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醉了一晚,次日也没缓过来,趴炕上哼哼着难受,中午吃了点饭才觉得舒服了许多。趁着老猫不爱动弹,我赶紧自己坐车到城里农信银行取钱。家里的存折已经给我了,得先把钱取出来转到我的银行卡里,看着这笔巨额存款,我心里百感交集,爸妈多年积攒的血汗钱就快给别人了。
取完钱,我正准备走呢,忽然听到有个女的叫我小名,“石头,真是你啊!”
谁?谁这么没事闲的直呼其名?我马上抬头四处张望,周围有不少人,但都是陌生面孔,也没发现有熟人。
“石头,不认识我了?”这回找到声音来源了,是个站在旁边取款的少妇,和我年纪相仿,个头中等,长头发,体型偏瘦,长相挺漂亮的,颇有少妇韵味。
“你是?”我仔细盯着她,一时间认不出她是谁,甚至不觉得她眼熟。可她能认出我,知道我小名,这人肯定是老熟人。
我小名真叫石头,因为我小时候的脾气又臭又硬,又姓石,就总有人说我,这小子,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但小名只限于小学期间,后来慢慢长大了,这外号基本上就没人叫了,首先是我初二就辍学了,接着就开始在外闯荡,自然没几个熟人知道我的外号了。
“老同学,真不认识我了?”她无奈的笑了笑,刻意卖关子不给我提醒。
“咱俩同学?”我颇为愕然,我那些老同学都认识,变化也不算大,最主要的是人数稀少。我记得很多年前,附近几个村子都有自己的小学校,每个学校百十来个学生,石林镇也不例外,但石林镇的小学的颇有规模,也是当时学生最多的学校。后来,区里主张节省资源,将石林镇管辖的村子进行并校,附近几百个学生全部汇集一处,场面极其壮观,可惜那会儿我已经小学毕业了。
“我是张昕,想起来没?”她这回报出了姓氏名谁,我当场如梦方醒,不敢相信自己这双眼睛。张昕,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们都是同桌。
小学四年级以前,我和张昕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四年级以后,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原因是贪玩,换了班主任老师。也是从四年级以后,张昕时常帮助我的学习,比如我没写作业,她给老师打小报告,我直接被门外罚站一节课,放学不准回家。再比如,我没系红领巾,她继续打小报告,我又被罚去扫男厕所…
反正,四年级以后我就没安稳过,那时候,我恨透她了。
初中,她成绩比我好,分到了尖子班。我成绩差,放牛班报到去了,终于和她分开了。初二,我辍学,她继续念书。然后就再没见过。我们都是石林镇的,按说应该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她后期考上了沈阳某所大学,很少回来。我常年在外打工,哪有机会见面。甚至是近些年,我们这帮同学正月里总搞同学聚会,都没人能联系到她。据说,她刚刚大学毕业就结婚嫁人了,老公是北京的,她平时很少回抚顺,谁也没她的联系方式,所以她这位老同学早被除名了。
转眼,有二十年没见了,她认得出我。可我,半天没认出她,真够丢人的。
我楞在当场手足无措,张昕笑呵呵的说:“这回想起来了吧?”
我顿感丢人,干笑着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心想,想起来你总打我小报告了,否则还想不起来呢。
“你挺好的。”张昕很想跟我聊聊,怎么说也是老同学,算是发小了。
“还行,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别在这儿傻站着。”我看出来她有很多话要说,可银行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不能在这儿没完没了的叙旧吧?
“行,咱们去对面儿的抻面馆吧。”张昕随手一指银行马路对面的抻面馆,那是我们初中时期经常吃午饭的地方,抻面小碗三块,大碗四块,每逢中午全是附近学校的学生,面馆老板忙的不亦乐乎。
“好啊。”我点点头,回味起了二十年前小碗抻面的味道,竟然不争气的饿了。
二人来到抻面馆找张桌坐下,这里变化很大,重新装修过了,但是客人很少。面馆老板没换人,还是那个脸色雪白的老板娘,嘴唇抹的通红,一头波浪卷发,系个绿色围裙,围裙上缝个装钱的口袋。她不认识我们了,上来就问吃啥?
“抻面,一大一小,多放肉酱,再来盘花菜,两瓶…一瓶啤酒,一瓶花生露。”我本来想要两瓶啤酒了,转念一想张昕未必喝酒,还是要个花生露合适。
“花生露行吗?”我又问张昕。
“行。”
“行就好。”我点头笑着拿过两双方便筷子,递给她一双。
“这些年没见你,发现你没怎么变样。”张昕率先说,她显得很激动,不愧是老同学很念旧情。
“是吗?哈哈,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你可变了,变的…认不出了。”我尴尬地笑着说。
“我结婚了,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我哑然无语,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俩孩子的妈了。这身材和脸蛋儿保养不错啊,怪不得少妇韵味十足呢。
“结婚多久了?”我不禁问道。
“我大女儿八岁,小儿子六岁,你说我结婚多久了?”
“……”
“当初结婚本想给这些老同学发请柬的,可是听我爸说你们要么不在家,要么忙着挣钱,也要不来联系电话,所以谁也没通知。”张昕说着说着略显几分过意不去的神色,反正也不光是她,这几年好多男同学、女同学结婚都呀悄无声,有窝在家里的听到消息就主动去了,有在外打工的听到消息时已经晚了。但是没人挑理,老同学之间的友谊岂是份子钱能衡量的。
“恭喜你啊,一双儿女凑成了人生中最吉利的一个‘好’字。”说着,我开始羡慕张昕了。
“好字是促成了,可我离婚一年多了。”张昕又苦笑着说。
“……”我再次愕然,深感吃惊的注视着她,发现她的面容略有几分憔悴,眼神也暗藏着几分忧郁。我这人有时候就是粗心大意,不擅长察言观色,如果换做火火可能早就发现异样了。
“是不是很吃惊?”张昕强颜欢笑的说。
“有点。”话音一顿,我好奇的问:“那你现在一个人过呢?”
“嗯。女儿归我了,儿子归他。然后我就回抚顺了,在南站有套房子,我托朋友找了份财务会计的工作。”张昕神色淡漠的讲述起自己的遭遇,原来,她结婚以后没过半年就怀孕了,从此在家安心养胎,直到女儿出生。可张昕的婆婆势利眼,瞧不起张昕这个东北儿媳妇,而且重男轻女,就总找借口唆使儿子再要个二胎,而张昕的老公也希望有个儿子更为稳妥,他觉得自己家的状况不错,抚养两个孩子绝对负担的起。
张昕的老公是北京人,有两套房子,具体在哪儿没说。她老公是某中型私企的销售员。他和张昕在沈阳相识,由于长相出众,风度翩翩,很快就把张昕追到手了。婚前婚后,二人的生活都很甜蜜,直到女儿出生,婆婆总是从中搅合,逐渐有了隔阂。
张昕第一胎是自然分娩,可以短期内再生第二胎,可她不想立刻生,她想等女儿大些了再要二胎也不晚,给她个喘息的机会。女人怀孕有多累只有女人自己最清楚,她这次是深深体会到了,何况只抚养一个女儿有什么不好,干嘛非得再生个儿子?但张昕拗不过全家人,很快就怀了二胎,她婆婆说这叫趁热打铁,生两个一起抚养省时省力,孩子的成长也有个伴儿,不寂寞。
随着二胎出生,张昕更累了,在家整天围着孩子转。她婆婆偶尔过来住几天就走了,理由是年纪大了,没精力帮忙照顾孩子。张昕想请个保姆减轻一下压力,偏赶上他丈夫那段时间业绩受挫,挣钱不够花了,还请什么保姆啊!
张昕就这么一直忍着在家带孩子,她丈夫为了拼业绩,长年累月的东奔西跑,早出晚归,两年以后总算有了起色。事实上,有没有起色都一样,家里实在没钱了,张昕的公婆会支援一把,否则早就弹尽粮绝了。值得让张昕欣慰的是,小儿子出生以后,她婆婆没那么多事儿了。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张昕身上的担子逐渐减缓,她这几年憋在家里也快憋疯了,想找份工作透口气,却又遭来全家人反对,毕竟如今的社会孩子是所有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果张昕上班了,孩子谁来教育?
可张昕觉得孩子都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闹,婆婆可以帮忙照顾一下。她出去上班挣点钱,至少能解决一部分开销。
北京那边花销巨大,张昕住的房子也是首付买的,背着房贷过日子实在难受,特别是还要抚养两个孩子,几乎成了月光族,平时她想买几件新衣服都舍不得。她很后悔生二胎,有事没事了就埋怨丈夫几句,夫妻俩为此隔三差五的来场小打小闹,她婆婆从中周旋,帮着还房贷、还车贷,可老两口就靠退休金活着呢,家里早先的积蓄都给儿子买房结婚了,后期给予的那点金钱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以说,别看张昕嫁了个北京户口的老公,看似家庭条件不错,实际上则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昕的婚姻逐渐走向破裂,主要是还是巨大的经济开销和一些生活琐事造成的。她老公忙事业,无暇关心家庭和妻儿,又和张昕意见不和闹矛盾,感情日益淡化。可张昕一直没想过离婚,反倒是她老公在那段期间觉得生活烦躁乏味,却在偶然间遇到初恋情人,顺其自然的旧情复燃,紧接着就出轨了,坚决要跟张昕离婚,宁愿给她一笔钱,由他抚养儿子,女儿归张昕,他按月给抚养费。
张昕为了挽救婚姻,很冷静的跟她老公促膝长谈,恳求他就算为了孩子,不要离婚。但男人发起狠来无情无义,他坚决要离婚,什么条件都答应。张昕见此情景彻底心灰意冷,离就离吧,离了谁地球都在转动,离了谁都要活着,既然闹到这个地步了,再勉强过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张昕离婚了,拿着一笔钱回到抚顺,在市内买了套二居室的房子,独自抚养女儿,至于儿子,她真没精力去管,就交给前夫照顾好了,反正前夫这几年加薪升职工作稳定,挣的钱足够抚养孩子了。
张昕的爸妈还住在石林镇,日子过的一般般,老两口子膝下无儿,年纪也大了,生活上虽然衣食无忧,可这两年却没少为张昕操心上火。这不,要过年了还没办年货儿呢。张昕平时挺忙的,不怎么回来,赶上年底放假了才回家看看,帮爸妈到农信取点钱买年货儿。这是她离婚第一年,打算带着女儿陪爸妈过个团圆年,结果在农信遇到我了,而且当场认出我了。
听完张昕的陈述,我忽然多了一种感悟。
女人这辈子嫁给个条件好的家庭,不如嫁给个深爱自己的老公。何况,张昕的老公家庭条件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他只是北京户口,在北京工作,有两套房子,北京的房子值钱,寸土寸金,可是房子值钱又怎样?能把房子卖了吗?卖完了住哪儿?再买房子住?
没错,北京的工作好,待遇优,薪水多,但北京的经济花销有目共睹,月薪过万者比比皆是,却还不是月光族成员。张昕离婚回到老家抚养女儿,不见得有多悲观,她有学历,有房子,单独挣钱抚养女儿绝对没问题,将来还可以再找个男朋友结婚。这年月,男人找媳妇儿费事,女人找老公可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