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八年5月3日,周二,初夏。
本年,世界人口超过了110亿。
中国南方,山城市。
一年中大多数时候被雾霾笼罩的山城,今天却十分晴朗。
天很蓝,蓝得让人眼晕;很白,白得令人怀疑。
午后的郊区,一座小山上,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躲在一块大石后面抽烟,一个矮胖子坐在石头上把风。
山脚下是他们的学校,附近是大片长势愁人的农田。在没有农田和公路的地方,高矮不一的陈旧建筑占满了每一寸土地。近处是居民区,远处是密集的工厂,比树还多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喷着各种颜色的烟。
抽烟的学生们都很高兴,一是天气好,二是今天这里居然没有其他人,否则可能要打上一架才能占领这块风水宝地。胖子则看着山左一个透明的大罩子,那是距离十几公里外的市区,他最大的希望就是长大后能去那里打份工。
那个透明罩子下的城市听说只有几十万人,街道又干净又整齐,空气都是滤过的。罩子周围有很多被郊区人打烂的洞,胖子曾经和同学钻进去玩,但没走多远就被警察抓住了。虽然回来挨了处分,但作为曾经“进去过"的人,他在同伴中的地位有所提高。
积水街肉店的老板徐老三刚送走一个快递,顺便站在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街上的人大多数都脱了口罩,脸上露出少见的愉悦。他看着头顶的一线天,想着自己上一次见到这么蓝的天是什么时候?一会觉得天蓝得有些刺眼,便垂下目光,见一个少年沿小街飞快地跑过来,顺口叫道:“喂,皮球,滚那么快干嘛?"话音刚落,少年已从店门口一闪而过。旁边卖快餐的李老四笑道:“上学快迟到了呗!"
一语未竟,就听前面咔嚓一声,接着是捡破烂的王婆婆叫道:“哎呀你这兔崽子!"少年头也不回地说:“谁叫你把垃圾堆在路中间!"说着就跑远了。
“你才是垃圾!你全家都是垃圾!箍恁娘的!"王婆指着少年的背影大骂!
隔壁餐厅的李老四笑道:“反正你都要踩扁的啰,他帮你踩了你省老事喽。"王婆婆把一只铝罐竖在地上,一脚踏扁,怒道:“我要这样踩,他是这样踩,草他马的,这个没娘教的!"
一个全身赛车服的青年开着一辆锃亮的摩托,载着一个漂亮姑娘慢慢驶过脏乱狭窄的小街,引擎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两人不时小声耳语。姑娘说:“这些郊区的人真是,到处乱扔垃圾,还在用这些不环保的东西。"青年笑笑:“穷人嘛,也没这么多讲究。"“你喜欢来这种地方逛?"“见识一下嘛,你不喜欢咱回去吧?"“来都来了,就看看咯。你看那里还有小卖部呢,真好玩。"
前方一阵闹,有脚步声接近,青年放慢车速,一个少年冲出小巷,匆匆看了两人一眼,飞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
青年笑道:“刚才那小孩跑得挺快。"
姑娘道:“郊区的人都能跑。这里的人没规矩的,你开慢点。"
拐了个弯,车被王婆堆在路中的杂物挡住,只得停下来。李老四见两个显然是城里来的年轻人,就招呼道:“帅哥、美女,饿了么?来吃点东西不?"两人摇头摆手,一边慢驶,一边东张西望。
几个衣着陈旧的年轻人从另一条小巷匆匆走来,不用李老四招呼,围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个说了声:“老三样!"李老四道:“好勒!"边操作厨师机边问:“怎么样,通关没?"几个人灰头土脸没说话。隔了一阵,其中一人说:“我快没钱了,得去打打工。"其余几个人神情疲惫,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李老四道:“现在嘞,能赚到钱的都有财团支持,或者是有天赋的。像你们,赚到点饭钱就可以喽,不要想太多,知道不?"
少年跑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边一个扔满快餐盒的垃圾桶,门前满地烟头。紧锁的门后,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正看着一屋子沉迷游戏的男女老少,不时把头伸向身边装着铁栏的小窗口张望。见少年跑过来,猛然起身叫道:“喂!皮球,你买了游戏舱啦?"少年转身倒跑几步,得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加速跑开。中年人摇摇头心道:“难怪昨晚没来玩。"
这时,又有两个人从另一个街口出现,向游戏屋匆匆走来。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两人走近了,挥挥手叫声:“老六。"董老六问:“谁介绍的?"“哨子。"董老六按下开关,门弹开了,两人进来关上门小声道:“有两个便衣在后面。"老六立即把窗子关上,按了另一个钮,门口灯牌便出现:“停业整顿中"几个字。
很快,两个高大的男人来到门口,看看灯牌,一个人弯腰捡起门口一颗烟头嗅了嗅,冷笑一声,抬腿踹向铁门。
街道上没几个人,两边都是破旧的小高楼,这个时候人们要么在上班,不上班的都在家里或游戏室里玩游戏。少年从小巷跑到大街,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一双磨损严重、已经变灰的白球鞋,绕过各种水洼、煤灰、烂菜堆,直冲向远处的一所学校。
“钟求,好久没来我这喔!"路边一个声音叫道。
叫钟求的少年侧目看了看,路边一个小咖啡店,一个戴白帽,脖子上挂着口罩,腰间系着白围裙的青年侍应在门口看着他微笑。
钟求对侍应摇了摇头,脚步却不由慢了几分,一个倩影浮现脑海,一段往事涌上心头。
那年小店刚开张,他和她刚好放学路过,他对她潇洒地一摆头:“进去喝一杯?"她含笑答应了。于是,他们成了小店的第一批客人。做生意的人通常都会记得他们的第一位客人,特别是出手大方的第一位客人。而钟求也在此留下了极美好的回忆。
分别一年多了,她在城里还好吗?还记得我吗?会像我想她那样,常常想起我吗?不,不会了,大家都说不会了。
回头见学校的大门正缓缓合上,钟求一个激灵,收起回忆,猛然加快脚步,狂奔几百米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正在变窄的门缝里穿了过去,心里暗道:好险!侧目一看,负责登记迟到学生的教导主任正皱着眉看他,主任身后的保安大叔笑道:“快跑!快跑!教室也要关门了!"
留田三中,山城市郊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中学。
学校座北朝南,背靠小山,一幢方方正正的六层教学楼依山而建,楼中央一条宽大的楼梯将它分成两部份,每层东西各有三间教室,共十八间。楼前是操场,再往前就是校门。操场西侧是主席台,主要功能是集会时听校长瞎扯,有时表演一些节目。主席台两侧有体操房和体育器材室;操场东侧是食堂、球场和宿舍,四四方方的高墙将校园包得严严实实,让逃学的难度堪比越狱。
此刻操场上人很多,也许呆会儿要开会,一些师生在往主席台上搬东西,另有几个班正准备上体育课,一片喧哗声。
钟求穿过人群,急急向教学楼跑去。他一是担心迟到,二是急着想把中午发生的事跟好友分享。
上午放学后,他沿街买了些菜回家,做好饭刚吃完,新买的游戏机送到。接着是安装、调试、付款、洗饭收拾、读游戏机说明书。说明书不知是哪个猪写的,深奥难懂又词不达意,读了一半就累得不行,平时很少午睡的他忍不住在沙发上躺了一下,居然就睡着了。
这一睡他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是被随机选中的、万里挑一的人,要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带领人类走出困境。然后就和许多同样被选中的人一起,用冷兵器与各种怪物作战。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些居然是小学生和老太婆——当然很快就被淘汰了。钟求不是最后的幸存者,但当他被淘汰时,上百万被选中的人,只剩不到一万。
这个梦非常逼真,周围环境栩栩如生,身体的感觉也与平时无异,风吹过会凉爽,刀剑砍中会剧痛,吃东西会有酸甜苦辣。一起作战的人也是真实的人,彼此间甚至交换过现实世界中的姓名和地址,但梦醒后几乎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太奇怪了!钟求心想,如果告诉那两个家伙,他们会不会相信?如果不信,那就太郁闷了!怎么说他们才会信呢?
五楼高二丁班门窗紧闭,留过洋的周老师西装革履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与操场的喧闹相比,这里显得十分安静。
自从上高二之后,学校开始“抓重点",所有“好学生"都坐到前排,差生则敬陪末座。校方对差生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搞事情,否则严惩不贷!只要不影响好学生上课,干什么随意。
留田中学的学生大都是郊区中下阶层的子女,优秀的人极少,“坏蛋"也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年级里最好的甲班也好不到哪去,不要说城里的中学,就算和同在郊区的城北一中比都相去甚远。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是笨蛋,只是家庭和社会环境让他们一出生就落后别人一大截。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韦辰明放下手里葛洪的著作,揉了揉眼,伸个懒腰,转脸看看窗外青山后怒涛一样的白,感觉非常壮美,不由心神飘荡,做起了神仙梦。
难得这么好天气,刚吃完午饭的时候,他还跟几个同学一起爬到山顶,迎着夏日的热风,看着天上的白,感叹:“如果有一天,能站在端,俯视大地,该有多潇洒。"
想到这,他深吸口气,扭头去看坐在教室另一个角落的好友钟求,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个空座位。
“喂,皮球呢?"他问邻座的胖子郑坤。
郑坤放下藏在课桌里的游戏机,扭头看了看,反问:“你们午饭的时候不在一起?"
韦辰明摇摇头,他知道钟求为了省钱买游戏舱,已经有大半年时间都是自己回家煮饭吃了,还打了两个假期的散工。然后他又问隔几个座位的另一个好友林登:“喂,羊仔,看见皮球没有?"羊仔是林登的外号,因为他有一次和人打架被揪住头发,便一头将对方顶在墙上,双拳狠捣下三路,像只发疯的公羊。
林登和钟求,是他在班上最要好的同学,三人经常一起玩。
韦辰明生得矮胖,圆脸上一只鹰钩鼻,看上去像只猫头鹰,人送外号“枭"。因缺乏女性青睐,故清心寡欲,为人神神道道,喜欢练气功和谈神仙之事;林登常跟人打架,故喜欢习武,也爱玩动作类游戏;钟求则三样都喜欢,有时跟韦辰明一起练功,有时又和林登一起习武,但最爱的还是玩游戏。他的座右铭是:习武有必要,修炼意境高,若为游戏故,二者皆可抛。
林登瞥了一眼钟求的座位,也摇摇头,随手拍了拍前座的女生:“喂,燕子,你老公呢?"
林燕回头白了他一眼,嗔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几个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林登发出几声淫笑,然后低下头继续玩他的打斗游戏。
林燕对钟求很有好感,但钟求对她似乎不感冒,这在班上人尽皆知,常被同学拿来取笑。
离上课也就不到一分钟时间,但大多数学生都在抓紧时间玩游戏。就连讲台上的周老师,也掏出一只终端机点点戳戳,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
这时远远听到楼下操场传来潮水般的喧哗声,包括韦辰明在内的几个没玩游戏同学闻声向窗口看了一眼,顿时都惊了!
“天黑了!怎么回事?!"
“哇!天好黑!"
“要下暴雨了吗?"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教室里顿时一片喧哗。
“安静、安静!准备上课了!"周老师敲着讲台大声道:“下个雨么,没见过么?"不过他心里也觉得奇怪:刚才还青天白日,怎么忽然就黑了天,这也变得太快了吧?想到这,也忍不住又向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