚困在茫茫浊世里的天堂,清静幽雅,远离俗世尘嚣,涤荡灵魂的躁动。
可是,无论如何,果园也好,天堂也罢,终是逃不过时光的侵袭,在这亘古的时光之风中饱受摧残,渐渐老去,不得不承受腐朽所带来的痛楚。
“辛苦了,在这钢筋铁骨的城市里强撑这么久。我这就让你们解脱……”
白烬走到一棵树身已经倾斜的梨树旁,将手放在树身上,掌心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然而,他刚刚想要抹除这片园林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繁花盛开、金果满枝的景象。
白烬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倾斜的树冠。这颗果树的枝叶正在竭尽全力的颤动着,一股微不可查的暖意顺着树身传递到白烬的手上。
白烬转头,眺望整片沧桑的园林,竟然看到满园的果树都在颤抖,竭力将一股股澄澈、柔和的气息凝聚起来,传递到他的眼前。
“难道,你们还想继续坚守下去吗?”他略微犹疑,然后收回抚着树干的手,暂时打消抹去这片果林的念头。
月上柳梢,白烬游离在一棵棵残缺不全的古树下,踏过一地苍凉的景象,在路过一只带着血点的梨子时,停下脚步,俯身将其捡起。
在碰触到梨子的那一刻,他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开始读取这只梨子上所残存的记忆。他的眼前慢慢浮现出几个果农被砸倒在地的影像,耳边也开始回荡起他们凄惨的哀嚎声。
未等他细细端详他们的模样,这梨子上面附着的记忆影像就能量耗尽,溃散于无形。
随后,他又捡起几个梨子,无一例外,眼前浮现得全是天灾降临时人们无法及时躲藏而被砸伤、砸倒的惨烈影像。
他突然觉得自己异常可怜。面对如此凄惨的景象,不说是人间地狱吧,至少也是哀声连连,他至少也应该表现出一丝怜悯的情绪吧?
可是,当他将手抚向心口位置时,却什么也感受不到。明明他的胸口上还沾着姜玲玲的血,可那里却只有一阵阵空洞的回响,似是在用一种永恒不变的旋律,唱着一首永恒不变的单调曲子。
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你的挚爱亲朋何时会突然离你而去。人生苦短,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懂得珍惜,才会懂得把握生时的每一寸时光。
所以说,他突然觉得,他又为何非要为他们的悲惨境遇而感到难过呢?到底是他麻木了,还是他们根本就是身在福中而不知福?
白烬继续向梨园深处走去,脚下全是已经开始氧化的破碎的梨子。它们裂开的肚皮,就像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笑脸,仿佛在无声地向他炫耀,讽刺着他那趋近于无尽的冰冷时光。
他只觉得呼吸发紧,于是想绕过那些开始变黑的“小丑”,往落脚的别墅折返。
当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一棵拦腰折断的梨树下,有个被人遗忘的彩色棒球帽,于是又停下脚步。
他犹豫了,但最终还是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触帽檐。影像再次闪现,他以为即将看得的又会是帽子主人的惨状,却意料之外地看到姜玲玲。
原来灾害发生时,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儿被混乱的人群挤倒在地,连头上的棒球帽也滚落一旁,于是,她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戴到女孩儿的头上。
然而,她刚把头盔给小女孩戴好,就被噼啪掉落的冰雹砸倒在地,并且昏迷过去。小女孩看着倒在一旁、满脸鲜血的她,哭得声嘶力竭。
“啊!姐姐,姐姐!你醒醒,快醒醒啊!”
影像就此中断,但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却久久回荡在白烬的耳际。
“唉!这个傻瓜……”他长叹口气,捡起已经沾上泥土的棒球帽,惆怅而又迷茫。
姜玲玲啊姜玲玲,你是真的以为自己是拯救苍生的活菩萨吗?有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菩萨吗?
白烬捡起帽子,不再停留,转身返回别墅,但是却在别墅的小院里看见姜玲玲。于是,他直接瞬移,消息在原地,再现身之时,已经回到二楼的阳台上。
姜玲玲并没有发现瞬间闪过的身影,而是离开小院向梨园的方向走去。当她即将走进梨园时,突然回过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光线很黑,她并没有看到隐在二楼角落里的身影,但是二楼的人却将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在看向二楼的那一刻,红血丝似乎又增多几条。不过,她最终还是紧抿唇瓣,沉默转身,穿过梨园向另一头的平房走去。
那几间房子,就是那个老农的居所。
她走后,萧楚寒一脸凝重地皱着眉头走到小院里开始吸烟,猩红的火星和喷薄的白雾即使在黯淡的夜里也格外显眼。
那一夜,姜玲玲没有回来,她和老农一起在梨园里一直徘徊,徘徊……直到天亮。
萧楚寒独自一人坐在小院里吸烟,也吸了整整一晚。
而白烬,则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也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萧楚寒和姜玲玲是一起回来的。他们一进门就沉默地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电视里,各个频道都在轮番播放有关这次冰雹的消息:
“9月4日,洛北市遭遇百年来最严重冰雹灾害。冰雹持续15分钟,最大直径八厘米,平均4-5厘米之间。这次冰雹受灾面积广泛,洛北市三个行政区域受灾,市区和村镇均出现不同程度灾情,房屋、农作物、生活设施和林木等不同程度受损,市区大范围停电。鉴于此次灾害影响巨大,我市拟启动一级自然灾害应激机制,出台相关救助政策,符合救助条件者可于此后30个工作日之内提出救助申请。”
然而,虽然新闻里一直在播放灾害救助的消息,但是姜玲玲的脸色却依然沉如锅底。
“萧哥哥,我想去红十会定向捐款,让红十会以援助古树的名义,给老陆的果园捐赠两百万。不然,就那点救助,维持生活都难,谈何帮他还债?”
萧楚寒看着她,长呼一口气,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嗯,那,我也给楚铭打电话,以明尊集团的名义给红十会捐赠一千万吧,也算为父老乡亲尽点绵薄之力。”
说完,他拿出手机给萧楚铭打电话。拨通后,他将自己的意思又给对方解释一遍,不曾想,电话那头却传来冷言冷语:“呵呵!一千万?大哥,您好大的手笔啊!是不是因为钱不是你的,所以你不心疼呢?怕是您贵人多忘事,忘记自己已经一贫如洗、两手空空了?现在的房子给你暂住,是顾念手足之情,但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吧?”
不等萧楚寒辩驳,电话那端竟然传来盲音,提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萧楚寒被气得浑身发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停咒骂:“混蛋!这个混蛋!亏我把所有产业都交给他!他竟然,竟然……”
姜玲玲将刚刚电话里每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萧楚寒,安慰他。
“别生气啊,萧哥哥,没关系的,这两百万就足够老陆还债和东山再起了!至于其他人……我们尽力而为吧!”
萧楚寒见此,只好郁闷地点点头。
“小子,你上来一下。”
忽然,楼上响起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萧楚寒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楼上,稍作迟疑,但最后还是抬脚向楼上走去。
他敲过门后推开门,不过却站在门口,沉着脸看着白烬,大有一副不想再走进这个房间的意思。
白烬已经换下那件染血的旧恤,穿上一件看起来也不怎么新的浅色衬衫。
他看见萧楚寒眼里的抗拒,无奈摇头,手中凭空出现一张银行卡,掌中气流微动,银行卡已然飘浮至他的身前。
“这卡,拿去红十会,密码你知道。另外,告诉祁震轩不用再在卡里打钱。”
萧楚寒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和气愤地看着他,终于问出埋在心里的质问:“既是体恤百姓,当初为何不救?”
“呵呵!”白烬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讽刺地说道:“我没有说过吗?要提早采摘。只不过,某些人还为此讽刺我没良心。”
“那你可以解释啊,为什么就这么看着无辜的百姓遭遇这种磨难!神,不应该要救民于危难吗?”
萧楚寒胸脯起伏不定,眼里有不甘,有气愤,甚至还有质疑。
白烬淡漠地瞥他一眼,清冷地开口。
“生老病死,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该遵守的自然法则吗?”
萧楚寒紧紧皱着眉头,据理力争。
“可你是神啊!这也不是普通的生老病死,这是天灾!是灾难!是本不应出现的、强行剥夺人类生存权利的偶然事件!神作为人类的保护伞,难道不应该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吗?”
白烬听此,忽然勾起唇角,淡然一笑,轻声道:“可,谁说过,神是人类的保护伞?”
萧楚寒听此瞬间愣怔,瞪大眼睛盯着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白烬眼眸寒了寒,掌风一动,房门应声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