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胡荃俊推开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木门，迈开步子跨过门槛。

    “老胡啊，有事吗？”年级主任正看着电脑上的文件，听到胡荃俊推门的声音，抬起头。

    胡荃俊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问主任：“咱们市里不是在举办中学生风采展示活动吗？我琢磨着，能不能把我们班的那个板报送去参赛？”

    “这是好事啊。”主任笑了笑，“你到时候整理一下申报材料，拍几张照，我帮你送过去。”

    “那就好。”胡荃俊点点头，他还想与主任唠唠家常，面前的主任却忽然站起身。

    “那些学生的家长来了，我得去处理一下。”

    “要不要一起？”主任问胡荃俊。

    “不了不了，我下午还有课。”胡荃俊仓皇地摆摆手。

    “喔，那只能我单刀赴会了。”主任理了理衣摆。

    你一教数学的，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好叭。

    老胡心里默默吐槽，站起身，和主任一起走向办公室门口。

    一只脚迈出门槛，老胡忽然想到什么，搂住主任的肩膀：“你要不要喝口水，我怕你一下午说个不停，会很渴。”

    主任摇摇头，“我舌战群儒从不需要喝水休息。”

    胡荃俊默然无语，觉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还未升职，而主任嘴里成语乱冒却早早高升，恐怕就是缺了这么一项本事。

    他想到这次段考考得不太好的那几个学生，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试着让学生们叫家长来同自己聊聊。

    无它，只是锻炼锻炼扯皮的能力。

    ……………

    “喔，你们家有一艘木舟？”蒋嘉悦嚼着牛肉，抬头问庞叔。

    “是啊，我们家的木船还挺大的。”小男孩抢先回答，他的小刘海撇下来，遮住半边额头，明明是想要向蒋嘉悦骄傲地炫耀，却又故作矜持压制向上的语调。

    一旁的小妞吃着鸡腿，不理在她腿上蹭着讨肉吃的狗子。

    “喔，厉害厉害。”蒋嘉悦知道村子西南角有一条长河，汇入尽是芦苇的小湖，沿途景色颇美，若是乘舟出行，应该也有一番趣味。

    “船就停在河边岸上，若是想划船，尽管将它拖入水里，船上有船桨和救生衣，一应俱全。”庞叔笑着饮了一口杯中的白干，“这船两月没动，确实得让它下下水。”

    “嗯嗯。”女孩点点头，觉得又找到了一个享乐的好方法。

    然后她看见了筷子不停的小妞，赶紧伸手夹了块鸡肉。

    先前光顾着聊天，倒是让小妞占了便宜。

    奶奶和庞叔邓姨还在聊着旅行见闻，似乎奶奶年轻时也去过川省，和庞叔讨论着川省过去和现在的差异变化。

    这正和蒋嘉悦和小妞的心思，两人见奶奶等人正聊着天，赶紧搜刮桌上的美食。

    小男孩是个正常小孩，胃口不大，吃完后就跳下板凳，去寻狗子玩，狗子看着自己的小主人，眼神殷切，想唆使小男孩给它夹几块肉下来。

    小男孩看着狗子甩动的尾巴，以为狗子要和自己玩耍，想到之前的快乐日子，开心地扑过去。

    狗子被小男孩一把抱住，抱起来往小院其他空旷处走。

    土狗：(?_?)

    小男孩许久未见狗子，开心地抱着狗子大笑，在小院花圃间耍闹。

    狗子看着小主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接受还是拒绝。

    蒋嘉悦和小妞一人叼着块牛排，看着被束缚行动的狗子，对视一眼，侧脸咧嘴，低声坏笑起来。

    桌上的美食，现在全是她们俩的了。

    ……………

    吃好饭后就该休息了，女孩打着饱嗝，和奶奶、叔叔阿姨挥挥手，就一个人钻进了房间。

    小院里狗子后知后觉，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缩在角落委屈痛哭。

    小男孩不明所以，揪着妈妈的衣角，问狗子是怎么了。

    明白原因的小妞捧腹大笑，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在狗子面前走来走去。

    狗子哭得越发伤心。

    没再管这两个活宝，女孩洗漱一番，坐到床边。

    她看着面前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默然一阵，忽然站起身，坐上椅子，打开了笔记本。

    她还记得，先前她是打算瞧瞧笔记本里关于原主的信息的。

    但后来一直没鼓起这个勇气，害怕又临深渊。

    今天，她还是决定再深入了解了解，那个曾在这世上走过一遭的女孩。

    于是她点开了qq，想看看原主的历史动态。

    一个人在网络呈现出来的形象，即使和现实有所出入，但终究是有相通点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女孩打开原主qq的空间。

    最早的是2011年的一条说说，蒋嘉悦摸着下巴，思索那时候原主应该九岁。

    大概小学三年级。

    女孩点点头，打开了那条说说。

    “我不倾城，不倾国，只倾尽所有，爱我所爱。”

    蒋嘉悦脸色一僵，一阵恶寒从心底升起，脚趾下意识扣紧拖鞋鞋底。

    她看了看，发现居然还有人评论。

    “你已经倾城倾国了。”

    “真好哦，有人能让你倾尽所有。”

    蒋嘉悦忍不住想把电脑狠狠盖上。

    中二病不得好死！

    女孩深吸一口气，耐住翻起的鸡皮疙瘩，以莫大的勇气，继续往下看。

    “你知道吗？梦想有时很感伤，有时又会很热情，我没有梦想，但我愿意守护梦想。”

    诶，这句话虽然略显羞耻，但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蒋嘉悦挠了挠脑袋，总觉得在哪见过。

    没有太纠结，蒋嘉悦继续往下看。

    “今天考试，我在试卷上写满了｀百度一下，你就知道’，准备气死试卷老师。”

    不不不，老师或许不会生气，但是你回家必定挨揍。

    蒋嘉悦心里忍不住吐槽。

    “一切都会消逝，能留下的只有回忆。而回忆是现实还是虚幻？它摸不着又看不到，但它却又是那样沉重地铭刻在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但我们要追着太阳，不能离它太远，所以注定了一生都要花在奔波。”

    这个时期的蒋嘉悦大概是伪文艺少女，空间里全是抄来的哲理（？）语段，像是要展现其与同龄人不一样的心境。

    蒋嘉悦摸着下巴思索。

    但其实是一样的，大家都有这么一个阶段，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女孩想到自己上辈子小学时候的模样，似乎也是如此。

    于是尴尬地脚趾抠地。

    接着到2013年，原主的空间又变了一个风格，从中二风变成了沙雕风，看得蒋嘉悦抚额苦笑。

    以下是不完全摘录。

    “一不小心卸载了qq，我居然又自己安了回来，我可真是个天才。”

    蒋嘉悦：你如果连这都不会，那你就是一个蠢蛋。

    “又是作业，放个假天天都是作业，放放放，那你还放个屁的假期！”

    直言不讳，老祖安人了。

    “520？我们这样内心纯结的人，已经开始期待六一了好吗？”

    那时候小学生懂的倒还挺多，看来“520”的历史颇为悠久啊。

    “今天坐车去游玩，路上太无聊就拿出耳机来听歌，结果耳机线缠在一起了，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强迫症晚期患者，这种事情完全不能容忍，然后……然后我就解耳机线解了一路。”

    嗯……那时候还没有无线耳机，可以理解。

    “最近看见朋友圈里有一条新闻，｀f粉丝与权志龙粉丝互掐’，我当时就震惊了，点进去一看，就两小学生打架。我怒了，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是不是可以说，薛之谦粉丝怒扇胡歌粉丝耳光？”

    ………也不是全无营养，至少知道了女孩以前粉过薛之谦和胡歌。

    蒋嘉悦默默叉掉这条说说。

    综合而看，女孩的言语虽显幼稚，但其中藏着的情感却是纯真的，忍俊不禁的同时，又不免让人心生怜爱。

    因为在2014年后，女孩空间已经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多为痛苦的哀嚎。

    “爸爸妈妈今天又吵架了。”

    “今晚爸妈都没回家。”

    “我真是受够了！”

    “离吧离吧，我早就无所谓啦。”

    “……”

    在一段密集的动态时期后，女孩的空间忽然出现空档，整整三个月，没有发布任何说说日志。

    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在这世界消失不见，只有原来的痕迹，勉强证明她来过。

    虽说创作者需要敏感共情，但蒋嘉悦确信，她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就好像那个女孩在自己的身体里留下了一颗种子，一接触阴郁的大雨，就生根发芽，在女孩心里钻出一个个深坑。

    根蔓将女孩的心包围，攥紧，好像要将她窒息。

    蒋嘉悦强忍着心痛，移动鼠标。

    之后的动态，那个女孩又设置为所有人可见，多是吃喝玩乐，放纵疯狂，言语也趋向于狂放不羁，在评论区与人对骂。

    像是有人顶替了那个消失在世界的人，又或者是用面具将本初的自己隐藏麻痹。

    蒋嘉悦低垂眼眸，一帧一帧地往下看，直到2019年，女孩再不发任何一条动态。

    像是厌倦了表达与分享。

    坐着沉默良久，蒋嘉悦长出一口气，她关上电脑，在落满阳光的房间里，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