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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蒙受意外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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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天带着万分高兴的心情,一路快意去学校拿毕业证。想到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少午时可以聚歺,在简单冷然的饭店里,哪怕就是一人吃一碗一角二分的潲子面,那都算是对旧的已去,新的人生将开始的一种欢庆了。万万料不到,天都打麻子烟了才有了一张毕业证到手。然后,胸中不免带着种无形的不快,无可奈何地走上回家的路。

    那是一九七四年初秋的一天,到夜幕已降的时候,惶惶不知所以然莫名其妙地,站在南北延伸达一百多华里的,名叫万相山山脉中段的扁担型山岗上,面东而立地默默眺望着。

    在左边一里多远,从万相山山脉朝东南支生的鸡公山,一里多外山岗的高凸山丘上生长着一团青翠柏林,像极了鸡冠似一只充满了雄姿的大公鸡。它前面从东南面的椅凹岭、鹅公包、悬天宫山坡,把坡脚伸到小清河与巴井河的交汇处。被远一些的白塔山支生的白象山的尾部,与从南面伸向北面的三龙山尾部,形成钳口给紧紧地包围住,任其有天大的本事都是受到限制万难飞得起来的。这就正如全班的同学抵制考“农业基础知识”的情形有点相似。认为生于农村的娃儿,哪有不懂农业知识的嘛。像春分秋分昼夜平分,冬至至长夏至至短,春分撒谷种下苕秧,秋分种菜籽点豌、胡豆,这些又有哪个不晓得?但有了一句“不参考不发给毕业证”的话语,再加上一个公社的文教干事在讲台上一坐,几十个学生娃儿就只能乘乘地坐下来做卷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丝,深怕是被整成了坏的形象。直到天都快黑了,才算领到了费心读书的结晶片纸走往山里,满心郁闷地不晓得将会不会被困死于山中。

    在扁担山山岗右边一里多之外的成仙寺右前面,从万相山脉支生的长龙山,宛延起伏地伸向很远很远的东方看不见尾。它的北面分别支生着头龙山、二龙山、三龙山、四龙山,再远一些是啥子山以及山的模样,实在已是一派的灰暗苍茫。就仿佛展示着山里人不明不白地生活,看似极其平静,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其实喃潜伏着无数的善与恶,美与丑的长期冲突和较量——人类文明的星光,好像只能是偶儿地闪烁一下。

    从扁担型山岗正面向下,经江家村的二队、三队,沿山间弯来拐去的小路走十来里到了沟底,便是碧山公社的龙山四队。在壁陡头龙山东北面的老虎崖山脚对面,破旧苍老的四间孤独朽烂草房便是自己的家。头脑里依稀地记得十多年前,从这个只有一间半尤如破庙地草房中追出的情景。

    那是隆冬寒冷的一个上午,呼呼的北风肆虐地呼啸着。唯一常绿柏树林似在痛苦地摇动,仿佛是被猛烈的寒风刮得失去了悠然之情,呜咽如泣地充满悲伤。天空低矮又极其地晦暗,整个高山深谷在瑟瑟地发着抖,都笼罩在无边寒冷有如冰刀的狂风悲号之中。一个只穿了一件黑色半长不短破旧棉袄的孩子,光赤着一双小脚伴随着刺骨的北风,在一边奔跑一边不住痛苦地哭喊,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胆地呼叫。他拼命奔跑的追赶着妈妈,不时泪如泉涌地跺着脚:

    “阿娘你不走哇,我好冷啊阿娘……你不走嘛阿娘,我要你呀……”

    从山底一直往山上追着,慢慢地不哭了,不喊了。到了山岗上,除了吼叫的寒风外,整个山村悲凉得就像是荒无人烟的悲惨世界。让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在领略到母亲之前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孤苦的滋味里有着没有母亲很可怕的直觉。晓得用装病、用可怜、用倔犟的方法,都绝不能挽留住妈妈了,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在阴沉萧瑟的山顶上满眼茫茫,西边的灰白雾海更让我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寒风刮得更猛更烈,几乎已是拨树飞石地发出了怒吼。自己木立着任凭狂风撕扯着棉袄,眼巴巴看着母亲穿的英丹布衣裳很新,白净的小盘型脸上,有着欢欢喜喜的红润。她快活地要我对等在这里的胖壮男人叫幺爸。见我不吱声倒不在意,用一对特别有光彩的眼睛,轻轻地扫了一下一动不动似逃荒模样的野小孩。然后笑逐颜开与悠悠缓缓的男人肩并了肩,说说笑笑地愉快而去。

    这是给头脑里留下的刻骨铭心之痛,更是永远都难以解开地心结:

    娘咋个要抛弃她的儿子?难道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坏孩子吗?

    或许,若不是老师们对我的苦心教育,若不是社会上一些热心人士对我的真诚关爱,若不是已看了些小说,对人生对生活之类有了丁点儿的了解,那我真的有可能就是善恶不分好坏不辩的糊涂蛋——若能继续读书深造,或有可能成为一个很不错的人。

    今天相当明确的就是,所要面对的是群山峰巅入,纵横交错的深山峡谷像极了无底深洞。这些乱嶺错壑,各为其主地做着或哭或笑,或喊或闹地广告,勾画出一幅山村零星房屋撒落其间的孤单与柔弱。

    有人说在坝区走错一步多转一根田埂,在山区走错一步就要多转一座大山。在丛山乱峰中走错了路,要寻问想纠正确非易事。山区的毛毛小道,在树木茂密草丛深深中尤如蜘蛛网状,会网住外来人更网住了山民们自己——我晓得自己再不能摆脱这样狭小地牢笼。

    自己还不满十七岁——八岁的春天送我读书的当天,曾希望我能读到有教书能力,去掉脑壳上的一个“农”字不受劳累之苦的父亲,在不久前为迎接我当一个好社员,找木匠做好了一挑男子汉所必需的柏木尿桶,自然是要我好好成为一个集体生产的主要劳动力。可以想象得到,今后在每一天里,一趟接一趟地担起一百多斤重的粪水,爬坡下坎那自然是唱不出歌来了。反正每一天相伴的,都是山高石头多,出门就是坡,林深草茂刺笆密,有蛇有鹰鼠狼梭。红苕苞谷已够吃,大米不少也不多,住的房子里像狗窩。还有传说的苏旦已为了掩盖脚上的猢狸毛,才有了缠小脚的开始,以及人是泥巴做的,随便咋个洗澡身上的脏东西都洗不完,天上有千担人,地下有扫把人,我们中间的是扁担人,等等全无科学依据地瞎说,就是山村人的精神食粮。另外的是把密林里乱坟中,说的在夜里时时闹鬼,有人被鬼害死的活灵活现的故事。使山村这个本来偏僻荒凉的小小世界,真个是令人毛骨悚然,叫人万分地恐惧——那又还有啥子歌好唱的。

    无论如何都是别无选择,从此就只能在原始的大山深壑里,与这里的一切同命运共生死。生活得好还是不好,是否只有听其自然。人生真就像蜗牛背着沉重地壳。

    把上穿瓦灰便咔衣下着黄咔叽裤的身子,慢慢地移往深深的谷底,夜色模糊中是莫得感觉的感觉。看不见听不到只有死静,真是在无声无息中轻轻地缩进了壳里。

    投生在大山里又长在峡谷中,很小开始参加劳动,有了些做活路的技巧,手脚麻利气力免强过得去,今后大约比其他农人差不到哪里去。

    真正在天天背太阳下山的日子里,曾经可爱的草山,变成了全无笑颜秀气的枯黄。在高高地苍穹下,干部社员些的占欺头,“我是你老汉”,“我是你爷爷”之类,加上讲粗话、野话、怪话,扯筋吵架,精吼吼地如一群野猴在叽叽叽地戏闹。置身于这样的古老之中,天天就是在荒凉地世界里,感到是无趣透了。尤其难以接受的是,把男女间的那点生理事项,当成无穷无尽地笑料说个没完没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讲得是无比地直白,搞得穿衣的人跟猪狗鸡鸭的动物成了一模一样,是连一点羞耻感都不消用的。有人得意洋洋大言不惭地说:

    “我喂的老母猪硬不下儿你快去搞嘛”。

    更有甚者,公然教读书的娃娃学说:

    “人之初性本善,我教老师进猪圈”。

    肯定地说,天天完全就看不到一点温文尔雅的精神状态,大家所表现的都是无一丝文明之气地粗糙野狂。在坦胸露腿野人似的一群远古大众之中,只能把听到和看到的,都完全地封闭了起来。以读书人所应有的文雅气质和应有的高洁品格,想独善自身更相信能时时地发挥着影响。以为山村的落后人生观和低级趣味地习性,或许能慢慢地自有所改变。

    心想自己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雷锋、欧阳海、张思德、董存瑞、黄继光、邱少等等英雄人物的事迹,已深深地溶入到思想的血液里,化作了助人为乐的无尽源泉。要自己在物质和精神都十分贫穷的现实中,应做到对他人所需要的帮助责无旁贷地去努力,更应主动地去服务于更多的人。

    这在做了小记工员后,才有了欢心地展开——记好每天每一个男劳力挖了好多丈长的红苕埂,担红苕担到哪一家担的好重,一天的工分总计是多少。每一个妇劳拆红苕拆了多少挑,总重量是好多总计工分是多少。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其实要求要有严格的责任心,一笔笔账目应做到一一地清楚明白,要与会计的分配表的数据吻合无误。

    一个把月下来,没有出现任何的偏差,记分员工作得以继续地做下去。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比先前的复杂了许多。

    按照上级指定的改土任务,生产队成立了一支在上午改土下午挖炕地的队伍。改土是要把坡地改平,以适应以后的机械化实现。挖炕地则是为了来年点苞谷栽红苕的需要。

    让自己为做这些活路的一群人记工分,就是须早于他们到场。坐到土坎地边的石头上,来一个人看一下闹钟写上姓名。八点零五分以后记为迟到,哪一个迟到了,迟到了好多分钟,立即提示本人。当大家都到齐了后开始评定,昨天上午每个人所应得的工分。昨天上午大家的担方总数量,加上彻堡坎的总方数量,按每方分别为八分和十二分合计算出总得工分,成为所有参加劳动的实际人数,人均可得工分的框架。每喊出一个人的名字,若有迟到者则说明迟到了多长时间,由某人提出众人评定被评人可得四分、四分多还是五分,再准确地黑的落在白的上。宣布此人昨天下午挖了好多丈长的炕地,捡了好多斤红苕及全天的总工分是好多。其本人若有疑问的,自己会作出耐心地解释,直到这个人满意了才喊出下一个人。

    把记分工作做完大家都高兴了,就立即加入到改土的愉快劳动中。就像一架功能特定的机器,不管是用笔用口还是用力气,都始终按步就班周而复始。不但一点不惹人嫌,反而倒好像是,曾经的柔弱如同随时可能熄灭的风中烛光,出落成了一个能写会算的秀才,天真纯洁地令他们对我充满了爱惜。往往有我在场的时候,尽量不说那些私情的肮话怪话,就是要喂孩子奶汁的嫂子大娘些都要背对了我,仿佛是怕引起了我会对女人痴迷地害了我。毕竟,我成了他们的生活中比较重要的一分子。在每天的下午,我要用丈竿丈量他们每一个人挖的炕地数量,涉及到一分付出的一分所得,更牵扯到年终的分配问题——只有对记工员完全有了信认,做活路才会有了用不完的劲头。

    自己对于工分是每一个社员,关系到分配收入的重要性是想都没想过。觉得做好记工员,无非就是做一件事情是职责所在。就跟做作业一样,不出错老师喜欢成绩也好,不会产生太受约束一点不自在地感觉。坚持在丈量上要做到准确,要记好花账也叫流水细账,每一个人在哪些地块挖了好多丈苕埂,须做详细记录以备复查。这就是本着有理有据认真负责的态度,应对出现某个可能胡搅蛮缠的人。挖炕地是两埂红苕埂为一行,每一行挖一丈长得三厘二工分,捡的红苕一斤得一厘二工分。这种计件制有一个特别突出地问题,就是有人半天能挖二十几丈,有人的所得不足四分工。如此大地差距,会造成有些人的心里不平衡,自然就随时都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要求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温和的态度,对工作的细节不能有丝毫地马虎。

    换种方式来说,就是要冷静细心,既不能对每一个社员不负责,更不能对集体不负责。实际上一亩地六十多平方丈是明摆起的,若是挖的炕地都量出五十丈左右来,那就说明记工员纯粹是在乱整。反正大家都晓得,在行与行之间还点有豌豆或胡豆。一亩地一般只有四十丈左右的炕地,让每一个社员都明白这一点,是实事求是莫得啥子虚假好搞的。

    正因为忠心实在又认真负责,做记工员工作还真的就是得心应手,顺风顺水地很是轻松愉快。既莫得一点工作上的失误,又莫得一个干部社员,与我产生一丝半点地矛盾。在队上的干部群众对我充满了爱戴之下,给了一个新工作的人生大转折机会。

    到令好多人都羡慕地大队农机站上班,开始学习对各种机器的操作使用,和面向广大民众的生活需要服务,真是一种了不起的神圣工作。自是信心百倍地努力而为,在一个多月里就学到了技术要领。

    在七五年的春节后,已能开着“工农——12型”手扶式拖拉机,直接地服务于农业生产。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农村中最为先进的机械,在碎地旋地等方面的效率极高,大约是人工的百倍以上。开着这种发出“突突突”轰鸣声的拖拉机畅行于山间地里,别提有好高兴的心中是充满了自豪感!

    要说离开学校以后,日子比大多数人过得更有滋有味的话,那吗到农机站后是意味着自已的出类拔萃,如日东升的光彩夺目啦!外表已是堂堂五尺以上男儿,内心更为走上发挥技术优势之路,为农业生产和人民群众的生活,产生出极大的作用而倍感奋勇。让干部社员看到我够威武雄壮的干劲冲天,操作熟练够灵巧的吧!感到机械技术为每一天都注满了活力,自己就如行于江河上的帆船,遇上了顺风开始了乘胜地航行!

    尤其是这天为本队碎地更是无比地激动,感到力量无限身上有股使用不完的劲头。对于队上把我跟杨师傅的吃饭,安排到下乡女知青黄玉芹家里,心中是相当地高兴。这个鹅蛋型脸上总是带着温和表情的大姑娘,给人最为突出的印象,就是表现出默默无闻和本本份份,有着难得一见的“知识”之光的雅致在涌现。

    心里并不认为,她咋个样与自己有啥子必然的关联。只是本能地觉得,去吃饭时反正是空着一双手,山上的干柴又多的是,跟她带一些回去是举手之劳。

    杨师傅一根柴不拿,是莫得啥子不对的。拖拉机师傅在山村里是很吃香的职业,要是上街赶场能搭上拖拉机,那是大家都求之不得的。即便是下队到田地里作业,做的饭菜不好得罪了师傅不说,更吃亏的还是生产队——前不久杨师傅在龙山一队看到红苕稀饭乌黑稀肮,尽管是在支书本人的队上,还是毫不客气地开起拖拉机就走。不晓得社员些要费好多气力,才把炕地打碎得完。我跟他的思想可能不太相同,在这一天又真的比他多了一种亲近感。所在的生产队就是我的摇篮,让我一天天地长大,让我有了今日的欢欣跟舒畅,对全队人咋能不心生感激?

    在吃过晚饭杨师傅走后,很是乐意地接受了吴伟国的挽留:

    “高贤锐,你是一名回乡知识青年,跟我们下乡知识青年都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哈!你要是不在这里多耍一会,那就显得太生疏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没得啥子好处塞。快坐倒耍会要随便些,反正通过我们的交谈能增进互相的了解,是有可能起到携手同行相互帮助作用的,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哩。”

    我望着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吴伟国朗声道:

    “吴哥,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还有回乡知识青年这一说。不怕你和黄姐笑话,我现在除了知到一点机器知识,另外的我是啥子都不懂,不晓得该对你们说啥子话。致于说到互相帮助上,我可能就更莫得这种力量。我想我也莫得啥子可以帮得到你们的。”

    “你今天少午跟晚上,给黄玉芹老了那么多的柴回来,这就帮了大忙了塞。”

    我坦率地说:

    “这只不过是顺带,说不上帮忙。我想我跟杨师傅在这里吃饭,虽然是生产队的安排,会给黄姐记工分,可我觉得还是非常麻烦黄姐的。想到一个女知青在山村里的不容易,本来弄烧柴是最大的困难,添煮两个人的饭,有可能造成黄姐二天无柴可烧。黄姐二天如需剔柴说一声,我一定帮忙。”

    “好哇!”吴伟国一下站起身来,微黄的方脸上,在半寸来长的油灯火苗映照之下,红红的是无比地兴奋,高瘦的身子朝我迅速地走来:

    “她最为恼火的就是弄烧的柴,有你二天的帮忙大问题就解决了。我代表黄玉芹首先感谢你!真是得好好的感谢你!你二天有啥子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定帮。”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带着激动地样子看我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我是他很亲近的人。

    “你和黄姐都用不着谢我。”我带着真挚地笑容,态度十分地恳切:

    “我就是这个山村里的一个农民,尽可能对有困难的人帮一点忙是应该的。”

    当自己和吴伟国,在靠南土墙的小方桌两边重新坐好后,直望着坐在对面床边的黄玉芹坦然地说:

    “其实黄姐你大概是晓得的,自从我到农机站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对我们队上的人,只要是帮得到忙我都会尽力而为。我能到大队农机站工作是值得高兴的事,要一心想着尽量回报这个队的人给了我机会。说实话,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觉得在山村条件极其不好的环境里,人跟人都应好好的相互关心和互相的进行帮助。虽说是做不到亲如一家,可彼此都能像好朋友一样,都是充满善意的友好相处,那么这也才会使大家的生活多了些温暖、幸福和快乐!”

    “你的想法倒是还不错。”

    身着天蓝色衣裳的黄玉芹,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后,下了床沿的向前走了两步,在屋中站定的看了看吴伟国。然后把双手插入猪肝色的裤包里,带着一半真诚一半忧虑的神情看着我:

    “小高你真的还太年轻了。你肯帮我的忙,说老实话我打心眼里感谢你。不过说真的,我不想对你有半点的欺骗。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可能像小吴刚才说的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真的小高,国家对下乡知识青年的饭碗,可能随便咋个说都要想办法解决。对于回乡的知识青年,可能就不大会过问。我这么说倒也不是要你悲观,反正你现在有了大队农机站的工作,也还算是可以了。不过是有一个问题你要清楚,城镇跟农村,农民跟工人的巨大差别是很难改变的。我并不是说看不起农村的人,而是说二天各人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是事实,我们都无法改变得了。再说一个农民一旦结了婚,就拿跟家,拿跟活路捆死了。真的哦小高,在你到了那种时候,就是喊你去城里头耍,你都怕是莫得时间了。人跟人之间久了莫得来往,不管过去有好好的关系也会生疏。再说在这个时代里,生活中的事情本来有些复杂,人跟人之间更不大说得清。我觉得哈,小高你付出得多不一定收获就多,还有可能是恩将仇报的呢。在我看来啊,你现在真的莫得必要,花太多的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你现在还肯定想不倒,生活里其实莫得好多人会跟你一样乐于助人。我说你吗也不怕你多心,你基本还像是生活在梦里的一样,以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是不是?你呢最好还是看得实际一点,尽力在大队农机站的工作上,特别是要在技术上多下些功夫,去实现一个更高的层次。小高,我的意思是说啊,你应该努力争取到公社的农机站,这才可以使你二天的生活环境得到更好的改变。除此以外,你要是还有啥子更好的前途,那我认为可能就是幻想了。小高你想一下,你的生活除了你自己,又还有哪一个跟你负责?我不是说要打击你想要与人为善乐意助人的积极性,而是觉得你把人都看得太好,把生活想得相当单纯,照你现在这样的继续下去,终归是会吃大亏的。我劝你在这一点上,切记不能掉以轻心。希望你二天,随便是对啥子事情都要多想一下,跟人交往更是千万不能大意。要做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才好。”

    自己不完全赞同黄玉芹的一些观点,对于她说的话还不是很懂,感到就像是在冬天里遇到了温暖的阳光,心中很舒爽地充满了感动!原本以为,一起来的三位同伴早已分别离她而去的回了城,唯一还在接受再教育的她,该是心烦意乱的渡日如年了。没有想到她却能平静如无风的湖面,镇定似翠绿的高山,始终表现出不急不躁。其坚定地思想素质可真的是非同一般,令我怎能不无比地钦佩?

    更不晓得她咋就能看出,年青的我倒是从不乱说话,对于他人不希望公开的秘密,那是做得到守口如瓶的。反正在杨师傅走后,她是毫不犹豫地介绍说:

    “这是我的男朋友小吴,你叫小吴,叫吴伟国都可以。为了不影响二天的招工调工作,我们两个现在的这种关系,还没向任何的人公开过。”

    这就是说,她与吴伟国谈恋爱的事情,我成了山里人的唯一知情者。她对我的信认和坦诚,使我记住了她说的所有话语,就是连此时此地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中。

    瓦房草房混杂的郑家大院,在三龙山中部向东北的方位,前面和左右都有着一坝比较平整的土地。大院住有十余户人家,房子是横的横,竖的竖,长的长,方的方,全无整体构建的合理及有型有序性。黄玉芹住的,是背朝东北面向南山的一顺十二三米长,土砖墙上面用麦草盖的草房略显矮小,像临时挤身于乱房之中,在背后一根老黑桃树衬托下,显出一幅枯树败屋之象。

    从西南墙东端的小门进入,首先看到斜对面靠北墙的三水锅灶台,方小而显孤独。向东的灶门与东墙之间,有一排码放整齐的土砖挡着堆放的柴草,是烧火的人当作凳子来坐的。灶的西面与土砖矮墙之间,正好排放下两个水桶,自然是吃完一挑水就要担一挑。我不晓得遇上下封门雨又刚好是莫得一口水,她是咋个来应对用水问题的。是顶风冒雨都得去担,在泥泞溜滑中行进的无比艰难,还是眼巴巴地等着挨饿?再看水桶前面靠矮墙的条桌上,放的是菜板菜刀汤瓢锅铲之类,下一格里放着碗筷等东西,孤凄凄的样儿在灶房里让人禁不住叹息。

    再说进入小门左转直走,几步后进入半人高隔墙的门洞里,首先展现在眼里的是靠南墙的一张柏木小方桌,及两根柏木小条凳。向前看是一个中大的柏木半新旧柜子,倒是足够容装粮米食品了。西北墙角里放着锄头,一挑尿桶,与农民住家真莫得两样。穷得来在床尾用两根高板凳放着一个帆布箱子。顺北墙靠隔墙的中大架子床,蚊帐很白的床上,桃色床单和折成方型淡青色铺盖很整洁,不知晚上睡着是不是很温馨。床前顺隔墙的一个黑色小柜子十分老旧。上面放着梳头圆镜,一个装牙膏和塑料梳子的白瓷盅盅,以及刷牙用的小杯子和一个用铝皮小筒做的煤油灯。在这样的屋内,把鲜花似的主人如插在了牛粪里。

    这就是一个城里有文化的年轻女子,所住的两间简陃不堪的屋子。一住就是好几年,还要经受严寒酷署下的艰苦劳动煅炼,在“农业学大寨”改田改土的洪流中经受洗刷。隐隐约约地大概听人说,她是莫得任何的关系走后门,只有在山村条件艰苦下咬紧牙关地苦熬。我的心中是不能够明白,她为啥子就能坚持得住——从她几年的表现上看,该是有着一棵非常人所能有的甘于忍受地耐心。

    觉得她对我所说的话特别中肯,对我的提示完全是充满了善意的。太年轻的本身,就意味着思想简单行为天真,说话做事都完全是不顾及到后果的。

    想不到还没来得及对她说的,细细地消化和认真地领会,第二天狂风瀑雨就突然地袭来:

    “高贤锐,你跟我马上出来!”

    在龙山大队农机站向西南的后门口,团支部书记邱永华发出的吼声,口气是冰冷帮硬。就好像我借了他的谷子还他的全是糠,令他已是愤怒到了极点,每一个字从他的口里出来都似一棵又一棵射出的子弹。他那张露在柏木门口的长方型黄脸上,已是布满了只有对阶级敌人才会有的刻骨仇恨。

    “我正忙没时间”。

    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完,觉得他要报复我实在太可笑太没人品了。手上并未停止用小高粱扫细心地打扫着面机。

    “我喊你赶紧跟我出来!”他已是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大吼:

    “你还听不倒嗦?”

    “快去嘛高贤锐。”放下接面簸箕的小个儿彭大爷,直起身来对我劝说道:

    “他找你吗总是有事塞。”

    “哼!有事。”心里是直冒火地想:

    “不就是不肯跟你的表妹耍朋友吗,你邱永华就要对我恨之如骨?”

    觉得除了这么一件事情,另外自己莫得啥子地头惹到了他。他是如此地咬牙切齿,真他妈的奇了怪了。他莫不是以为,我软弱到可以任由他宰割?

    记得七八年前,他惹倒了住陈家山西南面山下河边的尤姓弟兄。在一天放了下午学后,俩兄弟在隔公社西北边百十米远的龙骨石河滩上要弄他。跟他扎起的余奎元要比他矮小了好多,他不去对付人高马大的尤军,只先去把弱小的弟弟尤成按倒在地上,看到余奎元被尤军按在地上,受狠狠地掸耳巴子和拳揍完全无动于衷,使我在心里对他有说不出的讨厌。觉得他这个人就像好些大人说的,“半夜偷桃子只晓得按倒软的捏”——当时要不是肖桂林跟肖常聪把我拉起就走,我已是忍不住要冲上去帮余奎元的忙了。脑子里对邱永华有欺软怕硬的深刻记忆,这些年更有了对他的干惊火炕、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极为反感。想到他既然想要撕破脸,那我得让他领略一下啥子叫邪不压正。

    出门被晨霜的寒气一刺地打了下冷颤,但一点不气馁地朝他走去。黄色衣裤身材比我胖壮有一米六高的他,蹲在五六十米外小路边的一个癞疤石上。我不紧不慢一副冷傲地走到他的前面,双手抱在胸前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用目光完全是对他无比轻蔑地表明:

    “我来了,看你能把我咋个样。”

    瑟瑟中的丁字型山谷静极了,他的话尤显格外地刺耳:

    “嘿嘿,你晓得我来找你是啥子事不?”

    他咧开圆凸的嘴皮发出一声干笑,让枯骨一样的牙齿跟血红的牙埂全部地展示出来,完全像猴子吓人的啮牙咧嘴。他的皮笑肉不笑地掩饰只在一刻之后,马上就露出了他的一副真面目。双唇一紧,脸上就如天空立即乌密布地黑暗了下来。说出的话比早春的寒霜还更冰冷:

    “我再不来找你,你就要犯法坐牢了你晓得不?啊,这个、你的三姐夫昨天说得太对了。你高贤锐年纪青青的就不学好,要是再不对你进行严格的管教,你就会犯罪背绳子你晓不晓得?你晓不晓得你这么久都在做了些啥子事情?啊,这个,你真的跟堂屋头挂草帘子实在太不像话了。跟倒在人家有男人的婆娘屁儿后头团团转,你说你到底想要做啥子?有男人的婆儿客要香些嗦?我先跟你讲清楚,你的三姐夫说大家都挨邻择近的该好好的帮一下你,我也是看倒你老汉的面子上。要不然的话,你犯法也好坐牢也好管我的球事。你的三姐夫说你要是还不听话,从现在开始不好好的改正你的错误。他说他就要亲自找王书记,非对你实行无产阶级的专政不可。弄得不好甩球你几耳实,你二天不认他是你的姐夫都莫得来头。我不是吹的,你的三姐夫说了些啥子你是问得倒的。昨天有王盛辉、李开木、我老汉几个人在一起,反正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说他、、、、、、是工人阶级,对于他的小舅子破坏人家婚姻地问题绝不能坐视不管。我吗,嘿嘿,作为这个大队的团支部书记,也要对你高贤锐发出严重的警告。除了赞同你三姐夫的观点,也跟你三姐夫的立场一样,劝你是改邪归正的时候了。尽管我们是老表家我也不能包庇你,所以要正式的跟你宣布,你想要入团的事情我不做考虑,还是要等倒你二天变好了再说。”

    望着东南不远沉沉地白象山的象鼻子,缓缓地落下到小清河与羊玉河交汇处的百十米外,河谷中的大瓦房是那么模糊死寂。那里的人民公社与自己之间,好像已变得十分地遥远。

    邱永华在最后的话里,有着“你团都入不了,二天就得不倒任何干部重用”之类的意思。实在已顾不及这些个人前途的问题,被三姐夫发起如此恶劣地进攻,给惊得目瞪口呆地心痛如绞。

    觉得自已年幼无知过去或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在背后这样无情地对待我太过份了吧?把一顶“破坏朋友婚姻”的大帽,强行地扣在了我的脑壳上。这么一来,肖大爷见人就说,高贤锐要抢夺他的儿媳妇,如今就无形地被证实了。这在大家看来,高贤锐竟然垂涎于朋友的未婚妻,做出了连禽兽都不如的事情。

    感到整个山村中的人们,正形成全似讨伐的怒潮正凶猛地卷来,令我无处逃避的恨不能钻入地下去。

    我问为啥子无人对事实真象,做调查了解只任人意造,大山阔谷不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