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过年已到四月。
山林荒芜,大山里阴冷,少有一些绿色。
连长远支的“小舅子”王强比哪天起来的都早。
他是上士,每周下两趟山赶早市。不用出操,不用劳动,工作特殊,没人攀比。
他跟谁都好,就是跟高粱峪过不去。
因为他心里憋着火,是不时地在老乡面前发怨气,
“哼,就凭他小子养了几天猪,种了几天菜,就当上炊事班长,我是谁呀,连长是我舅,我能听他一个小新兵手蛋子指手画脚吗!等着瞧吧!”
这天连队大扫除。
通信员挨个班下达了通知,“连长要求所有班的花枕头全部收到库房去。”
“自己收自己班的。”
高粱峪接到连部通知,立即带一名新兵把本班老兵的花枕头全部送到连部。
炊事班七个人中有五个老兵,五个老兵也学着人家都有了花枕头,王强的花枕头还绣着带刺的红玫瑰。
高粱峪早就觉得该治一治这个风了,一个连队老兵不带好头,还弄什么花枕头,这算什么部队的样子。
中午粱峪正在灶间忙碌,油烟机噪音轰鸣。
通信员在橱窗外喊:
“高班长,高班长,连长喊你呢!”
粱峪出来,边用围裙擦手边问,
“连长找我干啥?”
通信员说,“连长,他正在发火呢,就因为你,说你,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没带个好头儿!”
粱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尾随着通信员来到连长办公室。
进门一看,上士王强也在,五强好像很紧张,又有点幸灾乐祸。
连长看粱峪进来,披头就问,
“高大班长来了,你看看这是咋回事,说!”
连长说话的时候,手指着桌子上被扔过去的几个花枕头。
那个带刺的玫瑰正对着粱峪。
“这几个枕头,都是通信员刚才在你们班找到的,你们班怎么就搞特殊呢,不执行规定?接到通知没有,说说理由!”
粱峪转身看了一下墙角的王强,一看就明白了。
“王强,你跟连长说说,咱们班是不是明一套暗一套,咱班的枕头是不是一个不落地送到库房了!你跟连长说句实话!”
王强看了看连长,支支吾吾,除了他自己能明白,屋里其他人,都没有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早晨,王强趁通信员不注意,偷偷地把交到库房的花枕头全部取了回去。还告诉通信员炊事班没交枕头的事。
结果连长早就知道王强和高粱峪他俩关系不睦,也相信粱峪不是那种人,才找来当面对质。
小儿科的技俩不值得一提。
自从粱峪上任后,连队伙食供应基本能自给自足,王强下山买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一天没个正事就东摇西晃,不是串串这个班就串串那个班,有时还和老兵里应外合从炊事班往外拿东西,什么调汤用的脊骨,炖熟的小鸡,晾凉的猪肝等,时不时地拿给老兵到山后中蹲成一小搓儿喝小酒。粱峪当场抓住过多少次,可就是不改。
在之后的日子里,炊事班明显忙碌了起来。
因为一连后勤搞的好,经常有人来一连取经。
有的是兄弟连队,还有是当地农户。
他们边看一连的养猪种菜场地,边听连长沈太平或者副连长白志强那绘声绘色地介绍都赞不绝口。
粱峪养猪种菜的场地成了连队的招牌。
这里他的目光又盯在了连队的饭堂上。
自从来到一连后,粱峪就想在连队饭堂大厅的正面做点什么。
这天他请示了副连长,又安排王强陪营部小刘到市里把一些油画颜料。
小刘是营长司机,也是王强老乡,专给营首长开车,平时有机会在市里转,地形熟。
山下小镇买不到粱峪需要的东西。
等材料齐备后,粱峪就把长7米、宽2米的麻布,让人帮着抻起来,钉在炊事班的后墙上。
把自己全部的业余时间利用上,端着调色板,踩着凳子,开始作画。
一周之后的一天,进入饭堂的战士们都愣住了,都以为进错地方了。
只见饭堂大厅上,一幅高原山水画挂在西墙上。
画面上的风景,和室外的大山,有些相像,又有些区别。
它区别就在于,画中的大山,比连队这里的大山还要高,画中的悬崖比这里还陡峭。
树,也比这里茂密。
重要的是,从那大山里流淌出的溪水,汇聚成河,充满动感,气势磅礴,徜徜徉徉,宛如仙境。
炊事班大厅的阔气劲儿,一下子上来。
紧接着没过几天,营区的墙壁上,操场的四周,又新添了几条红色标语。
数十个大字赫然醒目:
“严格训练高炮扬威,牺牲奉献保卫祖国”、
“发扬革命光荣传统,艰苦奋斗苦练精兵”
。。。。。。
还有好多幅字,都是由连长和指导员措的词儿。
经粱峪这么一弄,连队一下子换了新装。
大山深处的连队焕发出,勃勃生机。
高粱峪,成为了同年入伍的好兵一枚。
可没想到一件突发的事情改变了高粱峪的行动轨迹。
这可天早晨,这位王强老兵起的格外早,见面还跟粱峪打过招呼。
可当他和粱峪擦肩而过的时候,
却斜着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差一点儿没栽到一边的小河里。
然后满脸煞白,仰着脸,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两条腿快速地交替着,蹬着地,
“抽了!”
粱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式,边喊屋里的人,边用右胳膊伸在他脖子后,想让他侧着身体吐,并帮他翻过身来。
这时候,穿着白色罩衣,正在揉面的老兵们,都跑了出来。
有的说,“这是抽羊杆风了!快送营部卫生所!”
粱峪让一个老兵,赶紧报告连长,并让人把王强扶到自己身上。
粱峪172,王强17八,一个小个子,背起了一个大个子。
没办法,班里没有比自己再高的了,再说了,关键时刻必须由班长来。
可是一个人抽了之后,就跟死人差不多,要不怎么说,叫死沉死沉的呢?
一连,三连和营部是依着山势一字排开的。
营部安营在一连三连的下坡,有4里地远。
一个老兵,跟着粱峪,一路踉跄地赶到营部卫生所。
营部医生听到粱峪他们急促的喊声,连白大褂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翻开王强的眼皮,又摸一下他的手腕。
他说,“你们连队干部呢,咋没来呢?”
粱峪说,“我们连长正在组织训练,我是他的班长,情况太突然了,就急着背来了!”
医生说,“你赶快给你们何太平连长打电话,就说这个兵,快不行了,我这整不了,抓紧去市里部队医院,否则就耽误了!”
粱峪所在的部队在山里面,到市区有2八公里,市里有部队医院。
粱峪在电话里向连长汇报后,连长又向营长汇报。
让粱峪要了营部的吉普车,往市里赶。
连长问高粱峪,“你一个人行吗?“
粱峪说,“连长,我是他的班长,我行!”
小车一路颠簸,近1个小时了。
这一个小时中,王强不断在吐,好像要把这几天偷吃炊事班的东西,全部要吐出来。
司机小刘既是营长通信员,又是营长的司机。他穿着白色的袜子,头发都用发乳打过的,是个讲究人。
可是闻到老乡吐出来的味儿,实在让人受不了。
他捂着鼻子,把车开的飞快!
到了市里医院,粱峪背着王强,在一楼挂号,再上二楼问医生。
这位医生穿着白大褂。
看了看,又摸了摸,也营部军医说的一样,
“不行,你们得转院,往省城去,那有一个咱军队的医院。”
营部小刘,把粱峪他们送上楼之后,早一溜烟跑了,
老兵也坐在车上,一块儿溜了。
看来指谁都不如指自己。
粱峪把王强平放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自己也坐下来,用手绢把身上被王强吐过的地方,大体上擦了一擦。
粱峪也学着医生的样子,摸了一下王强的脖颈,一起一伏的,看来眼下没事。
粱峪到医生值班室,通过总机联系上了连队,联系上了连长。
连长也觉得很吃惊,“不会吧,有那么严重吗?”
粱峪说,“有那么严重,连长你再耽误一会,他小命儿就没了!”
连长说,“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粱峪说,“三件事,一是需要开我和王强两个人的伙食关系。二是从营部到市医院,再从市医院到省城军队医院的转院关系。这个我来不及了,请连长派人快点办理!第三,我直接往省城赶,兜里没钱,坐车需要钱。我现在就往火车站赶,让人给我送钱。”
连长说,“这些没有问题,你一个人行吗?”
粱峪说,“连长,我是他的班长,我行!”
绿皮火车,在荒原中奔驰。
从市里到省城要有11个小时的行程。
还好有座儿,但位置在车箱的中间位置。
上车之后,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
绿皮车箱,人特别挤,没有座儿的,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粱峪背着王强找座位,一路都是酸臭味。
本来,车箱人已经很多了,一闻到这个味儿,有人就主动张罗,
“快快快,快给当兵的让一下,别蹭着!”
粱峪把王强平放在长条座位上,让他平躺,尽可能让他舒服一下。
实际上粱峪最担心的,是怕王强在半路就不行了。
粱峪对桌座的是两位中年妇女,穿的都很体面。
她们一开始还捂着鼻子,后来干脆站起来走开了,说,
“真倒霉!”
粱峪一顿陪不是,说,“没有办法,他的小命儿就快没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车箱中间的人,很多好信儿,都特意赶过来看热闹。
因为人多,通风不畅。
粱峪说,“各位大哥大姐们,别看热闹了,把中间的过道,打开一下。”
此时的车箱两边,开始有方便面味了。
身后座位的小伙儿,已经把香肠撕开,又把小个儿的黄瓜掰开。
旅客们都开始吃晚饭了。
这个时候,粱峪没有一点儿胃口。
身后那位小伙儿,递过来瓶装的啤酒让粱峪喝。
其实这个时候,粱峪早就渴了。
可是不能这么喝啊,王强还在睡着呢!
列车咣当当,咣当当快一个多小时了,天黑了下来。
车窗外,灯光星星点点向后飞过,粱峪放松了一些。
粱峪座位是靠窗的位置,王强躺在粱峪对面,一动不动。
这两个座位成了他俩的专属。
隔着小桌子,在一晃而过的灯光下,粱峪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位王强的脸,
还是挺安祥的小伙子,挺坏是挺坏,但人长的不赖。
大方脸,皮肤白,一看就是一个公子哥,
哪都好,就一点不好,嫉妒心太强,容不下别人比他强。
还有一点,就是不敢担责任,想当班长,又不想付出劳动。
现在倒好,老实了,就像睡着了一样,长托托的。
粱峪用手绢把他嘴角流出的白东西擦干净之后,也想打个盹儿!毕竟一天了,一个整天,神经高度紧张。
他也想像他一样横躺着,睡一下。
可是他刚躺下,新上来的一位旅客,好像是来想找座的,就拨拉粱峪。
粱峪起来,说,你想坐,就坐吧!
这是一个中年人,说,
“我不想坐,你看看,你们这位战友,好像是拉了!”
听他这么一说,粱峪一看王强,可不是咋地,车箱地面上已经流下一摊子黄黄的东西。
车箱内好像都知道这个事了,全炸锅了。
“这是什么味儿啊,谁啊,这是谁干的啊!”
粱峪马上在座位上站起来,直拱手,对前后的旅客说,
“实在对不起大家了,我的这位兄弟有病了,没办法,大家理解理解,求求你们了!”
有几个女乘客的说,“太烦人了,这是什么事啊!”
这个时候,身后曾递过啤酒的小伙子站了起来,对大家说,
“唉唉唉,这俩个当兵的,不容易,大家都照顾照顾吧,体谅体谅吧!”
他回头跟粱峪说,“你把你的战友处理一下,他们就是吵吵,不能把你咋地!”
粱峪让过道的旅客把脸都转过去。
他们中有一个女的,三个男的,挺配合。
粱峪把王强的棉裤脱了下来,裤衩都没留。
又把自己的棉裤脱下来,裤衩留着。
给王强换上,自己穿着单裤,把王强的棉裤卷成团,让邻座的大哥帮看着点,把衣服团儿抱到两节车箱中间处的水盆里,展开,用手刷干净。
拧净水后回到车箱,再脱下自己外裤,把湿的棉裤穿上。
粱峪估计省城那边的温度不会高多少,只要他冻不着,自己就先对付一下再说。
因为临上车时,市里的军医就特意提醒过粱峪。
“一路上,千万别让他冻着,感冒可就更麻烦了。”
就这样,王强一拉,粱峪就换。然后换了再拉,拉后再换。
到最后,粱峪干脆去和靠卫间那个短座的老爷子商量,
“大爷,请帮帮忙,我把中间的座位擦干净,您行行好,到中间去坐,我方便背他大便,又方便洗衣服,看中不中!”
这位大爷,很理解粱峪,同意换了座。
省城火车站,现在什么样,粱峪不知道了。
自己上学的时候,感觉还是挺乱的。
粱峪他们一下车,就被一帮人力车、出租的人拉住搭话。
一时没有地方放病人,
早晨5点钟不到,天还特别冷,粱峪直打哆嗦。
背了一会儿,就得靠墙边停一会儿。
还好,王强好像是在发烧,在粱峪的背上,边啦啦着有味的口水,边给粱峪暖和着。
省城部队医院在西安大街上,是一个六层楼的医院。
门诊在一楼,住院在六楼,没有电梯。
这样,在一楼挂号,二楼看病,六楼住院。17八大个子,170多斤的分量,粱峪共分七次,才把王强背到了病房,
粱峪的腿直突突。
不管咋样,到医院,就是医生的事了。
粱峪向连队报告,
连长听了大体过程之后,半天没有说啥!
粱峪把王强送到医院,他以为完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