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不是调色师,路某贾扭扭胳膊,有些痛。
别看她个子小,劲还挺大,素白的小手缠上来,一把就将他拽下车。
踉踉跄跄被拖到废弃学校的门口,一阵带着烛香的冷风袭来,路某贾激灵灵打个寒颤。
门里的灰雪更大了,铺天盖地打着旋儿,视野变得很差,整个天空都压抑昏暗起来,令人呼吸不畅,喉咙腥咸。他甚至产生幻觉,有苦涩的海水灌入肺泡,结出粗糙的盐粒,剐擦他的神经。
那雪花很快将棉袄染成灰色,粘在脸上痒痒地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化开。路某贾伸手疑惑地碾了碾,干涩细腻,不可能是雪,倒像是纸灰。
鬼地方,路某贾下了个判断,转头找罪魁祸首算账。
“干嘛拽我,家伙都没拿,那么粗,好厉害的!”
“你会使?”套着头盔的家伙闷声闷气。
“这里面全是灰,衣服都脏喽。”
“命都要没了,你还管这个?”
“我刚买的新衣服哎。”
“别想了,快点和他们汇合才行!你导航上能看见主教学楼在什么位置吗?”
“你等等。”路某贾掏出手机戳戳,“居然没有标,我们澡堂里的侦探所都有显示的。”
路某贾切成卫星图,发现这一片和正常的俯拍角度完全不同,所有楼房都歪斜着,投下巨大的阴影。
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一口口青黑色的棺材。
应该是航拍失误吧?
小个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就开怼:“就知道你不顶事,跟绿毛侦探能学到啥。”
“我就是个司机!我只会开车!”
“算了,跟紧我。”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紫色辉光的手电筒到处照,顺着荧光痕迹在漫天灰雪里缓缓前进。
“我说,你能把头盔摘了吗?就我一个人呛灰太不公平咯!”路某贾掩嘴咳嗽。
“你想要我死?”
“开个玩笑?”
“闭嘴!”
“眼睛迷了。”
“闭嘴!”
“唉,现在的年轻娃娃,都不会体谅人。”路某贾一路咳嗽加揉眼睛,跟着小个子在昏暗的灰雪里艰难前行。
没想到这灰积在地上像真的雪一样会咯吱咯吱响,路某贾低头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引路人停下都没发现,贴着背撞了上去。
什么柔软娇躯一概没有,撞钢瓶上了……
“嘶——”路某贾揉揉自己的肋骨,作势要骂,抬头看见一栋歪斜的建筑笼罩着自己。
“原来不是航拍失误,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路某贾槽了一句发现没人接茬,看看小个子绷紧身体,见了鬼的样子。
一个挂着保安胸牌的矮子从她前面走了出来。
“家长您好,本校禁止使用手机,请您交出手机,我们会替您妥善保管。”他伸手讨要。
这个我懂,电子厂都是这样的。
见小个子不吱声,路某贾默默把手机递了过去。
“拐杖,假肢,助听器,助行器,听书机,制氧机,义眼,心脏起搏器……会影响小孩的学习注意力。”
“请取下以上设备,也不要带进学校哦。”
“你这是歧视残疾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这里为什么还有老师,总之先义正词严地反驳一下。
“本校绝不歧视残疾人。”
“你那要求有问题啊!何况我不是残疾人啊?”
“请不要为难我们,您是在怀疑我们的专业教学能力吗?”
“而且这位……”保安面露狞笑。
小个子就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摘下头盔丢开,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喘息。
真是个小姑娘啊,年纪轻轻头发白了一半,真可怜。
“你是哮喘病犯了吗?”
“闭嘴!”小个子拽着他的衣角低吼。
“快走。”她甩掉背后的钢瓶低头就往楼里走,哐啷啷的声音在黑暗中滚出好远。
“别分开,不要激怒会说话的‘人’,别相信遇到的熟人。”
“那你呢?”
“你之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好吧,我知道了。”路某贾挠挠头,“你没事吧,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你都扶着墙走了,真的没事吗,要不我背你?”
“两百块,我背你走好不好,很便宜的……”
“你不说话很无聊啊。”
“……”
“真得要等这个电梯吗?还不如我背你走楼梯。”
“嗝。”路某贾打了个呵欠,觉得这个小姑娘脑子有缺,得了哮喘还跑来野外跟一群怪人玩侦探游戏。
而且在这个恐怖片氛围的破学校里选择坐电梯怎么看都不明智,说起来它到底靠什么供电的?
果然,打开的电梯里除了立着的棺材空无一人。
“这有点吓人啊?你们工作都这么……”
“哎,人呢?”
路某贾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小个子朋友就不见了,地板上多了一些奶油和蛋糕屑,还有半个满是牙印的西瓜。
别玩我啊,我是社会主义良民,可不懂这神神道道的,路某贾看了看棺材,该不会是被关在这里面了吧?
他绕着棺材走了三圈,寻思了一下,大侦探随身带撬棍和斧头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路某贾掏出兜里的车钥匙打算先给它撬个缝隙瞅瞅。
还没使上力,吱呀一下盖板就打了开来,径直砸在地上。
……
黄色的臃肿人形,
似是巨人观的溺尸,涂满了脂肪。
在那下端,有双粗大无趾的脚悬在空中。
皮肤像是黑色的鱼。
棺材里贴满了朱砂黄符,上面画的不是敕令,每一张都写着“我出生了”。
……
兄弟,你这就没什么创意了啊,路某贾默默抬起棺盖给合了回去。
完球了,队友没了。
不管这棺材里是个什么东西,反正不是那小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把大伙喊来一起找……
不知为何,进门之后他就异常胆大,脑子都好使了一些。尤其是在电梯门口打了个盹之后,有种被充满的感觉,愉悦?
路某贾抽了抽鼻子,仿佛闻到了调色师的味道,顺着感觉在巨大的建筑物里游荡起来。
没想到真找到了调色师和大侦探,只是没见其他人。
“你怎么进来了?”大侦探有些紧张。
“有个说是后勤的家伙非要拉着我进来,说情况有变要找到你们,还说这里很危险,我看也没出啥事儿啊。”
“哈?”
“我们没有请后援……”调色师欲言又止。
“那人呢?”
“等电梯的时候不见了,我们一起去找她吧。”路某贾舔了舔嘴唇,开心说道。
“哦……”调色师眼睛转了转,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嗯……”大侦探也陷入沉吟不回答,两人鬼鬼祟祟地互丢眼色,悄无声息往后挪了几步。
路某贾有些无语,总觉得他们在防备自己,看来“别相信遇到的熟人”还真是他们的行动准则。
“别找了。”
“你沿着原路回去等我们,别乱动这里的东西,这里有种麻醉气体会让人产生幻觉。”大侦探道。
“拿着这个,感觉不对劲就打开,算你半个月工资。”
说完他丢了个小东西过来,是个三无产品,上面印着几个粗糙的印刷字:抗皱祛纹膏。
路某贾脸一黑,还带这样克扣工资的?真有你的。
麻醉气体?不呼吸不就行了。
于是他停止呼吸,慢条斯理地重新路过电梯,发现棺材和地上的食物残渣都消失了,只是在电梯墙上挂了一套明黄色的化学防护服,鼓鼓囊囊的,下面还连着黑色的胶靴。
施施然出了门,这次果然什么幻觉都没有。
灰色的雪也不再下了。
路某贾松了一口气,心脏重新跳动,看见穿拖鞋的西服肌肉男在皮卡旁边傻站着。
他感觉有点心虚,还有点饿,好像出门的时候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丢在了那边一样。
肌肉男听到他的声音动了动,脑袋向后绕了一圈,耷拉在右肩膀上,整个人突然膨胀开来,伸出六只肌肉遒劲的粗壮手臂。
伴随着腥臭的恶风,它又从黏液中拔出两颗头颅,是野营男和瘸子巫师的。
三个头颅中挤出破碎压抑的重叠嘶声,就好像喉咙梗阻了一样:“活着,活着好啊,我也想活着。”
看着皮肤麻麻赖赖挤出疙瘩的怪物一声咆哮冲撞过来。
路某贾脚下生钉,迈不开步。
走啊!
给我走!!
快动起来!!!
他拍打大腿,眼睛始终离不开那来者不善的庞大怪物,酸涩胀痛一眨不眨。
完犊子,我死定了!
生死之间路某贾突然灵光一闪,想到老板神神秘秘丢给他的抗皱祛纹膏。
为此还克扣了他一半的薪水。
带着被压榨薪资的愤怒,不要钱一样全部撒出。
说来奇怪。
那药膏出了盒子瞬间就开始液化,继而膨出一团水雾,笼罩了前方,继而逐渐透明化作一阵疾风。
怪物迎风变小,缩水成了尚不及腰的软肉。瘫在地上像剪了毛的裸羊,而且皮肤白皙光滑,吹弹可破。
这他儿子地咋回事儿啊……
路某贾呆呆地站着。
良久他一拍脑袋,哎呀妈呀,老板真有神通啊。
现在就是后悔,特别的后悔。
价值半个月工资的神奇药膏,就这么撒没啦。
他从地上拎起块砖头来回比划,不知道怎么下手,要是没砸死,脑壳一疼不会变回来吧……
可是放着不管会不会变回来呢?
手机也交了,联系不上老板。
那个可恶的保安,他也不照照镜子,搞不好都没有一米高,还说别人残疾。
唉,又是半个月薪水没了。
咋个搞哟……
路某贾干脆把肉团绑起来丢进了皮卡车厢里。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那颗湿滑的星,眼中一片浑浊,肉芽在黏液中翻滚,是生命至高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