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间的青城府。
严冬,迷曚的天空俨如一张沉重的网笼罩着大地,垂头的大卜令颈山,偶尔传出隐约的兽呜,像是叹息,又似鬼魅垂死时的狞笑。
一锦衣妇人从雾霭中穿了出来,忽然山隘间响起恐怖的鬼嚎声,太白山四鬼拦住了妇人的去路。“来得好!你等作恶多端……”未等妇人说完四鬼呼啸而上……
“扯呼!”四五鬼见二三鬼瞬间殒命,慌恐的逃入矇矇雾中。妇人惊见手变乌黑,急取一物往嘴里送,尔后一纵身便消失在这迷离的晨色中……
这时,逶蛇在山间深处的小道上,一前一后走来两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孩。个子稍高的叫宋子伍,他锁着双眉,紧抿住干裂的嘴唇,白嫩的脸频被冻得红扑扑的,“子寿!”子伍朝后喊着,嘴巴喷出白汽烟雾。
略胖的宋子寿气吁吁地赶了上来:“子伍,找到你外婆能救你爹娘吗?”
“不知道”宋子伍一双茫然的眼睛满是忧郁。
忽然山上传来呜呜的狼嚎,俩孩惊慌地蹲在地上,两双眼睛惊恐地向狼嚎的山坡张望,鼻子呼呼喷着白色的汽雾,汽雾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锦衣妇人,没几歩就栽倒下去了。宋子伍迟疑片刻便朝那倒地妇人奔去。
“狼呀!”子寿伸手欲拉住子伍,却没扯着,只好跟着子伍身后跑。
宋子伍伸手探探已昏迷的妇人鼻孔,又搭着关脉说“铁定是中毒脉象,我爹教过我四年了!”
蓦然不远的林子里传来冲击树木的嚓嚓声,只见两头狼从林子里冲出,朝子伍他们猛扑过来,如同扑向爹娘的恶人,子伍勃然大怒,猛地搬起石块迎上去,“我跟你拚了!”子伍喊声未落,一头凶猛的狼已凌空扑来,子伍举起的石块还未及打出已被扑倒地上,那恶狼张着血红大口正欲撕咬子伍喉咙,眼看子伍就要死于非命,忽然扑扑两声,两头恶狼栽倒地上,后脚一下一下地刮踢着地面,呃呃的几声便不动了,狼的头被打烂,脑汁流注地上。
子伍站了起来,也不抹一下身上的泥土,嘴巴呼呼地喷着白烟。子寿更是惊魂未定,“这……这”了半天。
除了昏死的妇人再没旁人,谁救了他们?一阵寒风吹来,子伍打个冷战,倏地记起娘说的“天帮好人!”他顿然跪地,带着哭腔无助地对天大喊:“天爷爷!您救救我爹娘!”
“傻小子,天……帮不……了你的”听得微弱的女声,不知什么时候阿婆竟坐了起来。子伍连忙上前扶着阿婆,“阿婆您是中毒了吗?”阿婆缩着双肩浑身发抖,她望着宋子伍微微点下头,“想不……到老身要命……丧于此……”
“阿婆不怕!我救您!”阿婆望着这臭乳未干的孩子,苦笑着翕动下嘴角身一软又昏过去了。
“子寿我们要快点上山找药,要不阿婆会死的!”子伍扯着子寿的衣袖急促地说。
子寿甩开子伍的手,“踫着狼怎是好?我不去”
“不跟你玩了!”子伍气鼓鼓地朝山坡上走去。
“我又没说不去……”子寿嘟囔着跟在子伍身后。
凛冽的寒风夹着雨雾打来,俩孩童好不容易找到了草药,宋子伍把嚼烂的草药挤汁液滴进阿婆口里。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走来一彪提刀拿剑的人马,宋子伍急忙把山上抱回的树枝木叶覆盖在阿婆身上。
“小子!见没见人?”一为首的,脖子上盘着条粗辫子,左脸颊有条长长刀疤痕的汉子,操着粗声问俩孩。
俩孩忐忑不安地站着,不敢说话。
“见没见!快告诉你大爷!”从刀疤身后走出个模样恶毒的驼子吆喝着。
宋子寿低声说:“你们不是人吗?”
驼子“你娘的”一声,走上前举手便括子寿两记耳光。
宋子伍胸中憋着一团怒气,朝驼子大声喝道:“不得欺负人!”驼子“呦呵”说着,用手掐着子伍脖子,宋子伍抱住驼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驼子哎呦一声,一脚把子伍蹬出几尺远,驼子捡起一条木棍子,“敢咬老子!打断你两条腿……”
“慢”刀疤猛喝一声,然后走向子宋伍,蹲下身来低声问,“你俩小子是哪的?”
子伍怒视着刀疤,就不告诉你!刀疤也没计较子伍的怒容,低声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快叫大人”
“哎!三哥!这有两头刚被打死的狼!血还鲜着呢!”一旁撒尿的一山匪提着还来不及绑上的裤子高声喊。
“哟呵!天掉下金银了?快!抬回去炆狼肉!哈哈!哈!哈!”
叫四当家的低声对刀疤痕道:“三当家,狼是用暗器打死的,这力道本地没几个能,那匪婆中了四鬼的毒走不远,庄主说要帮那俩鬼大师找到那刁婆,还追不追?”
“追!追!追!”刀疤不耐烦叫道。
“好!兄弟们追!”
“追他娘!天寒地冻的,追哪里去?中了这种毒还有不死的?回山!炆狼肉!”刀疤大声叫喊。
“炆狼肉啰!”众山匪大声唱着附和。
山匪抬着狼欢天喜地走了,走在后面的刀疤看一眼掩藏着阿婆的地方,对着子伍诡异地笑一下,嘴角牵扯着刀疤显得更加扭曲,甚是难看。
俩孩正做着担架了,阿婆苏醒过来:“小兄弟,你们……走吧,会被冻坏的,……知道竹林店吗?”
“阿婆,我们是竹林店的呀”
“啊,快回……去,叫宋……”未等阿婆说完,俩孩被一双粗壮的大手一把拨开,宋子伍一个趔趄站住,定神看去,眼前站着一个身披蓑衣,只露出一双血红大眼的蒙面大汉。
“快送到宋先生家解毒,迟就没救了!”宋子伍闻得蒙面人认识爹也就不说话了。蒙面人解下蓑衣背起阿婆如飞的往前奔,未出一里脚程竟不见了踪影。
这时,对面走来一对一高瘦一矮胖佩着剑的古怪中年人,双目低垂脸无血色,恰似死人脸膛。说话呜呜的如同阎鬼哭叫。
“喂!见到老刁婆吗?”那矮胖子瞪着眼问。
这是人是鬼?俩孩惊得久不作声,莫非便是追杀阿婆的坏人,宋子伍慑慑地说“什么……老刁婆啊?没看到……”
“四哥,那老刁婆接了二哥浸过百步散的毒镖,不定死在啥地方了,咱枉追这么远的路了”
俩怪人腾身飞掠而去。两小孩惊得结舌。
“快回去救人!子寿,要不你回家吧,你爹要打你了”
宋子伍进了自家院子便直奔堂屋,阿婆赫然躺在长木椅上,他忙到里间取出爹的万安散,兑好递给婆婆:“阿婆睡半个时辰准好”
“好!”阿婆一呷而尽,“小兄弟,你家大人呢?”
子伍心里一沉,黙不作声。
阿婆见这小孩脸上瞬间布满乌,便躺下不再语言。
子伍走出院子外,黙黙地看着灰黄迷蒙的天空,不知爹娘在哪里?
县衙牢狱里,名医宋伦着上身被绑在大腿般粗的木柱上,一付文质清秀的脸膛冻得发紫,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伤口渗出的血早已凝固,仍旧发出微微的血腥味。
狱卒打开牢门进来了两人,为首那个细短的辫子,头发稀疏,田字型的脸庞随意撒着七八个赤红疙瘩,突突的大眼下堆着土堆似的两眼包,显得丑陋狰狞。他就是猛虎山庄的庄主号称武功千里没对手的黄仁财,绰号过山虎,凭借官府的关系买个员外虚名,方圆百十里可呼风唤雨。
过山虎见宋伦垂着头,似没了生命征象,忙招呼身后那人,“师爷看看死了没?”
师爷上前用手试了试宋伦的鼻孔:“老爷未死!”
“什么话!”过山虎气脑地瞪了师爷一眼。
“不!老爷,是这宋伦未死。呸!呸!小的臭嘴!”师爷用手轻拍着尖尖嘴巴。
“宋先生”过山虎走到宋先生跟前,“在下敬您仁慈,何苦这样执拗?秘芨给我,知县老爷自然不会治您毒杀宝马之罪”
过山虎毒功了得,毒害过无数武林高手,独有宋先生的万安散能克之,他恨之入骨,一旦取得万安散秘芨,必杀宋家三口看谁能破他过山虎的药功?
“宋先生真不肯交出秘芨吗?”
宋先生吃力地抬起头,“善恶……恶终有报,只争……早来与来迟……”
过山虎恨恨的别过脸去,师爷拿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棒照着宋先生嘭嘭的就是几下,宋先生呃地吐了一口鲜血,头慢慢垂了下去。师爷顿时心惊,双手握着的木棒不由自主地掉落地方。
宋先生紧闭着眼,依稀看到过山虎扭曲的脸庞,却全然听不到犲狼之嚎声,眼前渐渐化成了灰暗……爱妻携着娇儿款款走来……走来,模糊、黒漆……戛然而止。
爹爹影子恍然消失,宋子伍心一阵疼痛,对着天空大喊:“爹——”
“小兄弟……”阿婆站在子伍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
子伍回过身来,“阿婆好了?”
阿婆点点头,上前轻轻地给宋子伍拭去脸上的泪水,“小兄弟,你爹是……”
“我爹是宋伦”
“啊!婆就是来找你爹的呀”阿婆看到子伍脸色异样,急切地问:“孩子,你爹呢?”
三天前,猛虎山庄一红脸庄丁说员外的马病了,向宋先讨些败火毒的草药。
不承想第二天晌午时分,猛虎山庄的师爷带着十几个衙门差伇,气势凶凶地闯进宋先生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