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四年,夏初。前线捷报。历时三个月,终于将王子给打退了。

    另一边,芳苓家书也到,弟弟安好,世容安好。宁江身中数箭,不治而亡。

    我震惊的看着手中的家书,再从头到晚细细看了一遍,那几个字没错,身中数箭,不治而亡。

    姑姑死了?

    怎么可能?姑姑武功那么高。莫不是芳苓写错了。我颤抖的拿着家书,瘫坐在椅子上,想着姑姑临走时的模样,再想着身中数箭,姑姑当时会有多少的疼,我和高婷茵均不在她身边。想着想着,忍不住趴桌子上哭了起来。

    几个下人只知道我看了家书才如此,纷纷猜测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儿,柳絮着人打了热水让我用,她不识字,看不懂掉地上的家书写的什么。试探性的问了句:“世少爷?还是青少爷?”

    我哭着道:“是我姑姑。”

    柳絮忙道:“宁府的高婷茵已经来了,我瞧着您难受,就让她在前厅等着了。”说着拿了热布递与我:“姐,别哭伤了眼。”

    高婷茵来了,是瞒着还是不瞒。可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请她进来吧。”我对柳絮道。

    前线大捷,这个好消息早已传到洛阳城,高婷茵也自是知道的。我瞧她兴致勃勃的跨进屋门,手里掂着不知什么东西。前脚刚进,看到我这般模样,一副含笑的面庞立即变得紧张慌乱。

    “出何事了?”她问道。

    柳絮拿着捡起的家书,看了我一眼。我点头默认。她将家书交给了高婷茵。

    刚看没几眼,她手上一筐的水果散落了一地,高婷茵轻蔑的笑了两声:“不可能,假的。”

    我站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婷茵歇斯底里吼了起来:“不可能。一定是假的。”说着将家书撕了粉碎。

    “青缘,你告诉我,这不可能,是假的,对不对。”她开始颤着嗓音道。我忙扶她坐下。眼泪又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高婷茵已满脸泪痕,嘴里迭声道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知还能做什么,就这样陪着她,静静的哭着。

    谁能想到,那段饭是我最后一次给姑姑做,出征前,又是最后一眼见姑姑。

    这些日子,我将自己关在府里,不去看铺子,也不出门。世容回来还需一个月左右。高婷茵自那日后未见登我府邸。我知她比我更伤心。我俩此刻再见,不过两个伤心人罢了。

    我一个月我过的浑浑噩噩,每日不知几时起,几时睡,往往厨子做好了饭我又睡去了。醒来饿了随意吃点。不论天明还是天黑。

    见我不怎么吃东西,最近厨子做的饭大鱼大肉少了了许多,每日的粥我会喝些,索性就整日的变着模样给我做粥。今日是大米绿豆粥,我依旧一碗即饱了。

    “吃那么少能够吗?”一个声音道。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何时张玉修已站在我眼前了。

    我冲着旁边的柳絮抱怨道:“怎得来人了也不报一声。”

    柳絮一脸委屈道:“姐,刚给您说了啊。您还恩答应了。”

    我怎得不记得了。张玉修摆摆手,让柳絮她们下去了。他随意抓起桌上盘子里的蜜饯,“恩,挺好吃的。”说着递给我一个。

    “这东西腻的很,不吃。”我道。

    张玉修摆弄着我屋内花瓶里的干花,“我瞧你院中的白牡丹都已开花了。可否借我点花瓣?”

    “你要花瓣做什么?”

    “我在造花茶。”张玉修自得的道:“有一次喝茶,无意间一片花瓣落到了茶碗里,再品之,味道绝佳。那之后,我便尝试了各种不同的花和茶叶搭配了。”

    这倒让我起了兴致,花茶我是知道的,而这个时代,据我所知,花茶还未被发现。莫不成张玉修先发现的。

    “给我讲讲你都造了哪些?”

    “那你先随我采花瓣去。”

    院中不仅白牡丹开的艳丽,还要魏紫、姚黄、各色牡丹都开的茂盛。何时我的院子也这么漂亮了。

    张玉修细心的挑着大片完整的花瓣。

    “你可曾尝过茉莉花茶?”我问道。

    “茉莉?还未曾试过。”

    “可以试试,味道绝对不同凡响。”

    张玉修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将几色牡丹花瓣都轻轻装入袋中。“我知一处茉莉盛开,现在天色还早,你与我同去,傍晚了我请你品尝。如何?”

    就这样,我不自觉的跟着张玉修去了茉莉园,满园的白色茉莉,沁香扑鼻,处处蝶儿采蜜,好一副春色浪漫。

    我和张玉修各拿了布袋,像采茶女那般,心翼翼采摘着新鲜漂亮的茉莉花,张玉修捡着大的花朵采,几次看着我采的,十分嫌弃,“瞧你的指甲都把花瓣弄花了。算了算了,你个大姐还是站一边吧。”

    许久没有出来了,随意动了两下,就觉得浑身累,找了一片有草的地儿,一屁股便坐下了,若是有个毯子就更好了,可以躺倒这片花海里。

    茉莉花,说来这还是个歌名呢。我瞧着一旁劳作的张玉修,轻声哼起了那首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开花,香也香不过它……

    张玉修采了满满一袋子,举起让我看:“青缘,你瞧。够喝好久了吧。”

    我笑道:“够喝好几年了。”

    他收了袋子,坐在我一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呀。”

    一阵清风吹过,吹了满面清香。我也闭上了眼,大力呼吸着春的气息。良久,睁开眼,扭头对张玉修道:“谢谢你了。”

    张玉修莞尔一笑,又露出他妩媚那一面。这个人,有时就像春风一般,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以帮助

    临走,天色已晚,未再去他处品茶,他给了我一些花瓣,让我回去自己泡。又十分突兀的道了一句:“王明之病重。”

    王明之病重与我又有何干系?起初不能理解这话,隔了些日子,随柳絮上街,路过茶楼,忽听得说书的再道王子昭,再细听,是王子昭没错,不是王子旭,王子旭好武,多次随他爹出去打仗。王子昭好文,其文采在洛阳城是数得着的,甚至有些评书都是王子昭自己写的。文人义士多以传阅王子昭之文为雅。

    若是王明之病重,那么,这位置,会传给谁?

    不日便是世容回朝之日了。我命人好好将府邸打扫一番,自己也买了新衣,备好了他最爱吃的东西。

    结果他刚回朝,就直接被叫入丽景城内参加宴会了。一直等到傍晚,那熟悉的人影才出现在大门口。

    我大步走向世容,他就像这傍晚的一道余晖,照耀着我,世容张开了双臂,我紧紧的扑到在他怀里。

    “好想你。”我道。

    “我也好想你。”

    帮他卸下盔甲,拂去灰尘,早已备好了洗澡水,是时候让他歇息歇息了。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待到明日吧。世容好像累的行,面容憔悴的很。

    不日一早,早饭已做好,世容还未醒来。我便让他再睡会儿,没有叫他。待到快午膳了,世容还没出门。我便进屋去瞧瞧。

    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床前的布帘还遮着,看来还在睡着。我待要转身出去,一声“缘儿,是你吗?”

    我站立着应了道:“恩。吵醒你了?”

    “是啊,把我吵醒了。”

    我努努嘴,真不应该进来的“那我这就出去,你接着睡吧,饿了说一声。随时给你做饭。”

    布帘被拉开了,世容坐起,扣着浅蓝色襟衣的扣子,“我现在饿了。”

    怎得不穿好衣服再起。我背过身:“那我叫人把饭给你送过来。”

    “不是已经在眼前了吗?”说着,声音离我更近了一步。

    桌上空空的,哪里有饭。

    忽然一双手臂从背后将我环抱着,耳旁一阵热气,世容把头靠在我肩上,一字一字道:“我、想、吃、你。”

    我浑身打了个颤,一个机灵挣脱了世容的怀抱,转身正面对着世容,“越发不正经了。我去用午膳了。”说着逃跑似的出了他的屋门。过了许久,心脏依旧噗通噗通跳着很快。

    回到正厅,柳絮问,“用备下世少爷的饭吗?”“你出去吧,我来。”

    支走了柳絮和其他下人。不大会儿世容就穿戴整洁的出现在我面前。

    “好香呀。真是太久没吃过好吃的了”世容坐定,先我吃了起来。

    我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没有吃米。

    “世容。”我放下了碗筷,昨日他回来就想问了,见他那么累,不舍得让他再费精力了。

    世容瞧见我认真的模样,也停了碗筷,低沉的道“是姑姑吧。”

    我心中一揪,姑姑的棺柩不日就要被送回来了。往日种种又浮现在眼前。

    “缘儿,是我不好。那日应该拼死拦下她的。”世容惭愧的说道。

    “我们到时,整碰上王子进犯,第一仗很轻松的就打退了他们。接着乘胜追击,又取得了胜仗,后来的日子,大军往前进一点,他们便往后退一步,直至截获了他们储备粮草的地方。粮草在上方谷之下,回城途中有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这个季节水流太大,又没有船,就只能走陆路。而这一决定,直接让我们损失了近四万大军。他们早已在上方谷设好了屏障,只等我们一去,前方用大石头挡路,后面挖渠引水,上方射箭。”说到这里,世荣停顿了一下,面容悲伤的陷入了沉思。四万大军,这个百姓们不知道,只知道结果是打退了王子,而我方的死伤在最终的结果面前显得不那么重要的。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这些是他不想回想的,只是其中原因,他便不现在对我讲,将来高婷茵问起,还是要说的。我默默的等着世荣,过了会儿,世荣又开口继续道“结果可想而知,姑姑在军中任的是前锋,这是她请命的,姑姑是我见过最英勇的人,甚至比诸多男儿还要强,为了杀出一条血路,姑姑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带着部分骑兵先出了上方谷。只是她出谷之后,没有自己逃跑,反而又转过头来,直奔谷上,谷上可是有上万兵力驻扎啊。姑姑的骑兵不过千人。即便如此,谷上估计根本没有料想的到,我们会反过来再去打他们。也正因着姑姑,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扫平了前方的大石头,才不至于全军覆没。等到后方的五万大军再赶到之时,王子已经又撤了,而我们,整整四万人啊!全被淹在了上方谷。姑姑所带的千人骑兵,全军覆没。

    人们都说打了胜仗,这算什么胜仗,王子退军,死伤一万人,而我们这边呢。最后的死伤是六万人。整整六万热血男儿啊,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父母。这场仗,不是我们赢了,是我们输了。一万比六万。输的很彻底。

    世荣道,昨日的庆功宴上,王子旭因伤未参加,他的伤不重,只因着这场悲壮的仗,他自觉没有面目去参加。索性王明之也明白,没有强求王子旭,其余人等,世荣他们,是推不掉的。

    午饭世荣几乎等于没吃,自他开口说话起,碗筷就没再动了。他的心情,比我还沉重,我没了姑姑,他没了六万兄弟。饭后他便又回房休息了。曾问他哪里有伤着没,他道没有。我始终不放心。隔日的晌午去请了韩大夫来给他瞧瞧。他说我是多此一举。身体的外伤是看不到,难不保有什么内伤,得大夫说罢了,我才信。

    不看还好,一瞧,韩大夫嘟嘟噜噜说了一大串,我也记不得住,只知道世荣需要大补。方子整整写了两页的纸,还特意交代,最近三个月最好不要再练武了,好生休息。

    我谨遵大夫的话,严格控制世荣作息,吃食,偷偷将他的刀剑都收了起来。他到时不听话的很,趁着我去店铺之际,随意哪里跟树杈练起功夫了,待我回来,将他树杈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