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呐喊的是季敏学姐，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她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俄罗斯伐木工人身边就像是个孩子。
嗯，胖了点。
看着季敏学姐，徐佳明与张教授交换了下眼神。
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悸动，张教授笑笑：“国器国器，国之重器，哪有是这么好能挖出来的，别忘了这里在西伯利亚，你看看之前发掘出的青铜盨碎片算是最好的了吧？
文物馆收最多也就一二百来万，那还是修复之后的价格，你这群祖先就是帮穷鬼，能在这发现一个墓葬群才是能够震惊国内的大事”
震惊我妈一整罪过罪过。
李青低了低头，不再去想杂事，对张教授道：“老班，我去帮季敏。”
“好，你去。”张教授点点头，目送着李青走远。
“这种情况，要给国内文物馆打电话吧。”徐佳明悠悠地道。
“还用得着你说！我就是文物馆工作人员，”张教授没好气地看了眼徐佳明：“我早就打了，但是没有信号，这里是贝加尔湖边，不是钱塘江边！”
“俄罗斯这基建”徐佳明也很无奈。
“没事
有关系，挖出来俄罗斯人也没有地方卖，能买、能修复这些东西的，除了我们还有谁？”张教授笑笑，一幅一切尽在掌握的讨厌模样。
说话间二人来到坑洞前，最上面的一层土壤已经被掘开，露出下方灰白色的砂土，这是建造墓室的早期三合土注1，现在需要的就是继续发掘，直达墓室。
“这算不算把你的祖坟给挖了？”
张教授忽然童心大起，玩笑似地对徐佳明道。
“拉倒吧，死在这里的肯定不是我祖宗，倒是叔你发掘了那么多墓穴保不齐有间是你祖宗的。”
徐佳明完全没有把墓穴里那个不晓得是谁的徐国贵族当成祖先，反而还能和张教授开开玩笑。
“赶上了呀，”张教授感慨道：“现在国内的规定是只有古墓发生存续性危机时才能抢救性发掘，可惜我那一手铲法。”
“不好么，大家的祖宗都保住了。”
张教授没有再说话，只是热切地看着发掘中的墓室。
徐佳明见状只是笑笑。
尽管张教授表现得风轻淡，但一个考古人员，闻到国器的味道会不激动？
国之重器，是全人类的瑰宝，只要有一丝丝可能，就能勾走一个考古人的魂。
浩渺如烟海的五千年历史遗存下来，留到现在的只有区区二十件不到能够被称为国器，国内能发掘的墓是多，但等到那墓出事批准发掘之后能轮到自己？况且谁能保证墓里能出大东西？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坟头，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掘坟的速度越来越快，伐木工人们在聚集在坑周，帮忙搬运挖出来的三合土，一个男学生与两个伐木工人为一组在下面铲起三合土，半个小时一换，到了第三组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看的出墓室中心棺椁的雏形了。
“记录，三号坑总占地约七十九平方，周围有石块垒砌，挖掘时已经塌陷。目前没有发现任何陪葬品”
赵教授看着墓室里的泥土，暗暗叹气。
乌鸦嘴，还真被自己说中了
真的是一群穷鬼。
尽管是春分时节，但西伯利亚的夜晚还是来的格外的早，现在已是五点多钟，太阳早已西垂，微微的红光洒在脸上，张教授不得已只好拜托工人们在墓室上架好防水的顶棚，并结束一天的工作。
看着工人们陆续驾车返回，营地外，来接众人回居住地的大巴也渐渐驶来。
“走吧。”张教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学生们道：“今天辛苦大家了，还有一周我们就回国了，回去调整好自己，明天三号墓室还得继续发掘，大家要保持好状态。”
“叔，有事了。”徐佳明轻轻拍了拍张教授的肩膀，指向大巴的方向，那后面跟着三辆黑色的卡玛茨。
能在俄罗斯的冬天依旧打着火的卡玛茨是俄罗斯的自主品牌，是俄罗斯人买车的首选，但车上下来的人却不那么的俄罗斯，与来到这里所见到的俄罗斯人相比，都穿着黑色羽绒衣的他们显得有些正式，也显得更剽悍。
“rлышaл，чывыkпaлвen3eлeepвыxлюдen?”
没有多言，领头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柔软的白金色的头发，站在张教授对面便道，徐佳明能看见他衣领里香槟金的领带。
他认识这个男人，是这次委托人的助手，叫做安德烈。
“他说什么？”张教授有点茫然，他是有点不修边幅的那种人，这毛子突然有点正式的模样让他略略不太适宜，他转过头望向徐佳明：“翻译官？”
“他说‘听说您在我的土地上挖出了死人？’”
徐佳明对翻译官这个外号略有微词，他童年的记忆使他总是不由得想到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四眼胖子。
最糟心的是自己也是个四眼
“哦，你和这毛子说，这也是文物的一部分，能卖钱的。”张教授恍然大悟，一边用毛子称呼对方，一边笑着竖起大拇指以示友好。
徐佳明无奈，看着安德烈，道：“Эжekyльyphыepeлnkвnn。（那些也是文物）”
看着安德烈的目光，心虚地加了句：“жhпpдaьдehьгn。（你可以拿去卖钱）”
能卖什么钱啊能卖，几局骷髅落在有研究价值的人手中或许会花钱，但就国内文物馆的那副德行肯定不会让木材厂的傻老帽挣到，张教授明显在欺负老实人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想说，你俄语说的真好。”安德烈微笑着看过来，徐佳明才发现他的虹膜是微微带点黄的绿，半透明还挺好看。
“我的养祖父曾经在前苏联以机械工程师的身份交流工作了三年。”徐佳明道：“我和他学的。”
“hp。”安德烈淡淡道：“小战士。”
听到了他的话，身后那些俄罗斯人纷纷轻笑起来。
“如果你是来向我展示你的政治倾向的话大可不必，”徐佳明听见他们轻蔑的笑声有些火起：“我以我的祖父为荣。”
“如果他们冒犯了您，那我道歉。”安德烈很有礼貌的点头，拉开拉链从衣内拿出一封信封，递到徐佳明面前：“告诉你的老师，我的老板不愿意再在他的土地上挖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准备将土地重新掩盖出售给其他需要这块地皮的人”
说到这，安德烈眨眨眼：“他原本打算在这块临湖的地上打造一栋别墅，信号站都准备好了总之，这里是你们的尾款和合同的违约金，我老板让我转告您，他再也不想和你们合作了。”
“毛子在说什么？”一旁的张教授听着大段俄语的弹舌音，脑子都糊涂了，他懂一点俄语，但只限于听，语速一快他就什么也听不清，并且钢板舌头的他也发不出弹舌音。
“叔，他们准备终止合同。”徐佳明皱眉道。
“这怎么行？你告诉他，这块底下的东西基本已经清理干净了，里面的价值足够让他的老板再买十座他这样的伐木场，很有价值，他绝对不能错过”
您这真的是欺负老实人不懂行啊徐佳明腹诽着翻译给安德烈听，但他只顾着摇头。
“毛子就是不讲道义！告诉他！这里有契泰的重要文物，如果他执意要终止合同，那我们回到伊尔库次克就会立刻照会大使馆进行官方发掘，到时候你这木材厂也不用开啦！”
张教授急得跳脚，摇头点头的意思他看的出来，看着俄罗斯人执意要叫停发掘，连大使馆都搬了出来。
“快！快翻译！”张教授催促着徐佳明，但却只见安德烈直接开口了。
“张教授，我还以为您是个讲究人呢。”
他轻轻摘下手套，道：“您没想过荒郊野外的，你这样说，对您和您的学生们，很不利吗？”
这一次，安德烈用的是文。
后面的俄罗斯人显然也都听懂了，站在后面，再次嘿嘿嘿的轻笑起来。
张教授的眼睛瞬间变成了豆豆眼。
“那什么”
“你们懂文啊”
注1三合土：由石灰、黏土与细沙按比例调和成的建筑材料，有一定强度与耐水性，常用于早期各种土制建筑及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