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粱峪来到指导员办公室。
指导员说,“粱峪,昨天陪上级考核组,没有及时去看你,让你受委屈了。”
粱峪知道指导员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尽管早有准备,但鼻子还是一酸。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因为他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好好地干下去。
他把自己规模性养猪的想法和指导员一说,指导员便拉着他的手就往连长办公室走。
连长看粱峪进来,先是一愣,而后又说了一句,声音很小没人能听清,意思是说,让粱峪坐。
粱峪没有坐,直接了当地说明了想大规模养猪的想法。
连长说,“行,你就去整吧,别整出别的事儿就行。”
粱峪知道连长说话的习惯,已经不再理会他对自己的看法了。
吃完早饭后,粱峪开始收拾自己的宿舍,把房间从里到外打扫干净。
把十几个圈猪圈也用扫帚逐个打扫了一遍。
把所有猪圈的铁槽子,用铁钎子都攒出新坑儿来。
攒槽子时塴起来的冰茬子,常溅自己一脸,腥臭味儿直呛鼻子。
懒猪们却没有领会粱峪这个主人的意思,继续做她们的美梦。
第二天上午,他坐着炊事班上士王强的车下了山。
这次下山,他想买几个小一点的猪仔,刚开春的猪仔不长个会便宜一些。
粱峪和副连长一说,副连长也同意了。
副连长好信儿,也跟着坐在脚蹬的三轮车的后座上,和粱峪面对面。
他是一个爱说话爱发表意见的人。
当文书的时候,粱峪还真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他中等个,身体消瘦,少白头,眼睛不大,眼镜度数不小。
现在粱峪成了他的后勤兵,副连长成了他的直接领导。
“昨天睡的好吗?”副连长白志强问。
说,“还行,白副连长!”
“你养猪,有把握吗?”
他显然对高粱峪不太相信。
粱峪说,“没把握!”
白志强副连长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听粱峪往下说,
“反正连长把我打发到这里,一是惩罚,另一个也是想让我把猪养起来,试试吧!”
粱峪差点把当猪官还可以有时间复习考军校的事儿说出来。
话到嘴边还是噎了回去。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有了一点儿进步。
上士王强用手捏着刹闸,让车子顺着山坡向下自动滑行。
他目视前方说,“文书,没有必要这么折腾吧。你跟指导员说一声,下连当老兵也行啊,何必非要当猪大王呢?”
粱峪没有直接答话。
对于这个上士王强,粱峪比谁都清楚。
他也是连长的老乡,也是连队里的红人。
上士是干什么的,就是连队饭堂的采买员。他采购的食材多半有两套,一套是大灶大家伙用的,一套是给连长家属小灶用的。
他个子有17八,身体偏胖,腰板很直,说话利落,还会来事儿,一表堂堂。
据说他能当上上士,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这些故事子龙班长曾偷偷地跟粱峪说过。
说王强在家里是根儿独苗,六代单传。
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闹病,经常跑医院打针,在看病上花去了他家不少钱,就连他们家老牛都换成钱看病了。
后来,不知道从哪了解到,他们的一个远方舅舅在部队当官,于是就把他送到部队来锻炼。
要说家里的独苗不应该出来当兵,主要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找人看了,
人家说你这家这个小子,身体不好主要原因是五行缺木,缺的太历害,需要穿绿军装补下一下才好。所以,他的父母狠了狠心,就把他送到了“另一个亲戚”手下当兵,这个“另一个亲戚”就是连长何太平。
所以新兵下连就直接进了炊事班当起了上士。
还别说,王强这个上士当的还挺称职。
他会说话,脑袋瓜子活,点子多,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在有限的经费下,也把伙食调剂得不赖,没到一年,他就成了连里我红人。
也可正因为他和连长的特殊关系,粱峪才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跟他讲,就敷衍着说,
“谢谢王班长关心,我先试试吧!”
在部队凡比自己兵龄长的,都管他们叫班长。
副连长白志强一手把着车箱,一手又推了推正往山上看的粱峪。
“高粱峪,如果你真的想干的话,我呢,还有一个意见。”
粱峪正过脸儿,“什么意见!白副连长!请讲!”
“你看没看到你宿舍窗前的那片地儿。那可是片肥沃的地儿,如果你想种的话,也可以借这次下山买点种子,到时我抓新兵公差帮你干!”
看粱峪还在等他往下说,他又来了兴致,
“说实话,我来咱连到现在,那片地,炊事班就没种过好庄稼。有一年,确实种了包米,可是种的太密,个个儿像高粮杆似的,小虾米棒,还没等到秋收,就让老兵们偷偷地掰回炊事班给烤了,一大片地啊,就在那闲着,白瞎了。”
粱峪说,“副连长,那块地,应该是好地,熟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信着我的话,我来种菜,也中。”看来副连长对连队后勤还是有思考的。
他又接着说。“你们俩不知道啊!咱连队移防到这里已经换了好几茬人了。但后勤这块儿始终是弄不起来。”
“这几年部队一再号召要树立过紧日子的思想。本来编制费用就那么多,连队日常开销又不少,那咋办,只能靠两业生产来增点收入。在这方面,人家连队早就跑在我们前面了,养猪的养猪,扣大棚的扣大棚,干得有声有色。可咱连呢,要地有地儿,要菜窖有菜窖,全闲着,再看那猪圈,那真是下不去脚啊!”
“所以这么些年,咱连后勤在营里垫底,在全旅也是垫底,急死人了!你说是不是王强!”
白副连长说到这儿,把脸向前对着王强说了话。
他是连长的心腹,这话也是跟他说的,好让连长也知道自己管后勤也急啊!
王强回头说,“没错副连长,既然您文化那么高,在山下买几本书,就教大家学习养猪种菜呗。咱农村来的战士回家之后,也能有一技之长,那有多好!”
王强这小子脑袋反映就是快,这是反将了副连长一军。
实际上,他说的话很在理儿,那意思就是说光着急没有用,得行动起来才行。
粱峪对这个上士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王强这时把车速都减慢了,看来话还没有说完,
“如果高粱峪,你能把猪养起来,再地种上菜,那我就不用天天下山买菜了,上上下下还危险。”
副连长文化高是不假,但不会被一个上士给将了军儿。他插话说,“王强,你说的没错,可我从小在县城长大,读完高中考军校,虽然让我管后勤,可我对农村生活一点都不熟悉。后勤抓不上去,连长对我有意见。这回好了,高粱峪他接令了,有什么需求,你只管提出来,有我给你做后盾,你就大胆干吧!”
反正这个球粱峪是铁定要接的。他也不想争辩什么,小车继续向前行进。
从山下回来后,粱峪并没有进自己的宿舍,而是直接去找副连长在路上说过的那个菜窖。
菜窖就挖在食堂后身的山脚下,菜窖门口正对着猪圈那片地。
菜窖门上着锁。炊事班老班长打开锁,掀开门帘。
“噗!”一股发酶的气味从里面喷了出来。
打开拉绳的灯,里面一片狼籍,阴森森、冷嗖嗖的。
粱峪用手电往里照了照,大体上看清了这个菜窖的轮廓。
这个菜窖是依山而建,说白了是在山里掏出一个长型的洞,看样子能放下四台141解放车,说明连队当时还是下了功夫的。
副指导员,看粱峪没在宿舍,也来到菜窖。
见粱峪已经在里面了。他说,
“这些年大部分冬菜都只放在门口的这几个架子上。”
“一个冬天还没过去就把菜吃完了。没办法就得下山去买新菜。可冬天新菜又太贵,所以连队伙食上不来,战士有意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像副连长说的那样,现在还没有过四月份,菜窖里已经没有菜了。这里相当于空洞。
下午,粱峪请副连长找了四个新兵到菜窖里出公差。
新兵听话,干活快,一下午时间就把菜窖收拾出来了。
他们把腐烂的木头架子,全部扔了出去。
把连部后身堆的干木材,用铁锯锯成合适的尺寸,在菜窖里搭起了新架子。
菜窖的窗户被打开,让菜窖保持通风。
粱峪在炊事班前前后后忙碌的时候,连长何太平正在组织战士们分业训练。
训练场上不时地传来号子声,和铁器的撞击声。
粱峪也时不时地向操场方向望了望,心里有更多的不舍。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粱峪就两点一线,或者说是三点一线,穿梭于炊事班、猪舍、菜窖,以及连队图书室之间。
他也讲工作的重点,对体态瘦弱的老母猪倍加关心,按时把泔水倒进槽子里,而且晚上还要给它加一顿餐。
还好,这位“老同志”不负重望,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毛管也开始发亮了。
隔壁的四头白色的小猪羔,也像进入幸福人家,好吃好招待,个子长的飞快。他们睡醒后,就在圈里打闹撒欢。
在图书室里,粱峪专找种植和养殖方面的书籍,一坐就两三个小时。
他心中充满着希望。
粱峪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的一天,任何人没有给提要求,他自己却有自己的规定。
什么早晨几点起来喂猪,几点清理猪圈。什么地方种什么菜,什么地方放什么菜。菜窖保持什么样的温度等等,好一片奋斗的心情,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已经被边缘化的士兵。
有时候,人也是很怪的,粱峪自己也在总结自己。
他认为,人的一生,各种各样的苦都应该吃到,各种各样的课题都要去体验去解答,不然粗枝大叶,偷机取巧,来来往往,匆匆而过,到头来还要重新补课,补一些自己的短板,否则你的一路就会有很多缺憾。
这不,在家不种地不养猪,到部队来补课。在家不受约束不肯受批评,在部队就要被动接受别人对自己行为的管理和指教,有时甚至是暴力。
转眼一个月快过去了。
有个问题,粱峪觉得必须解决。
什么问题,就是猪乱拉乱尿的问题。
猪圈在自己的上风头,猪圈的气味随着“伙计们”的饭量的增大,拉的屎和尿量也大了起来。而且随着天气变暖,苍蝇也多了起来。
粱峪决定解决这一问题。
他发现这几个猪圈的猪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早晨起来,大便撒尿。
然后上午10点左右再集体来一次。再之后就是下午3、4点钟的时候还会有一次。
原来猪的一日生活也是有规律的。于是他每次都提前挽好裤角,把这些伙计们丢下的东西,全部用铁铣,统一搓到东南那个墙角。
起初,这些猪,他们根本没把主人这些行为当回事儿,是该撒尿撒尿,该拉的拉,我行我素,好不自在。
但他的主人每天都在坚持这么做。特别是在他们的眼前,在他们的目视之下做这个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们中一头大一点儿的猪,开始转变了。
这头大一点的猪开始奔着墙角那浓重地味道去了,竟在那里,两腿一弯留下了第一份儿热气腾腾的东西。
这让在墙外的粱峪欣喜不已。
中午,他专门给这个带头的中年白猪,加了一块大骨头棒子。
说也怪,动物之间可能也有他们的通用语言。
第二天,他们好像都商量过一样,纷纷按先后的顺序,排队到东南墙角附近大小便。
这个新奇的创举,粱峪马上告诉了副连长。
副连长不信,就和通信员专门来看热闹,看看猪们的下一轮的“表演”。
指导员因为开会没在连队。
连长听了这个消息后,只是“哼!”了一声,没再搭言。
雨水节气过后,大山里也吹进了春天的气息。
在粱峪看来,今天他起来的可能稍早一些。
他发现那头身体日渐恢复的老母猪不吃食了,胃口大减,不知道是什么征兆。
粱峪观察了它一整天。
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坐上王强下山的车。之后王强把粱峪往小镇一仍,就去市场买菜了。
中午太阳还在头顶的时候,粱峪走着回来了。
他对老母猪笑了笑,拍了拍手,把圈门打开。
往身上揣了两个馒头,就赶着“大美人”下山了。
太阳快落到山后边的时候,粱峪和大美人从山下也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炊事班长敲着粱峪的窗户说,“高大猪官,你的“大美人”不见了,门栏杆都干开了,你快去找一找吧!”
粱峪昨天两次山下,全是“加步量”的,可把他累坏了。身体酸也要强迫自己起床。
他抓起衣服和炊事班长说了一声,就一溜儿小跑下山了。
副连长在小桥旁拎水,看粱峪急三火四地往山下跑,就问,
“陈大猪官,你干啥去?”
粱峪最不愿意让别人给他起外号,特别是这个外号。
别人如果说了,他会回头说一句粗话,给予回击。可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说自己的外号,还能说啥。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继续向山下奔去。
最后来到达莱镇东头的一家私人猪厂前停下脚步。
因为粱峪已经远远地看见他的“大美人”,在人家公猪圈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向里面看着呢!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啊,让自己的“大美人”起个大早,又长途跋涉来于此地,而且还可怜吧吧的,向里张望。
看到猪的主人来了,一个少数民族服饰的女人出来,笑迎迎地用汉语说:
“你这头猪啊,一大早就来了,怎么赶也赶不走。”
粱峪说,
“谢谢你的理解,看来它需要他的‘男朋友’再关心它一次。”那女人一听,捂着嘴笑了。
说明她听懂了。
接着和粱峪说好了价格,就把大门打开,让粱峪的“大美人”与男朋友亲密去了。
没多大一会,粱峪交完了钱,就尾随着“大美人”,一扭一拽的向山上走去。
大美人边走边回头看一下自己的主人,边走边不时的用嘴摞一下路边的干草,尾巴甩得比之前更欢了。
回来后的“大美人”竟然温和多了,胃口也大了起来。
它的体态也越加丰满了。
粱峪对它格外上心,它身下的干草,粱峪给它铺上了双层。
每天太阳出来后,再把干草翻弄一次,好松软一些。
每次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大美人”都围在左右,不停地用嘴拱着粱峪的大腿,向粱峪示好。
粱峪觉得,“大美人”有时比人都强,懂人的意思,还知道感恩,知道谁为他好。
转眼“大美人”就到了产期,粱峪格外紧张。
他了解到,和“”大美人“一起到产期的,下坡的三连也有两头。
“大美人”两年没有生产了,这天从前半夜后半夜,再到天亮,一共只生出10个猪仔。
这一宿,粱峪竟没有一点困意。
说来也怪,这些小猪仔一出生,眼睛还没睁开呢,自己就能在妈妈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奶头儿。好像没出生之前,在他妈的肚子里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不过,小猪仔们也讲规矩,就只认属于自己的奶头儿,其它的不概不动。
所以大美人12个奶头,10个孩子,就会空闲了两个奶位。
被空的这两个奶位,没人吃就涨的像大馒头一样。大美人来回总翻身,可能就是因为这两个头涨着难受。
粱峪正没折呢!正好三连的猪官说,他们那两头猪各多生了一个猪仔,现在他们正用奶瓶喂他们呢,太费事了,就想一起给粱峪送来。
粱峪说,“那太好了!”,这简直是天意。
来了两个,正好能够解决“大美人”奶头过剩问题。
可是到后半夜粱峪才发现,新来的两个猪仔,“大美人”不认。两个猪仔正要吃奶的时候,就被“大美人”发现了。
“大美人”看到它俩,显然很吃惊,它生的孩子全是白的,而这两个比自己的孩子小得多不说,还全是黑的。
于是它轻轻地用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气味干脆不对。
一看不是自己生的,就掉过腚儿来咬,
幸亏粱峪动作快,不然两个小生命就被“大美人”给断送了。
可粱峪并不急,他有招儿。
第二天早上,粱峪比每天起的还要早。
他一手拿着塑料桶,一手拎着铁铣,等着“大美人”起来尿尿。
“大美人”生活很有规律,到点就醒。
尽管后半夜有两个不速之客,让主人给分开了,但一点也不影响他日常起居。
它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粱峪指定的位置大小便,也不避讳它的主人,打开腿就来。正好浇在粱峪事先放好的铁铣上。
等“大美人”轻松之后,粱峪就急忙打开门,把它倒入身后的塑料桶中,并趁热拎回宿舍,把“大美人”温呼呼的尿液浇到在墙角上还哆索索的两小家伙身上。
然后一边抱着一个,把湿露露的小家伙放回到“大美人”身边。
放好后,它俩本能地一口咬住一个闲着的大个的,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这时“大美人”回过头来,用粉红色的圆圆的鼻子,在两个小家伙身上反复嗅了好几遍,没有多心,一琢磨,是自己的气味,没错。
它认为这两个也应该是自己的孩子,不然哪来的自己的味道,于是倒头便睡。
看到这一场景,圈内的粱峪和圈外的副指导员都松了一口气。
副连长这回真的服了,
对高粱峪这绝活儿佩服得五体头地。
他说,“你整的这套儿,书本上根本没有啊!”
粱峪说,“这些招儿,书上不可能找到,这些是我母亲教的。”
至此,粱峪养猪的独家秘笈,很快被传到了营里,又被传到旅里。
有的单位后勤干部还特地打电话来问何太平连长。
连长说,“是吗,有这么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去看一看。”
说归说,但猪圈旁边从没见过连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