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为民这话说的不假,但并不准确。向甜今年的确没有跟他联系过;至于说去年联系很少,那也是相对而言。
去年前半年他们还保持着每个月一两次的沟通,尽管每次说得敷衍了事,但还不曾失去情面。到了后半年,或许是怪时间太无情,“人走茶凉花易散,物是人非情成殤“,俩人不知不觉中便断了音讯。为民记得向甜最后一次给他发信息是在元旦前夕,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没有任何一句涉及生活实质内容或者触及心灵的话语。
说来也算是他冷落了向甜,因为他厌倦了这种礼仪式的交往。每次向甜主动联系他,他都暗自期待着她向他揭穿雷拴虎虚伪丑恶面目的情形出现,可是每次向甜都闭口不提那个人,这让他愈加生气和失望。一个无药可救的、装睡不醒的人,他真的不屑去主动搭理她了。
或许是向甜感觉到了他的冷淡,所以她后来再也没主动联系过自己,甚至今年再回到西京,也不告诉他。其实这样也好,他想,让他们彼此都回归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那才是正确的一种生活态度。是的,他和向甜的关系回到八九年前的那种状态,这才叫回归初心。而对于向甜来说,她应该回到同龄人男友王喜身边,那才是她的初心,是她生活的正轨。然而,可怕的是,向甜如今刚脱离狼窝,又入虎口,陷入母亲为她布置的圈套中。但这一次可不能怪向甜,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又或许,向甜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不会轻易再迷失自己的。可是,万一她又被男人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呢?毕竟,他知道她是有着致命的软肋的。为民想,如果向甜今年沦陷于那个大她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以后婚姻和生活都不幸福,那这个恶果就是她母亲种的,并且和他姚为民也有间接关系一一当年可是他力劝向甜认了自己母亲的。
什么意思?为民被自己往下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把她母亲曲线逼婚的阴谋告诉她,让她远离那个男人。
为民一遍一遍反复审视自己的内心:没有私心,没有杂念,没有重蹈覆辙之动机。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了,向甜会如何看待自己,如何对待自己?为民心中一时茫茫然,踌躇不决。这时,突然又想起夏老板话里有话的那副神情,他不觉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没错,即便自己身正如竹,万一引起夏老板的误会,那他的整个形象不就毁了吗?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再见向老板?偌大的西京城,他可仅有向老板这点优质的人脉资源!对,夏老板说得没错,向甜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路自己走”。
为民的主意非常坚定,半年他都没主动联系过向甜一一向甜也没联系他。但他心里还是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向甜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了吗?他相信,向甜后悔的那一天一定会想起自己。只要向甜在西京,他会默默关注她的;他可以从夏老板那里获取她的一些信息的。
“你能想到吗?向甜和她给打工的那个老板都同居了。”半年后的一天,夏老板突然跟他这么说。
“真的吗?这么快?”为民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话还不是从她妈那里传出来的?这事谁敢胡说?”夏老板说。
“她妈真是高手,一切都在她掌控中。不知向甜和那姓王的男娃分手了吗?”为民问。
“这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和老向还支持她和那男娃。人家娃也不错,老实本分,对向甜言听计从,还有门手艺;至于没房,年轻人谁结婚前能买起房?有房的也是他老子给买的。他们都不是有钱的家庭,为啥非要婚前就买房?两个人结婚后一起奋斗,挣钱买房不行吗?在城市待了些年,就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了?向城里人的生活标准看齐没错,但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没有这个能力,挣死命买了房,也过不上城市人的真正生活,空有形式,没有内容。我都不明白,没创下事业,就想先买房的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夏老板激动地说。
“这不是个人问题,时代潮流,每个人都不自觉地被裹挟,灯塔所指的方向,代表着成功荣耀,甚至是快东幸福。你看看现在媒体是怎么宣传的?你去问问身边所有的人,看他们每天辛苦工作和努力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最大的理想目标是什么?百分百都是买房买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能理解向甜母子的想法。”为民说。
“向甜如果是男娃,我倒能理解她,因为你不买房就娶不上理想的媳妇,但她是女娃,是稀缺资源,十个男人都在抢,主动权选择权都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把人看作婚姻最重要的条件呢?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给你带不来幸福,房子能给你带来幸福?真是奇怪了!”夏老板说。
“虽然跟他同居了,但不一定会跟他结婚,你信不信?我可以这么预判。”为民说。
夏老板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那又是为了什么?更无法理解了。”
“老向最近忙吗?”为民转移了话题。
“最近事儿多得很。一个女的想办幼儿园,三番五次找他,都找到家里来了。我最讨厌这种人,公事你就去单位说,私下里影响多不好。老向这人你了解,又不是说贪图人家钱财什么的,有时弄得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骚。”
“吃不到羊肉说不定能吃到其他肉,你哪知道?”为民诡秘地笑道。
“你看他是那种人吗?说实在的,现在这人啊,生活好了点,温饱思淫,利令智昏,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连学校这块净土都被社会坏风气污染了。具体事你以后让老向给你谝,现实有时比小说还精彩。但从这些事件中,我就得出一个结论一一现在的人说话办事都没有原则立场,只讲圈子和利益。一个人再无耻再可恶,那怕犯了罪,只要他是我圈子里的人,只要他对我有利,我就为他站台;一个人再正直再善良再有理,只要你是和我圈子里的人发生了冲突,或者你的言行有损我的利益,我就要对你抡起大棒。总之,如今这个社会,道德已经彻底堕落了,像你和老向这样的人很少了。”夏老板说。
“现实的确就是你说的这样,但有人不愿听真话,于是就有人不愿讲真话。你到网上去看看,假若你说杀人偿命,必然会有一批人出来站队找出一千种开脱的理由;假若你说屎不能吃,又有一批人立场坚定地站出来说,屎有一千种吃法。原因除了你说的立场和利益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存在。现在有文化的人太多了,要想在一堆文化人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这些人就只能将自己装扮成流氓和才子的双面人,来博取眼球。”为民说。
“看来咱们这三观很一致,总能说到一块。但你现在不能和我再谝了,赶紧去送你的货,每次到我这都耽误你很长时间。哦,差点忘了给你说,后天老向过生日,你老早把货送完,到下午五六点过去,我们一块热闹一下。”夏老板说。
“那好。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两年你过生日咋不通知我?”
“我大年初三的,你在你屋,我通知你,你能来吗?”夏老板笑道。
为民以为向老板过生日这天,必然会见到向甜,所以他就提前反复设想见面之后,自己该如何既得体又不失情份地去面对她。然而,这一天向甜竟然没来,据说因为工作走不开。为民心里又想,也许不见为好。
再一次听到向甜的消息已经到了这年的冬天。夏老板告诉他,向甜和男友并没有分手,为此,那个离过婚的男人还动手打了她两次。向甜一度都离开了快递收发站,最后不知怎么却又回去了,大概是她母亲撮合的结果吧。
为民悲哀之余,心里又多一丝安慰,他在为那个叫王喜的男孩庆幸:伤害总比绝望要好。
当又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姚为民再次托着疲惫的灵魂返回西京,又开始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拥挤的车流,忙碌的人群,熟悉的景物,一切看起来都没有改变,却似乎感觉又不太一样了。
“唉,又一年开始了,今年重复去年,明天重复今天,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为民新学期第一次来到财经大学学生超市时,夏老板如此感叹说。
“你进了货卖,卖完了再进,我今天送今天的货,明天送明天的货,还真是无尽头的重复。要说重复的日子一天跟一天有啥不同一一无非是手中多几张票票。”为民说,“当然要往深里说,还有一点,那就是生命体验不一样;外部世界每天带给你的心情和感受都不尽相同。”
“我认为都差不多,因为大多平凡的人都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外部的世界再精彩多变,都无法深入他的内心,融入他生命真实的体验中,就像一个盲人,你告诉他这个世界多么丰富多彩,多么美好可爱,他永远无法理解和感同身受。”夏老板淡淡地说道。
“没错,那些周游世界的人和我几十年如一日坐在三轮车上走街串巷,怎么能同日而语?”为民说。
“人跟人没法比。对咱们这些小草来说,平淡重复的小日子才真实,有时也不乏小快乐和小幸福。”夏老板说,“哦,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再过一个多月,向甜就来了。”
为民心里一惊,忙问:“来哪里?”
“来咱们店里,我叫她过来在这干。你没看今年小亚没来吗?她不干了,我叫向甜来一一毕竟是自己人么。”
“那为啥现在不来?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现在还可以,就是累一点。唉,向甜这女子真的也可怜,心底还挺善良的。因为她爷爷身体不好,家里没人照顾,她去年十一月底就回家去侍候爷爷了。今年过完年,他大伯一家人初九都走光了,向甜只好自己留下继续照顾爷爷。她前天还给我打电话说,爷爷身体越来越好了,只是她不放心,所以要再多陪护一个月。你想,七十多岁了,脑梗,一个人独自生活,要是摔一跤,那得了?”夏老板说。
“她以前跟我说过,她结了婚要把爷爷接到西京来跟她生活,男友王喜都同意了。”为民说。
“她爷把她拉扯大,她能忘了恩?……现在生意也不好,我一个人先干着,再等一个月,气温也就慢慢上去了,水饮料这些东西能卖了,她来了正好。我说让她跟我暂时干着,再过几年,我很可能就要哄孙子了,这店就给她了。其实,我们都同情她,对她是一片好心,这娃有时候就是不理解,不听话。前年跟那个老男人说去开商店,结果没开成。去年又跟人家快递收发站的男人不清不白的。还好,最后总算醒悟了……”夏老板一说起话来,就像自行车刹不住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