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给邹坤玉的信，仍然是如石落大海的没有任何音迅。倒是杨于亮很勤的给他写了第二封信，又很快给他来了第三封信，搞得他是不胜其烦的心想：
“我已表明不愿跟谈过恋爱的人耍朋友，杨于亮是看不懂吗还是咋个的?”
他从杨于亮的第三封信来看，认为出自于对他的关心那是不可否认的。给他另外物色了一位姑娘，那真是一心一意的要为他好。让他觉得既是无心于恋爱，对于杨于亮的盛情倒应深表谢意才是。打算去一趟石光公社的杨家四队，当然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正好可以弄清邹坤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情况就算是如杨于亮信中所说，邹坤玉的父亲看不起山上。那么作为年青人，明白婚姻大事重在本人的选择--邹坤玉是没主见呢，还是对他卫中全根本是无动于衷?
他一到杨于亮灰黑的厨屋里，忍不住开门见山的说：
“三舅，前次我二爸介绍的邹坤玉，说是要等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我是同意了的。我已给她写了信，在我还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前，我是没有新打算的。”
背对北墙而坐的杨于亮，左手支在微黑的高桌上托着脸，用他那一对有些圆的眼睛，不以为然的看着卫中全。听完后微张薄唇“哼哼”的冷笑了一下。然后，他放手坐直身子，脸上是严肃而认真的说：
“我在信中已对你说了，小邹是靠不住的。再说，她就是本人同意，对你来说也不会是一件好的事情。看你是一个本份老实的人，我就跟你说老实话，小邹的老汉是因乱搞男女关系才被开除了教书的，她的妈跑出去另外嫁了男人，她的哥哥在队上跟一个男人在外头当工人的婆娘网起，一家人吗，嘿嘿，作风问题硬是有点不好让人恭维了。”
卫中全看着杨于亮那张有些瘦的小方脸，眼睛都大了的有些不信：
“不可能哦?”
“当真的卫中全，我骗你做啥子嘛。”
卫中全的心在不停地下沉着，两眼呆了的看着很旧的桌面上沉沉的出着神。他想，一个如梦中天仙似的姑娘，竟然是生活在令人不耻的背景里，这实在让他有说不出的惋惜。不是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再说小邹的老汉嫌山上穷得遭不住，说是正月间要去你们那里看一下，你看他该没来嘛，这还不等于是回答了你?”
“不成就不成。”卫中全神色黯然的说：
“我没想到谈朋友会是这们的复杂，反正我是谈不谈都无所谓。”
“嘿嘿，我看你耍吗也还是耍得了。你是想耍我信上说的岁数要小些的这个?下午收工我就去帮你跑一趟，不过搞不搞得成我莫得把握哈。”
不是杨于亮没有把握，而是小小的演了一下戏。他在傍晚出了门十来分钟就回到家里，对卫中全很是遗憾的说：
“我去问过了，女方的一家人都说山上的条件实在太孬。我看，你还是就耍我跟你在信上说的，我们这个队上岁数比你大的这个算了。反正你是好大了我还不晓得，嘿嘿，我也就不晓得比你大得倒好多点。我看岁数大点也莫得啥子，你看喃?”
“岁数大小点倒是不咋重要。不过，我还太年青，对于耍女朋友的事还没咋个想过。说真心话，要看清跟了解一个人太难了。”
“嘿嘿我看不难，我也是当了好几年队长的人，对于我们这个队上的人还不了解吗咋个。我明天让你先跟这个女的见一下面，你就会晓得这个女的当真的不错。你想嘛，她的妈把大队的干部让了跟她，也还是要有能力才做得下舍。她是高小文化程度，又是一个乂乂乂乂，这在农村的女娃儿里，那要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呐!”
卫中全听了杨于亮的这些话，还是一点都没有动心，与他第一次看了杨于亮的信一样，觉得已经耍过朋友谈过了恋爱的女子，那就是心多烂肺，心里肯定有着很多不健康的东西。他想他既然经历了一次荒塘可笑的谈朋友，那还不如把梦收起来再不要去进行真假难辩的爱了。
他让自已把心绪平淡了下来，报着对婚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很有些冷的早上，觉得杨于亮去叫女方无非是多此一举。特别是感到女子已到了屋后东面的竹林里停了下来，正在与队长叽叽咕咕不知说着一些什么，便知姑娘无意于见面的完全轻松下来。尽管队长夫人石中琼与卫中平本就无话可说，只是急忙的起身从厨房的后门走了出去，又是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一阵。卫中全还是不做他想的认为：
“舅舅、舅娘是为了面子，要女的应应场呢。
过了十来分钟杨于亮进了灶房红着脸的说：
“卫中全你去下厅房坐一会，杨利仙就要来了，你一看倒肯定会喜欢!”
卫中全报着不能让杨于亮石中琼下不了台的想法，对自已不感冒的女子的初次见面全不当回事的走向下厅房。
坐南朝北的下厅房里，由于南面没有墙壁里边的光线极好。对着东北的大门大开着，里边最惹人注目的，是西墙边有一付还在有时使用的石磨。有些农家在过年时喜欢用来磨豆腐--它是人类进步的象征，给乡村的家家户户带来一些快乐：“推磨、摇磨，推豆腐赶少午，幺儿不吃冷豆腐，找根条儿打屁股，打出油来煎豆腐，幺儿吃了打个屁臭豆腐。”卫中全并不知道，这首近似于摇蓝曲的歌，在这丘陵山区有点儿流行，似有像征男女行房之意。他随意的看了一眼似很久没动过的石磨，就在东墙根一张极小的板凳上坐了下来，并排伸直一双脚的专心修剪着手指甲。感官在告诉他，女方已出现在撒着霞光的大门之外，是否迟疑了一下才朝门里迈入，很是免强的说出“你才早喃”四个字。他完全不经意的侧了下头，看见了不大的一张嘴，张的圆圆的好似合不拢了的像一个深洞。知到刚才情非得已的话，就是从这里机械送出的--此时此地就他一人显然是对他而言，同时有了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所以急忙收回眼神，随意的吐出“你早”两个字后，就又认真地修起指甲来。
在他的头脑里已经有了头圆、脸圆、腰身粗短的印象。禁不住的抬起头来，看了看暗红灯草绒衣很旧，显得有些紧小，把肉体衬托的是相当的厚重--宽背圆臀的背影已过了前面空空的鸡圈，脚步有点沉的继续朝前走去的接近了闹哄哄的猪圈--她穿的一条兰色咔机裤，小了些的使大腿显示出粗壮肥实。脚上的一双方口平绒旧布鞋，可能有三十七八码，真的就是脚大头小，整个就是一幅古朴而又十分沉闷的模样。特别是齐颈的短辨很粗颈子很短，完全就如一个毫无韵致的老女人。她刚才出现时身上披着一些太阳光，过了少许后，约一米五六的身影就在外面变得模糊而又遥远。
卫中全站起身来忍不住伸了下懒腰，像一个参考的学生等着老师关于“杨利仙是不是很不错”的问话--他甚至认为应委婉一些说没想好。
杨于亮来到他的面前并没有问他，只带了决定性的口气说：
“走哇卫中全，我们去赶三湾场。”
“赶场?”卫中全带着一点没兴趣的口气说：
“我不想去，我要回去。”
杨于亮笑着打断了卫中全的话：
“走哦，我们队上今天要去三湾街上买干猪草喂猪，我请你去帮我记帐。”
卫中全原本认为并没有被杨利仙看上，感到很是放松的心想应该回家了。一听杨于亮有事情让他帮忙，便非常高兴的随杨于亮上了路。
他的二爸昨天就去了三湾场，说是要重新给他找一个能干的女娃儿。但是他已经不再相信了--他知到自已的二爸本来是一个出了名的“壳子客。”看来吹牛冲壳子的本性那就是根深蒂固，把侄儿的终身大事都采用欺哄来对待，不做任何调查了解的介绍了邹坤玉--卫中全觉得从此任人说的天花乱坠都不能再信了。
他还认为，在这些山丘凌乱地区的人，既然带有看不起山区人的偏见，是用不着自讨没趣的。他想起陈师傅说的“那个女娃儿看了照片后约你去，从初二开始天天都到车站等你”。觉得“我卫中全不是丑八怪一个，不愁今后莫得女孩子的喜欢。”
他想用言淡举止来表明，山里人可不是吃素的。他甚至于对三湾场完全报着一副冷笑的姿态，认为这里没有一点比其它场镇优越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又有什么值得自以为是的呢?
三湾场的街区破败凌乱坑坑洼洼，房屋低矮街道窄小，没有一点的耀眼夺目之处。就是在街上三三两两懒懒散散走着的男女，没有一个人是穿的有点像模像样的--他们全是破破烂烂土哩叭叽的一副贫困落泊样，还敢说山里人穷真是岂有此理。
卫中全到了有一棵黄桷树为标志的集市上，在坑凹肮乱的泥坝里，摆有两排干的藤、杆类的猪饲料。其间往来的都是些中老年男性的买卖人中，没有一个是可圈可点的。觉得与这些人比那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无可比拟--这些麻木枯朽、穿的都十分破旧的男人们，是连点雄壮的气势都荡然无存。卫中全认为在其间就似走进了贫民区--一个山里的小伙子在这里就似一个爷样。他把双手插入裤包中站成很自然的扫席式，单是他那一双发亮的黑色皮鞋就已足够夺目，神色更是显的傲然不同，样子十分悠闲的欣赏着嫩绿的黄桷树。
“卫中全，你就在这里跟我记一下卖主的名字，是哪里的人，卖的是苕藤、还是葫豆杆、豌豆杆，有好重枰斤，是啥子价格，一共是好多钱。”
卫中全默默的看着杨于亮，有些毫不在意的眼神像是在说：
“这种小帐我这不会记?当我是三岁孩子啥子也不懂?”
他接过杨于亮递给他的工作笔记本，不接黑色钢笔说“我自已有”。他从衣服的上面口袋里，抽出展新的浅白色钢笔似以此来表明:
“你那支破笔早就该扔了。”
接下来他把每一笔帐算记的极快，嘲笑的看着四十来岁的出纳员那粗糙的手指僵硬无力，破旧的算盘珠子好像生了根似的让他拨动的十分吃力。此人一头乱发又胡子拉楂，身上的兰色衣服已退色到了淡白，袖口和衣摆边都是斤斤吊吊的。盘型的小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对不大的眼睛对着账目倒是十分的认真：
“八三、八三二十四，八五、又得一个四，四加四等、等于八。”
卫中全把八十一斤干苕藤、三分五厘一斤的帐，用十来秒钟的心算就已得出了等数。然后有些不耐烦的往苕藤上一坐，见出纳员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还在那里算不伸展，就用不客气的口吻说：
“你的反应咋会这门的慢?八三二元四角加八五四角等二元八角，再加一斤三分五厘四舍五入得四分，共二元八角四分一口气就算出了，你算上半天也不嫌麻烦?”
卫中全完全不知到，他呛白出纳员的情形，正被杨利仙等人的几双眼睛所关注--他的感觉良好、喜气洋洋的自由自在，让人认为这是一个很淘气的大男孩。
的确，他在杨于亮家吃过午饭以后，与杨于亮的一女一子，及同院的杨于田的一女一子一齐玩跑远、跳高，捉迷藏唱儿歌，伸直双手让俩个孩子吊住看他能举起多高。又带着孩子们去代销店买糖吃，把手表让每一个孩子轮流戴几分钟，接着又为孩子们表演体操，与孩子们一起真是童心大发。
到了晚上他都还认为，大人们的作为真的有点好笑。因为要为他牵线搭桥的人，实际上就是一厢情愿--俩个当事人都在岿然不动，好似都把自已当做舞台上的配角，介绍人的苦心也就只能是苦心罢了。介绍人看不出卫中全若对杨利仙有情，还不会早就有所表示?同样，要是杨利仙对小伙子已产生了爱意的话，那她到来时就不会在石中琼劝说下，仍径直去了杨于田家--在远处很是开心的玩着百分了。
夜很深沉的麻木着，半圆的月亮在灰白的天空中移动的很快，柔弱的光亮使浅山山区更其苍茫幽寂，各型房屋就如刻在丘陵大地上的疤痕。因而在杨于亮的家，完全是冷寒到死静无声。厨房里的戏台中，高桌旁背对东墙而坐的主人，与坐在朝西灶门前的石中琼，都一幅焦急呆滞失神样儿。背对北墙的卫中全，脑子里虽有着几丈以外的堂屋里，背对西墙的杨利仙不时张开略厚的双唇的笑颜，牙齿微白那是短圆，因打着百分的一副欢态没有一丝的动人之姿。他想“她只是对扑克有兴趣”，便端坐不动看着灶头上北端的煤油灯苗，双脚在轻轻的摇动着。把今天晚上的男女见面看成是儿戏，认为不过是在戏台上配合一下就收场。
东墙南端的小木门响起了“咚咚”的声响，杨于亮立及精神一振，几乎是跳了起来，在眨眼之间就去把木门打开。
卫中全看到进来一个上穿黑布短唐装，下着兰布裤一副弱不禁风的瘦弱女人，和一个穿着灰咔翻领新装比较粗壮的女人。杨于亮介绍说，走在前面略带病容的女人是杨利仙的妈，身后有气度的人是杨利仙的二姨。卫中全分别朝两位妇人轻点了一下头，既便杨于亮接着介绍说，从厨房西墙北端小门进入的男人是杨利仙的爸爸，他仍然是起身点了下头，仿佛这些人都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在石中琼去把身披淡红黑点花夹袄的杨利仙叫来坐到灶前后，当事男女双方是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倒是杨于亮在油灯昏弱的光照下，微黄的脸上很精神的首先“咳”一声，清了下嗓子说起了开场白：
“嘿卫二哥今晚这会都还没有来，你们看是不是等他来了再淡?反正介绍人该他来当才对。”
卫中全接过话来坦诚的说：
“我想说明一下的是，我的二爸是一个啥子人你们也可能都晓得一些，说我如何了不起他纯粹就是吹牛。我是一个赤脚医生不假，可我基本还不懂医术，挣很多钱是不可能的。我在这方面的工作时间很短，没有人具体指导，只凭看书搞得是朦朦胧胧，要想达到有一定手艺路还很长。我把这些说出来，是不想欺骗任何的人。”
“好嘛卫中全!”杨于亮脸上泛起了红晕显得很是兴奋，两只眼睛是特别明亮了的说：
“嘿嘿人吗就是要忠诚老实才对。这个，啊，你把你二爸冲的壳子揭穿了，你这个做得很对。你不想要他当你们的介绍人是不是?那就只有我跟石中琼来帮这个忙了。我们反正从来没当过介绍人，也不晓得该哪们子来当。我看你们大家反正也认识了，有啥子想法就说出来。”
杨于亮移动双目把每一个人都看了一眼，见没有一个人想开口。他就像是开会那样的开始点名了：
“杨根茂，你先来说。”
坐在厨房门右后边的杨大爷，长得来是腰身强壮四支有力。他的灰涤咔军便装还很新，有些小的头上戴的一顶兰咔布面人造短毛帽，破旧的是色退毛落了。他静静的勾着身子，稍圆的脸上白的没多少血色，有点小的一对眼睛里不怎么有光泽，一副呆痴的不时叭一口叶子烟，完全就像一个局外的人。听了杨于亮的话后，取下铝头铝嘴烟杆，像与人斗气一样的不耐烦：
“我莫得啥子好说的。”
“近茹芬，你呢?还有近茹国?”
“唉，”杨大娘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用试探的口气说：
“利仙喃人就只有这们的一个样子，不晓得卫中全是不是看得上眼呢。”
卫中全就像是在做评论员的庄重，说的不紧不慢头头是道：
“婚姻之所以是终身大事，要过好几十年，重要的是要心地好，还有就是能建立起很深的感情。说到外表这方面，我以为长相既不能当饭吃也当不了衣穿。我读书不多，容颜易老还是懂的。”
“利仙你喃，是啥子看法?”
“我莫得啥子话好讲的。”
杨利仙动都没动的看着自已粗短的手指，没有任何表情的说：
“反转现在是说不清楚。”
卫中全仍是以事论事的评论道：
“不错，现在的一切还无从说起，自然是莫得办法把今后说得清楚。在坐的人相互都还不了解，当然是莫得啥子好说的。我只有一种看法，”他似有意强调的用手指弹了下弹桌面：
“认为耍朋友应讲良心、讲道德，要树立一心一意的坚定思想，绝不可以把婚姻大事当做儿戏。当然，莫得感情。”
近茹国坐直了身子，似忍耐不住地打断了卫中全的话：
“感情的问题你们今后可以通过写信，还有在逢年过节的来往中慢慢的建立嘛。”
她的齐颈短发很黑的头侧对了卫中全，一双略大的眼睛相当关注的现出明亮：
“现在的问题主要是你要考虑清楚，利仙的岁数比你大，等你到结婚的年龄她都二十八九了。到那时你要是把她甩了，作为一个女的，接近三十岁了再找对象的话，那时可能比较困难了。”
卫中全心说“现在连朋友都不是，与甩不甩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他平静而又肯定的说：
“我如是决定了要谈朋友，那我刚才已说过我是要讲良心的。”
“只要你讲良心就好。”高兴了的近茹国显然已是无话可说。
杨利仙拉了拉披着的夹袄，似玩世不恭的冷笑说：
“嘿，有莫得良心哪个晓得?人的心反转就跟六月的天气一样，还不是说变就变了。再讲人的后颈窝摸得倒看不倒，后头的路反转是黑的。”
“人的心是不是易变我不太清楚。”卫中全有些含混的说：
“在没有感情之下的心可能就是空的。”
近茹国大约是认为，卫中全没有理解杨利仙的话意，急忙朗声的打断道：
“感情的问题我刚才说过了，你们可以多通信来谈，再说你们也有在一起耍的时间，感情完全是能够建立得起来的。问题是在于你的人缘关系可能不错，年青漂亮的女的你可能随时都遇得倒，你跟杨利仙耍了几年又不要她了完全是可能的。出了这种事知情的人呢是说你不对，不知情的吗还默倒我们利仙心多。弄得来岁数大了名声又不好听得，这们就把她害惨了是不是嘛。”
卫中全是否觉得对此无话好说，于是就用右手指头轻轻的弹着桌面，发出了有节奏的一二三四的脆响。
杨于亮急忙很有主见的说：
“我看，现在订了婚耍几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年前后把婚结了就不会出现夜长梦多的事情。反正卫中全跟公社的干部有关系，开后门办个结婚证肯定是莫得问题的。你说喃卫中全，这点小事情你总办得倒塞。”
卫中全想了下的说：
“办也许可以办。不过是，一个年青人不能不响应党的晚婚号召，要把青春更好的奉献给社会主义的建设。我想我如果是胸无大志，没有一点理想，你们也不会希望我只是一个无为的庸碌之辈吧?”
“只要你不变心，早迟点结婚倒莫得啥子来头。”
杨大娘似有些理解卫中全的说：
“现在只要是你想清楚了，二天只要不中途变卦随便哪们都对。”
卫中全看着也是齐颈短发，鸭蛋型脸相当瘦的杨大娘，像是在为自已进行辩解的说：
“可以说我对终身大事是极其认真的，否则，我不会到现在还没有耍朋友。说实在话，近几年别人给我介绍的对象少说也有八九个了，还有就是从一年前开始，本队一个女娃儿一直是很想跟我耍朋友的。我就是觉得还太年青，怕把握不好才不肯做出轻易的决定。”
杨大爷大约是听的很不耐烦了，突然从竹椅里立起身来，谁都不看一眼悄没声息的走了出去，对于女儿的事好像一点儿都不关心似的。
倒是杨大娘听了卫中全的话，有些吃惊的盯住卫中全：
“这们子说来，嘿，卫中全你选人的眼光是很有好高的哦?”
卫中全瞧着昏淡灯光下，对面灶前坐着的一排参差不齐的女人，脸上有点傲气完全是一副自得的神情：
“我还没耍朋友不是说我为了选谁，我是觉得一生的伴侣必然要具备许多的相同点才行，连话都说不到一处还咋个一起生活?现在的农村，姑娘中思想很好的比较少，我也不想轻易的做偿试。或许我这个人有点胆小，怕伤了人也怕被人所伤，在莫得相当的了解跟认知下，我是不敢随意耍朋友的。”
杨于亮似没有听出卫中全话中的真正意思，以很肯定的口气说：
“我看明天就去你屋头，只要把关系决定了下来，你们就有机会了解了塞。”
“这可不行。”卫中全看着杨于亮很坚决的说：
“婚姻大事尽管应由我本人做主，不过我起码也得尊重我的父亲，事前必须要跟他商量一下。我明天回去后，会给你及时写信来说出我的决定。”
杨于亮听卫中全说的如此肯定，一脸无奈的说：
“那要得嘛。不过要搞快点哈，你是晓得的农忙就要拢了。”
杨大娘很是着急的说：
“卫中全你要来快点哈，反转在这一段时间里，跟利仙介绍对象的人喃也是不少。她结婚的岁数是够了的，拖久了，弄成一个扁挑担钵钵两头都滑脱，那就害了她了。”
卫中全认为这些人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露了一丝冷笑。他想要直说，可能有点碍口失羞的怕得罪人。觉得那就用写信的方式来表明，他对杨利仙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的。他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
“放心好啦，我是一个不想给他人造成痛苦的人。”
杨大娘听了仿佛很是安慰，露出笑意轻快的说道：
“嘿嘿反正就看你二天的行动了。”
她站起身来补充说：
“事情不成吗反正仁义在。也不要去搞啥子铺张浪费，人好吗喝口水都是甜的，人不对吗，就是弄起山珍海味也吃不进嘛。”
卫中全很是认可的说：
“这话说的对。请不要以为我回去是想搞假，假的就是假的，这种道理我还是懂的。”
杨兵以为大人们的戏已经散场，从房间里跑出直奔卫中全，拉住他的手要学他送的军棋的走法。
“听说你们那里一年到头尽吃粗粮?”
卫中全听到近茹国这么直白的问话，想都没想的开口道：
“吃粗粮有啥子不好的，我小时候只希望能吃饱红苕就觉得已知足。时代跟时代，地区跟地区，人们实在存有太大的偏见，让我想起有句成语叫井底之蛙，除此真的是啥子也不再消说了。很多人看不起山区，可我们那里已经用上了电，有了不少的电器东西。这里不是还在点煤油灯，农家不是还没有一家有电视机的吗?”
杨大娘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她所关心的是：
“卫中全，你们队上有一个喜欢你的女娃儿，你咋个又不跟她耍喃?”
“太近了。”卫中全跟出后门接道:
“说实话我不是太懒的人，不过成了亲戚就得经常跟她的家里做事，可能会累死累活的让我吃不消。一句话，我很自私，只想自已过得欢心自如点。”
卫中全就像是要印证自已的说法，在满是寒意的月光下，全不顾及到在田坎小路的北头的大人们，正在着急的商量着什么。只管在南边与小杨兵比式谁跳的远，表现出还没长成人的幼稚，真就是一副孩子气的天真无邪--用了这样的一种青春快乐无忧的天性，掩盖了他的另一种本质：
大概在六十年末七十年代初,他生理上起了变化之后，首先就有了对异性的欲望和假想。因此在公社听完广播宣传车的‘反修防修’宣讲以后，回家的路上他哄着家在他家对面的珍珍与他同行，到了河弯里又哄着女孩子,到河道边的龙骨石河滩上坐下，亮出了他的乂乂乂乂让珍珍看。八九岁的小女孩看了看他那红红的乂乂，然后移开了目光的出着神。他要小姑娘脱去揹背裤，珍珍仍是呆着一双蒙胧的眼睛一动都没有动。他正在想着该如何走出下一步时，听见了刘妈“珍珍，珍珍”的大声呼叫，把他吓的就像真的做了坏事，被人发觉了的脸都黄了，过了好几天都还处于惶恐不安中。他从此认定，对异性轻举妄动其祸不小--想探寻到女人的秘密，那首先就是要对他有意才可能--邹坤玉对他是不是动了心是无从猜测，反倒在无形中对他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不说，还使他对于爱变的是心灰意冷了--毕竟在男女关系上行为不轨的人，在农村里还是受很多人所鄙视的。
他不懂得现实之中乱来的男女，为什么不在乎名誉都要去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只片面地认为，不做一个被众人所瞧不起的人，那就把爱不爱这类问题通通的抛开。觉得恋爱、婚姻，既然不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情又何必还要介入?倒不如一个人完 全的放开了自已，生活的无忧无虑又哪里不好？
为了这种自在，碰上要到姐夫家玩的石广金邀他同玩时，毫不犹豫地立马转了身--好像是在对他的二爸明确地说出心声：
“啥子小邹不行又跟你看好了一个，真的是把人看成了东西，我再也不跟你这种人打交道了。”
他觉得社会上有很多的人都有点像骗子，老师是绝对不会的--石广金的姐夫在红绯大队的小学教书，对他说的那是极为忠恳：
“邹坤玉吗，在学校她是爱唱爱跳的，学习成绩也还是过得去的一个学生。就是在对男生上有些作风不咋个好，是不是受了家人的影响就不好说了。在杨家四队吗，我是晓得有一个叫杨利仙的女子，人长得也只是一般，实际上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她的小妹妹是我的一个学生。”
听了于老师的一番话，卫中全顿生一种高攀不起之感：
“只听说了杨利仙要退婚，会不会是因为男方的能力太差?我是大队的赤脚医生不假，可在医术上还没取得多大的进展，根本就是一点也不吃香。杨利仙很可能不把这看得有啥子了不起，耍朋友还是免谈的好。”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二爸会对他的爸爸说：
“全娃遭急上火就只想找一个女的，咹，那个叫杨利仙的岁数大人又长得丑，我是打算要介绍跟近成汉当婆娘的。我看全娃跑起回去，肯定就是为了这个女的。”
卫大爷听了心头立马炸开了锅。近成汉家是地主成份不说，人长的像一只胖冬瓜又快是四十岁的光棍汉，论能力论人材，自已的儿无论如何都要强了太多--卫中全去对一个只配给近成汉当老婆的女人感兴趣，分明是脑子里出了严重的问题，不进行一次好好的教训，那就不可能会醒过梦来。这就难怪他一见到回家的儿子，不免痛心疾首的怒吼如雷：
“你的翅膀长硬了，飞得出去就不消回来了塞，还跑起回做啥子?这一辈子靠不倒你我算是看透了。你是猪啊硬要把这个家弄得倒霉倒灶的？天远地远的跑起去找婆娘，你不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嗦？人家跟你说的你硬是就信倒了，在一个队上的秀兰知根知底的。”
卫中全一听“秀兰”二字，一下子猛地发作起来：
“好一个知根知底，尤秀兰的妈不要脸你不清楚？生一个幺女与隔壁的老汉一模一样你看不出来？你是要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
父子二人在空荡荡的黑暗堂屋里，发生了一场有史以来的大争吵。把卫中全气的是无比恼怒的心想：
“啥子订婚耍朋友通通的见鬼去!大不了当父亲的容不下我，就去，去梁继欣那里找一间房子住，一个人过的还要顺心些。”
他冲入房间拉亮电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杨于亮写了“不想耍朋友”的信，在第二天一早就去公社把信丢进了邮箱。他觉得就像丢掉了一切麻烦和苦脑，认为从此就有了平静与轻松，是可以坐下来好好的看医书，会看的懂是完全能领悟的了。
他对晚上到他房间做工作的二姐夫，说明具体的情况和满心的不痛快：
“我对秀兰装糊涂是因为她没有文化又年龄太小，姊妹多家里又穷，从耍朋友到结婚，我都别想能过伸抖日子是明摆着的。爸也不想一下就对我火冒三丈，我对于安家真的是寒心了。
本来，二爸去年腊月介绍的邹坤玉我是动了心的，满心的希望能与她建立关系。唉--想起来心里还是难以相信，不能成也绝成不了真的是好复杂啊!二娘的兄弟杨于田和叔伯兄弟杨于亮说的话，让我无法面对又必需面对，我看见的邹坤玉与实际的邹坤玉倒是俩个根本不同的人。况且就算我不惜一切，她的父亲这一道坎也难以去除，让我只能对我有过的爱说一声别了，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尽管杨于亮舅舅及石中琼舅母都把杨利仙说的千好万好，可我已没了谈恋爱的心思。杨利仙的长相也只是简单平常，毫无动人之处。我随石广金去他的姐夫家，都是为了和朋友开心的玩两天，与二爸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当然在无意中听于老师说的，倒也与杨于亮他们说的相符。他还特别的强调说，一个基层干部又是乂乂，那肯定是作风正派，是有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的，在农村中是少有的女能人了。不过我还是莫得想跟杨利仙耍朋友的意思。只想在回来后商量一下，我也得好好的考虑清楚了才做出决定。在我们的农村里，很多人都是盲目订婚、结婚，搞得一生都有吵不完的架还打架，让后代有吃不完的苦头，我对此不能不引以为诫。爸呢，不问青红黑白就跟我毛起。老实说，现在反正是要二十五岁才能办结婚证，我既然左右不是那就只有冷处理。就算是不结婚，一个人过得还自在些。说不定在行医的路上，还能取得一些成绩呢。”
卫中全看到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矿有才，觉得其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齿白唇红真的有着英武之姿。一张大圆盘脸加上魅梧的身材，显示出好刚猛而又好帅气啊!更重要的还是，卫中全觉得在自已的亲戚中，这个二姐夫是唯一一个可以谈谈心的人。不过他认为，个人的婚姻问题还是要靠自已，姐夫未必就能帮上他什么忙。
矿有才很是震动的说：
“杨利仙既然有高小文化的程度，是干部更是乂乂，这在兴龙公社的青峰大队完全就莫得一个女的比得上。就像你这个收拾得跟那些年青人不一样的房间，不是一般的人可以般配的。”
应当说抓住杨利仙，矿有才比卫中全还更急迫些。那是他对于权力报以了极大的期望：让杨利仙来当这个队的会计和妇女队长，那么这个队的主权就归集到了矿、卫两家，在今后那就真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他力促卫中全要在杨于亮收到信之前赶去，让杨利仙立及就来看家务，认为她要是同意订婚耍朋友，那么卫中全在这山村里就成了一个比较有份量的人--“二天这一带的人都会好羡慕你哦!”
卫中全心里喜滋滋的，“很有面子”对于他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他想到“她同意”是等于在说，生活在瞧不起山上人地区的人，认为杨利仙有可能根本就看不起他呢。想想在二十岁就成了乂乂乂乂的农村女性，真的是少之又少，单是其人的头脑那肯定是非常人可比的。卫中全不得不承认，自已连团员都没混上，思想落后得比起杨利仙那真的就是差了一大截--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是不足奇怪的。
他可能报着试一下的想法，也许是气盛占了上峰--不是有一句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大概认为一个人总得要有面对困难的勇气，就算是失败了那都是一种结果--他可能是认为一个人对人对生活有认识才会有智慧，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矿有才的意思，第二天急急动身朝杨于亮的家赶去，希望及时就能走出“订婚”的第一步。
杨大娘对此是十分的高兴又极其顾忌的说：
“嗯，明天是十七，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得嘛。明天去是不吉利的，要后天去才要得。”
她用肯定的语气说完，又带着欢心的笑容补充说：
“卫中全，走去我们屋头嘛。”
“不。”卫中全极是认真的说：
“我现在还不能去，这主要是怕给杨利仙造成不好的影响。”
在他的心中正是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随母亲而来的杨利仙，既没看他一眼更未对他说过一字片语，脸上那是冷漠极了。
杨大娘母女二人走后，杨于亮在昏暗的厨房里，很是兴奋的告诉卫中全：
“利仙的妈是只有那们喜欢你了，对你硬是相当的尊敬，今晚歇专门拿了鸡蛋来要石中琼煮跟你吃--我看都把你当成女婿一样来看待了。”
卫中全可能有着年青人的通病，被人赏识心里就会感觉到很受用，仿佛是吃了蜜糖的一般舒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在阳春三月里，早晨还是有点冷嗖嗖的。铺着微白薄的天空中，太阳淡淡地从东边慢慢的升了起来，让人从意识上觉得，大地和人间还是没有真正的温暖。布谷鸟叫的有些柔弱低沉，好像是迫于使命的免强而为。
卫中全在横顺两丈左右的泥土天井中，焦躁不安的走动着。他的双手放在裤包里，尤如笼中之鸟转来转去的在寻找着出路。看得见偌大的世界，似完全被隔绝了的一点都不自在。他望着杨于亮与杨于田的正房之间，正值奇怪着何以凹凸不平的做着空地，看到了距杨于田家东墙几尺远的磨刀石。心中一动的想到，可以为杨于亮家编织一个西眼揹篼，是马上高兴起来的立及动手，找了弯刀到埋在天井左上方的磨刀石上熟练的磨了起来。他的注意力可能太集中，邹坤玉悄没声息的到了他的面前他都不知到：
“哦哟你才是个勤快的人喃!”
邹坤玉穿着很旧的绯色衣服，使脸上的皮肤毫无光泽的略显老气，与几个月前的美丽少女完全判若两人。大约因此没了底气，稍大的口中说出的话就似慌不择语：
“磨起刀要做啥子喃?”
她对于卫中全的来了走了又来了,令她等待的心如在夜里盼天明，今天再顾不得面子要从石中琼口里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队长夫人完全是冷着脸的对她说：
“小卫转来我家是来拿钢笔的，他上次到我家放倒搞忘了。”
邹坤玉觉得这是很明显的谎言。但是她也明白，这个队上有很多的人是看不起她一家人的。特别是自已的父亲任性而为又爱得罪人，更是不讨干部社员们的喜欢，使女儿要对大多数人好那就只会是自讨没趣。她还一点都不知到的是，自已已被父亲牢牢的控制住--卫中全写的信被通通烧了，实把女儿的婚姻当做了养老的资本。因此邹坤玉只是以为，那次非正式见面卫中全对她分明是有意的，卫中全的再出现应该是为她来才对--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搞鬼，再不抓住机会那就只能望空兴叹了。所以，她只好放下了矜持，以解手为借口急急来找卫中全,双手揣进米色裤包的看着嫩白漂亮的小伙子，想搞清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北勾腰的卫中全，不时往磨力石上浇些水，似一心磨着刀的头都没抬一下。他对“作风不好”似天生厌恶，如对陌生人说出了一句非常冷淡的话：
“这大约跟姑娘莫得啥子关系吧?”
这就等于是关上了俩个人可以认真交流的大门，把他们相爱所能产生的情感，都锁进了各自内心的暗室中。
卫中全甚至认为，姑娘这时的出现是来嘲笑他，“我看不起你还好意思来”--他为自已爱过邹坤玉感到自卑的非常不自在。
他对于爱情全没了一丝美好的幻觉，就像是在神秘难测的梦境之中，对女子的可爱不可爱有说不出的茫然，思想里是听之任之的只管听天由命。对十八这天为什么天还不亮，一行人怎么会趁着朦朦的月色就悄悄地离开了杨家四队，是丝毫都没置疑的。
他们几个人仿佛是一支侦察小分队，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一样，要做到来无踪去无影--让队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只奇怪突然地消失了几个不知去了哪里的人。
杨大娘对此的说法倒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她的身体不好，走几十里路都不知要休息多少的次数。
也许是人缝喜事精神爽，杨大娘在一路上虽说是走的有些慢，但她一直兴奋地对卫中全说过不停。其间有点担心的表示:
“利仙在做活路的方面还有在做针线的方面，在我们那一带绝对是一把好手。每一年挣的工分比她的老汉的还要多，一家人八九个，一年到头穿的鞋子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嘿嘿，做灶房头她就不得行了，炒菜塞一点都炒不来，你怕是要嫌她哦?”
再说从一走上东倒西拐的小路开始，杨大爷就一个人在前面走的飞快，不时停下来坐到路边吃着叶子烟等着后边的人。在中间的杨利仙和石中琼，像是一对摆不完闲话的姊妹，一路上是很高兴也很快活。卫中全走在杨大娘的身后，默默的听着不紧不慢且满是快乐的话语。
杨大娘从杨大爷解放前担糖挑脚，对于兴龙公社的九倒拐、五百梯一带极熟，把“走在九倒拐钱还在甩，过了五百梯钱进包包里”倒背如流。到解放后杨大爷参加修铁路，因恋家放弃了当工人端铁饭碗的机会。接着杨大娘讲起自已在解放后的当干部和入组织，有了让自已的子女比其他人的孩子过得好些的条件，等等。总之是在告诉卫中全，这一家人都是红心向乂又是勤劳善良的。
卫中全确实地感到，眼前这个快五十岁的杨大娘虽是矮小很瘦弱，行为那是让人非常的钦佩。她家的儿女多，是长期饿着肚子的省吃俭用，要尽一切可能让小一些的子女多读一些书--她是为了一大家人苦苦地支撑着，为了能让后一代都过上好日子，完全是竭尽了全力地无私奉献着。其高尚的品格真的称得上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在宛延的一路上，杨大娘把卫中全都称做“您”，在说到杨根茂时直说“您爸爸”。她用这种亲切的口气表现得是极其的自然，卫中全好像真的已是她的准女婿。
五心不定的卫中全，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身份进行交流，对于杨大娘的疑问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回答说：
“我从来就没嫌弃过人，倒是嫌自已的能力太差，胆子又小，在生人面前说话就脸红。我有点像一个怕羞的女孩子，这几年交往的人多了才好了一些。我看杨利仙的沉着冷静是无人可比，各方面一定都比我强了很多。”
杨大娘高兴的打断道：
“这还不是她要经常开会，又还要管人逼出来的。像写信嘛，她是三年的书也没读满，慢慢的学倒还是会写了，还差不多帮人写信呢。我跟你讲，她喃人是有点能干的，心里点点儿的怪毛病都莫得。就是在说话的方面，不晓得绕弯子直杠杠的，对爱偷懒的人跟做事做得摸的人，她讲话硬是点都不得客气。嘿，不过这世上的人喃，会做的人脾气就要怪些，脾气好的人吗妈哟做事又摸得很，反正人就是莫得齐全的，就像天生八个字走齐天下不满升的一样。”
这大概是杨大娘对自已几十年人生的认知和感悟的总结，对于卫中全来说是蒙胧的完全不知所以然。究竟是哪一种人对又是哪一种人不对，他现在说不出任何的原因，以及是为什么的这些理由。正如他不知杨利仙是会和他耍朋友还是不会，一切大约都只能等侍着一种无形的安排。
如果说他还有一点主动权的话，那便是觉得在外观毫不起眼的，用了麦草盖草盖的坐草的几间草房，虽是土墙陈旧裂缝极多，却在东头有一间代表着自已独特思想的房间，看杨利仙能否由此生出爱意来。他让客人们洗完脸后，就急忙的领了她们进入房间请他们休息，要他们欣赏这样一种独有的布置：
从朝北的小门进去，首先地面是铺了塑料薄膜以隔湿，说明主人是很注重健康的。接着上看，在顺东西墙的五根柏木楼纤上铺有黄篾席，在树下面，用竹片钉住的塑料薄膜既伸展又平顺，不会有一丝半点尘灰落下的令人坦然快意。四壁土墙上裱着报纸，贴的《南京长江大桥》，《xxx思想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彩色画，一进门就直入眼帘，如看到祖国的繁荣富强，光彩夺目。顺南墙靠东墙的淡红色大花板床，展新的一尘不染，伸伸展展的蚊帐洁白如雪，帐门用黄铜皮中嵌有小圆镜的帐钩挂着。里边清楚的展现出床上铺着的粉红色的花床单十分的整洁，折成方型的绿底淡红花被子放在床的中央，上面放着一只盖了淡黄枕巾的枕头，让人想到睡下有说不出的舒服。更吸引人的是，床里的内栏杆的两块间隔二尺的高约一尺，宽约八寸的木板上，分别贴着主人用图画纸画的彩色红梅与桃花，东头栏杆中间的木板上是兰花图，西头贴的是水仙花，完全有一种浪漫诗情。
在床前靠东墙的本色柏木写字台上，顺墙边整齐的码放着一排书箱，有医书、《xxx选集》、还有小说之类，上面还有一只装钢笔、毛笔、圆珠笔的白瓷盅盅。这些干净无尘的东西，表明卫中全随时都在学习。
在床的对面靠北墙的一张柏木小圆桌上，挨墙的花瓷盘里，放着一只绿色塑料外壳的开水瓶，一只淡红花茶叶铝盒和几只倒放着的花色玻璃杯子，圆桌的左右各有一张竹椅，显然是为待客而备。
另外，床的西头顺北墙暗红色的柜子里，一格装满玉米另一格里有几十斤小麦，说明口粮是极充裕的。西墙的北端，也就是进门的左手边的墙上，贴有一张白纸黑字的“农业学大寨”条例。似以此表明，小伙子的思想觉悟高，是紧随时代步伐的。
总之，整个屋内新艳悦目，归整有序，与其他农家更不同的，是不放着尿桶在房间里。
这大概在主体上，就是卫中全对生活热爱的个性化态度。
再看他本人在这时候，头上的一匹瓦发型黑亮光顺，脱下略旧的劳动布工作装后，套在白衬衣外的一件桃型领的灰色薄毛衣极是合身，下幅装在兰色卡机裤的裤腰里，军用皮带扎的紧紧的，显得是肩宽腰小很精干。微胖的脸上气色红活却严肃多于欢笑，也不知他的内心里是紧张还是被忧虑所影响，使他适中的身影虽然是忙来跑去，反像是晕了头的不知具体该做什么。仿佛他已成为陌生人似的，就连偶而的一点笑都是不太自然了。
相比之下，忙着弄饭菜的矿有才则是精神抖数，完全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他在吃午饭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热切的期望着杨利仙应尽快的嫁到来，早日给他这个当队长的全力扎起。
杨大娘如听到了特大的喜迅,满是激动的赶忙接过话头说：
“嘿嘿，我的利仙喃写是写得起的，当会计塞，怕是还要缺点能力呢。”
杨利仙朝斜对面的母亲白了一眼，脱口的呛白道：
“人都是人做的，还有啥子是莫得能力的。”
她说得来是脸不红筋不涨，仿佛与矿有才有了默契似的，对于矿有才的愿望那是打心眼里都接受了。因此在饭后，她欣然就跟着卫中全去清观街上，在百货店里是自觉自愿的选买了一斤红毛线，几尺兰底白花布，以此来说明她已是有心要和卫中全耍朋友了。
晚饭后大家都在没有南墙的堂屋里，说说笑笑的摆着龙门阵。唯独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不出，让卫中全觉得是搞不懂杨利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心中完全是乱乱的过了个把小时，忍不住把介绍人叫到屋西侧的环房猪圈外边，显得是忧心憧憧的说：
“三舅母，你说杨利仙的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今天下午她在街上是买了一点东西，但这不能说明她已同意和我耍朋友，今晚怎么不当着大家表个态?说实话，这里是山区，我家的条件也很一般，她如看不上也在情理中。她若啥都不说的让事情悬起，这可能会使我产生疑心的。在婚姻大事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认真对待，绝不能免强更不可以当儿戏，喜不喜欢同不同意就一句话干干脆脆。若是要让我猜的话那就真的是在开玩笑，凭我的能力是无法猜出一个人的真实心意的。”
身穿深灰色衣的小个儿介绍人，一直把双手揣在兰色裤子包里，听完卫中全的心里话不动声色的说：
“嘿卫中全你应该多理解舍，她今天起得早又走了这门远的路，可能是太累了想睡了嘛。”
“也有可能是这样。”卫中全听了介绍人的解释不由四顾黑夜，显得很不以为然的低声道：
“我认为一个人，只有在比较大的精神压力下才会易于疲劳。你们都说她妈的身体很不好，走几里路都要休息几次，在今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看她不是还满精神的吗?我也不妨直说，我看杨利仙是有心病又不愿说出。请你去对她说我不是想要为难她，而是在真正的尊重她的意愿。”
石中琼跟着卫中全回到矿有才，杨大娘及卫大爷兴致都极高的堂屋里，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免强的进入了房间里，只过了一小会她就出来说：
“利仙说她想睡了，订婚的事只要是你卫中全同意她就同意。”
杨大娘忙接过话的说：
“你们都请放心，她要是不喜欢的话，今天来看一眼车身就走了，硬是水都不得在这里喝一口。我们带儿带女又不是卖儿卖女，骗吃骗喝那还是一个人吗?我跟你们说我还是做得倒主的，我可以保证，她要是不同意，在这里吃了的用了的，是一分一毫都要算清楚退跟你们的。”
卫中全听这些话说的很硬气，也合乎情理，但他还是放不下悬着的心。因为“看家务”是否决定订婚确立恋爱关系，这必然是由当事双方来认可。所谓单丝不成线，没有共同的意愿自然就不可能还有下一步。在他看来，清清楚楚的做事、明明白白作人，这起码是对一个人的最低要求。因此他亲自走进了房间，里面漆黑如墨什么都看不见，他并未开灯，凭直觉走近横躺在床上的杨利仙身前，用诚恳温和掩盖着心里的不安：
“杨利仙，我是有点对不起你。单就我个人而言，也不会在乎一些习俗的套路细节。不过我已说过这次接你们到我家的原因，我的爸和二姐夫还在等着听到你的决定，你同不同意和我订婚总应表明你的态度吧?你不喜欢我就啥子都不再说。”
杨利仙一下子坐了起来的说：
“就是要表个态嘛，咋个不早说喃?”
她在卫中全的身后缓缓的走到堂屋中央，朝坐在高桌右边的矿有才描了一眼，然后挨介召人坐下带些歉意的说：
“不好意思了哈，我才刚都睡着了。我也不晓得你们这一方订婚有些啥子讲究，反转我的意思我的妈都说了你们又不信，嘿，我就跟你们说我是同意了的塞。”
在杨大娘左边阴影中的杨大爷，瘦巴巴的脸上颤动了一下的垂头无语。
矿有才听了杨利仙的话,认为“订婚”已是板凳上钉钉的事，是既高兴又认真的说：
“你们从今晚开始就已都是正式关系了哈，我看你们俩个也很般配，二天吗就不要再这山望倒那山高了。”
“发大爸跟二哥你们尽管放心。”坐在高桌上方的杨大娘，昏黃的电灯映在她露出了极其认真表情的脸上，口气是十分坚定的说：
“二天就是卫中全讨口我利仙都要跟倒揹背篼。我的屋头虽然是儿女多，家教吗还是很严的。”
杨利仙满不在乎地打断了她母亲的话：“有好严？”她带着一丝笑意口气很是随便的说：
“以前的小姐住在绣楼上不准出门，想要偷人还不是照样的偷。”
杨大娘听了女儿这样的话，虽然是显得很难堪，但是口气还是相当随和的说：
“你在说些啥子话嘛，就会学倒跟妈老汉抬杠，二天要好好的改才要得。嘿嘿，你们大家都是晓得的，会做的人喃就是脾气不咋个好，利仙吗说话是天一句地一句的，心里还是辽亮的，硬是莫得一点点儿的怪心眼。”
杨利仙的心中究竟如何，卫中全觉得只有通过思想的交流才能达到彼此的了解。只不过第二天俩个人在去乡场的来回山路上，杨利仙基本上是不怎么对他说话。他说她只是听着，把内心的一切都好像要禁锢起来的一样。倒是在第三天午后，由曹琼芳开始到矿有兰结束，有好几个人专门到卫中全的房间里来看稀客。杨利仙始终不惊不诧地翻看着厚厚的《林道静》，仿佛真的有着极高的文化素养。自已都看得很吃力的卫中全，认为杨利仙可真是很了不起。她看的认真沉静，真像是被故事迷住了的全神贯注--一个能看懂繁体字小说的人，不但思想丰满素质极高，而且行为那一定是极为高尚的了。卫中全因此在脸上是满面红光，心里是说不出有多么的高兴。
在第四天上午，他报着恋爱已走上正轨的欢快，与杨利仙肩并了肩的走在机耕道上。觉得群山的翠绿充满了蓬勃的生机，百鸟的歌唱十分的悦耳动听，真的就是阳春三月情意浓，万紫千红美如酒。他微醉了的想要感染杨利仙，所以走的极慢说的甚是动情：
“人跟人之间处的不痛快，我注意到这都是人太好强在作怪。我们年青人往往更容易产生不服气，总是不肯往后退一步的问题，你我可能都有过这样的过去。我在社会朋友的交往上是吃过一点亏的，被人骗、被人利用、被人误会，现在想起来心中也还不好受。我以为完全能够理解，你上过当给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听妈说你已气瘦了很多，体重减轻了十几斤，请你一定要好好的珍爱自已。我还不晓得你具体的情况，说些安慰你的话可能都是空话。请你相信我的真诚，相信我有一棵善良之心，但愿你能由此减轻你心中的痛苦，因为我们已有了良好的开始。当然，此次没给你买多少东西，给的钱也很有限，也许会使你产生一些看法。”
杨利仙显得非常讲道理的打断道：
“我们这些人莫得那们小气，心头也不是要贪图钱财的人，就这们都想倒你们花费的太多了。我是一个人，你怕我要拿自家来卖钱嗦。再说你家现在也就只有你一个儿，又不是三兄四弟，这个家反转二天是你一个人的。有兄弟二天要分家，说不得那就肯定要多争点钱跟东西。我同意跟你耍，就是看倒二天少麻烦这一点上。”
卫中全似觉得，杨利仙的想法是实在又具体的，比起老是有非份之想的人来，那就质朴的让人百分之百的放心。他就像看到了清清的泉水一样使心情更加舒畅，认为今后的日子会无比地甘甜。
在快要到黄溪的时候，由杨大爷在前牵头朝一条小路上插去。卫中全满心希望要他们走街上去吃饭，都不响应的朝前走的飞快。卫中全对身边的杨利仙说：
“你喊他们好吗，我跟你可还要去合影照订婚相啊!”
杨利仙死沉着脸低垂了眼皮的说：
“照啥子相哦，难得花钱。”
她不待说完话就已从小路朝前面的人急急的追去，就好像怕被人拉住了似的。
卫中全在多的天空下，立在空寂的大路上，呆呆地望着杨利仙快速的走在田地间羊肠小道上的背影，继而看看茫茫无际的丘陵，脑子里禁不住的产生了一个问号：
“是不愿让我花钱呢还是另有啥子隐情，或是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她的眼里，订婚只是演了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