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运动员入住的酒店,杜一茉走进淋浴间,打开花洒,温热的水花喷泻出来,周身被暖流包裹,她感到从嗓子里却透出一股股的凉意,委屈、伤心、难过,各种低落的情绪淹没了她,最终化作悲恸的哭泣,泪水混着热水在脸上流淌。
五年了,每场比赛,杜一茉都渴望“酋长”能现身。到如今,她的运动员生涯为他而起,终究因他结束。
这一切是在杜一茉大一的那年与闺蜜结伴游玩开始的。
飞机一落地机场,杜一茉、童菁菁、于媛第一批下飞机,她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机场卫生间,换好傣族姑娘们的短衫和筒裙,取到行李后,在机场外一坐上出租车,催促司机师傅前往泼水广场。
“小卜少你们是去参加泼水节吗?”司机师傅用南普通话问。
“是的,是的,大叔,麻烦您快点开,我们赶时间。”童菁菁催促说。
“大叔还要多久,赶得上吗?我们是不是来晚了。”杜一茉有些担心。
“我说提前一天来,看吧,非要这么赶。”于媛埋怨着说。
“还不是一茉,考试等到最后一天,考完了,才被放出来。”童菁菁说。
“我也没想到大一学习压力就这么大,我妈还说考上大学就轻松了。都是骗人的话。”杜一茉撇撇嘴,为自己辩解。
“莫急莫急,来得及来得及。”面对姑娘们七嘴八舌,嘁嘁喳喳,司机师傅不紧不慢地说:“泼水节要进行好几天,今天是万人泼水节,赶到那里刚好是最热闹的时候。”
司机师傅是个热心肠的大叔,一路上给她们普及泼水节的来历,和泼水节上事情。
“我们的泼水节就跟你们汉人的春节一样热闹。第一天叫‘麦日’,这天不吉利,因此不洗头、不理发、不干活。大家去赶摆、赛龙船、放高升;第二天叫‘恼日’这天被认为不干净,要沐浴、洗头、理发、更衣、洗佛像和佛塔,晚上举行赶摆,放烟火,放孔明灯,把一年中的疾病、灾难和脏东西统统送掉,干干净净进入新的一年。这两天在傣历里,是“空日子” 不称在旧年,也不算入新年;第三天是新年,叫‘叭网玛’就是岁首,这一天是最吉祥的日子。我们叫‘楞贺尚罕’。
第三天,‘小卜少’‘小卜冒’们在一块进行丢包。
泼的水越多祝福越多。对了,泼水的时候要注意,可不敢往老人、小孩身上泼,孕妇也不行。其他的见人就尽情泼吧!”
杜一茉她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车子一路狂奔赶到下路口,司机师傅在车上提前联系了几个当地人,让他们骑摩托车载杜一茉她们进会场。
泼水节当天的街道基本都是摩托车,被堵得死死的。还时不时地有人拿水枪对着她们呲水,还没到泼水广场,杜一茉她们就都被水浇透了。
带她们的人说:“到这里下车,前面就是泼水节广场。”临走还嘱咐说:“记住老人、小孩不能泼,孕妇不能泼,别的高兴泼谁就泼谁。”
杜一茉她们把行李寄存好,买了泼水用的塑料盆、水枪,刚一转身街上过来一辆皮卡车,上面站着的人兜头给她们泼了个透心凉,嘴里还喊:“祝你们幸福”。
她们尖叫着、嬉笑着往广场的方向逃窜。
这一路上,无论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拿着自己水枪、水盆、水龙头见人就泼!
男人过来了,泼!女人过来了,泼!外地游人过来了,泼!小狗、小猫过来了,照泼!
杜一茉她们三个左躲右闪,好不容易走到广场,远远望去泼水广场人声鼎沸,水雾弥漫着整个广场,水花四溅。广场上的人拿着水盆、水枪三五成群的相互泼水。欢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几个年轻人看见杜一茉她们新来的,不由分说拿水就泼。她们三个被四周铺天盖地的水浇地无招架之力,只能顶着水盆四处逃窜。这哪是泼水,根本就是被浇水。她们穿得跟三朵红艳的美人蕉般引人注目,成为重点被泼水的对象。再美的花总被水浇,就像雨中的花朵也精神不起来。
有几个当地的“小卜冒”实在看不下去,加入到她们的阵营,一起抵御四周向她们泼水的人。于是局面瞬间扭转,杜一茉她们开始对泼水的人还以颜色。被泼到的人狼狈逃窜,她们三个和“小卜冒”击掌表示庆贺。
这几个“小卜冒”中有个叫温岩的,也是大学生,很快和杜一茉三个稔熟了。温岩和“小卜冒”们帮杜一茉她们打跑了泼水的小伙子们,转头又朝她们泼水,杜一茉三个一边扭头躲,一边拿水回泼,跑了的小伙子们又回头帮她们泼温岩这帮“小卜冒”,一通混战,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了,杜一茉三个人四面楚歌,被围攻的,来帮忙的,你泼我,我泼你的,乱成一团。
杜一茉被逼到广场边缘,背撞到了一个人,她笑着回头表示歉意。对方是一名边防战士,从他肩章来看,是名军官,杜一茉的1米7的个子,在女孩当中算高的,年轻军官只比他高大半个头,但他很结实,被她一撞竟纹丝不动。他负着手,一脸严肃,像个木桩笔挺地立在那里。
在广场周围站着许多像他这样的负责维持秩序的边防、公安战士。人们也会向他们泼水,对他们辛苦的值守表示感谢和祝福,在这一天,被泼水越多表示受到的祝福越多。
战士们对泼向他们的水,如同泼在路旁的桩子上,无动于衷,尽管他们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广场上的欢声雷动仿佛和他们没有关系,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对姑娘的道歉,迷彩帽下那张严肃的脸没有任何表情。这种冲撞对值守在广场周边的军人们来说,在所难免,尤其在泼水节当天,这个全民狂欢的日子,年轻人疯闹起来是不管不顾的。
像杜一茉这种冲撞,时常发生在汉族姑娘对年轻军官的冒犯。年轻军官今天已经被撞不下十几次了。相比较而言,当地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则含蓄多了,她们只是向他泼水,含羞带笑的瞟一眼,跑掉了。
眼前的这个撞他的姑娘,虽然是傣族女孩子的装扮,却有些与众不同,她深邃的五官,一双灵动的蜜色眼眸,看上去就像“精灵”般的灵动、清澈。她的咯咯地笑声,透着洒脱爽朗的性子。湿透的红色窄袖短衣,湿哒哒地紧贴在身上,水绿暗纹镶边的直筒裙往下滴着水,把少女修长曼妙的身躯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亭亭玉立的像朵含苞待放的“美人蕉”。
在众多姑娘当中,她太出挑的身高和样貌,成了广场上被重点“关照”的对象。浑身上下被水浇得透湿,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滴下莹莹的水珠,就像一颗颗闪烁着光芒宝石,璀璨如同她青春靓丽的容颜。显然,她和其他游客一样,是来参加泼水节的外地游客。
姑娘看年轻军官的眼神大胆而热烈。年轻军官的目光冷漠而淡定。他们一个在热情四射的欢乐海洋里,一个在脱离世外的超然冷漠中。仿佛来自年轻军官的清冷,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幕墙,将两个人的世界分隔。只是姑娘太过执着火热的目光,穿透了那屏障,射向对方。
人头攒动的广场上,他们四目对视,周围没了声音,只有心跳的撞击声。有人冲他们泼水,其中一盆水兜头泼向年轻军官,帽子上滴滴答答的水妨碍了他的视线,这已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镇定自若,伸手不紧不慢一把将帽子从前额撸下,一并将脸上的水渍抹掉。
于是,杜一茉看到一张如刀削般硬朗俊美的脸,平头短发下光滑的额头,笔直的鼻梁上闪烁着水珠,一双深邃的眼眸,目下无尘的样子,紧抿着菱角般的唇角挽起一抹弧度。
在杜一茉火辣辣的目光直视之下,年轻军官慢吞吞地拧干了帽子上的水,旁若无人地又重新端正地戴上。威严地站着,迷彩帽遮挡着熠熠光烁的眼眸,掠过杜一茉射向人头攒动的广场。
被一个“小卜少”如此热烈,且执着地盯着看,让两边的战士不禁发出低低的笑声。年轻军官高高挺着的胸脯略微有些起伏,尴尬地清了清嗓音。旁边的战士,这才收敛了笑容。
有时候在茫茫人海中,就那么一瞥的人便入了心,等回首望去,再也寻觅不到了那踪影,却不道,这一眼便是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