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分好几个车间,一共六层楼。接到通知后,带着白帽子,身穿工衣在二楼等。行政部来人点名,赵敬尧看着进进出出的人,除了帽子颜色不同,其他基本上差不多,有红帽子,粉色的,蓝色的。自己这一群人属于实习生,都是白色帽。
点名结束,一个小红帽拿到表说了句“你们跟我走”
就在前面带路,往车间里面走去。
绿色地板擦拭的很干净,车间内纵向排列着几条生产线,远远看去,有近百米长。头顶温和的日关灯开着,灯光下每条线的机器发出有规律的声音,滴滴哒滴滴滴哒嗤嗤,叮铃铃,像是一个大型演奏会,只不过演奏者是机器。机器上面挂着操作指导文书和编号,操作台面上各种原件原料、半成品和成品,流水般从头到尾流转下去。操作工人们都戴着手套,手腕上系着防静电的装备,可以坐着也可以站着,站坐随意。
小红帽叫来几个人,各自带着小白帽们在车间分散开去,进入属于他们自己的工位。
赵敬尧对这些设备都很陌生,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任由“领导”们在拉线上分配,不由得想起古代战争结束,是不是也这样分配俘虏?
“赵敬尧,你负责这个超声波焊机,老贾,你过来带一下他”工头a吩咐着。
“好的”隔壁工位一个感觉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接到任务,过来站到赵敬尧身边开始指导。
老贾一顿示范动作,赵敬尧学着试了几次就会了。这时前道工序的工人丙,一个大妈声音传了过来“加快点速度,我这都堆成山了”
不知道是哪里口音,像是川贵一带。头发露出帽檐不少,胡乱散落在工衣上,脸部微胖,其他已懒得细看,估计四十多了吧,手速倒挺快,处理完等候流下去的半成品堆满操作台。
赵敬尧加快了速度,很快这条流水线恢复了有序运转。熟能生巧嘛,高中老师让刷题的教诲早已熟记在心。
车间不让带任何电子设备,进车间会经过严格的安检扫描,出车间的时候同样严苛,任何金属物品均不得带出。当然了,仅指普工,那些有颜色的帽子,手机都是随身带着到处晃悠。
时间,只能看车间墙壁上挂的大时钟,亦或是流水线上有部分显示时间的机器也能得知几点几分几秒。
上厕所,按规定要报告才可以去,不得私自离开工位。赵敬尧在吃饭休息的时候解决了,基本上没找过他们。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赵敬尧发现自己可以在干活的时候,用脑子想东西,只要手里肌肉管用,形成记忆,已不需要动脑了。有时候恍惚,自己像不像一个高等级的机器人?
不知道雪儿在干什么,现在只有下班了才有时间看手机,要是她有事找我怎办
适应这里的工作完全没问题,多学一点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那些大叔大婶,五十多了,他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生活费?
下班回到宿舍,赵敬尧上铺的兄弟半卧着玩手机。
“还是上夜班吗?”赵敬尧打着招呼“来一根华子”
“哎,好叻,谢谢,我这半个月的夜班,还有一个星期倒班,你在几楼?”
“三楼,听说过几天调去二楼”
舍友甲已经吃完饭回来,聊了一会突然说道“你是过来体验生活的吧?”
“体验生活?我看起来不像普工吗?”赵敬尧笑了
“不像,你给人的感觉不是工人,应该是主管经理级别的”舍友甲说话的时候,上铺的兄弟特意认真打量着伪工人“你身上的气质是改变不了的”他补了一刀。
“哪有,我脸上没写主管经理吧,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赵敬尧一天最多抽七根八根烟,还是编写报表,修改附注亦或是融资那边出什么状况,影响资金周转那些需要极为细心烦心的事情时才抽那么多,平时也就三五根。在这里上班,不允许在工作区域抽烟,这样一来每天只能回宿舍才能抽。居然有戒烟的功效,赵敬尧自嘲到,时间很快过去半月,后面钱不够买烟,索性停掉这个不良习惯。
睡觉前,赵敬尧看着日历,把一些重要的生日,纪念日标注在日程表里,担心自己哪天忙忘记了,然后沉沉睡去,每天或坐或站十来个小时,输出体力,说不累是假的。身体累,睡一觉就恢复,心累呢,如何破?
前面的女生背影好熟悉,就是头发变长了些,长发及腰,这是谁家菇娘,挡我面前。下一秒,女孩子转过身来,赵敬尧当场惊住“老婆,是你!”
雪儿不曾言语,美丽的大眼睛,梨花带愁,如雨如注。哭得非常伤心,赵敬尧想追上去,可就是抓不住,雪儿~雪——儿
睁开眼睛,赵敬尧借着外面街灯昏暗的余光,发现噩梦一场。
在离职跟舍友们告别的时候,舍友甲说总听见自己在梦中呼唤雪儿这个名字。应该是跟这个有关吧,还有多次没有惊醒的梦,估计他们都听见了,可雪儿听见了吗?
15号是结婚纪念日,虽然现在不是名义上的夫妻,但赵敬尧心里还是把她当做自己妻子看待,是自己最心爱的人。工厂发工资是1八号,厂里先支付劳务薪酬给劳务派遣公司,再由劳务公司支付给赵敬尧他们。看着微信里面零钱的数字,只有一块多钱了。银行卡里也都是个位数,想给她发个红包都发不起,赵敬尧心里压抑的很。想找人借,更不可能了,自己不愿意开这个口。再者,谁借给你呢。自己怎么混到这个地步,大学同学有的都当上市公司董事长了,自己还混迹在社会最底层!
回到宿舍,赵敬尧还是发了那个他一辈子记忆犹新的199元红包。发出后,微信零钱月为003元,还有三分钱。
赵敬尧没有说其他的,只在红包封面写了纪念日快乐,再无其他。
过了一个小时,红包被领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杳无音信,石沉大海。
等不到任何消息,只能昏昏睡去。
第二天在放手机进入储物柜的时候,发现小雪的朋友圈已经是一条直线,里面头像全换,背景是纯正的黑色。自己被拉黑了?就因为那个红包?赵敬尧大脑一片空白。
换衣服和存放东西的人实在太多,赵敬尧只能收拾好东西,进入车间,开始一天的体力输出。
来了近一个月,各种机器都已经熟悉,车间各路神仙了解多时。年纪最大那一批普工,是来混养老金年限的;小年轻是来积累经验练级的;不大不小的牛鬼蛇神都有,听说还有专门来泡妞找情人的,自己也没看到几个好看的颜值高的,这种鬼话可信度不高。但另外一种,舍友甲说,有的女生只要不难看,付出一些身体,可以换取带颜色的帽子;流水线的产品在流动,操作台面的工人也一样,流动性不低。产品还是那几个,变化不大。今天上线的是一款追踪器,世界五百强大公司定制的,赵敬尧机械的做完准备,开始熟练操作,思绪已然飘到万里之外。
不知什么时候,赵敬尧超声波焊机接连焊废了好几个追踪器。刚丢进废弃箱,一个时常在车间四处放炮的大妈声音响起,本身仅是一个普工的大妈,不知道为啥总爱四处惹事管事,哪哪都有她。回想几个带颜色的帽子总爱去她那里转悠,也许是什么老乡之类的。
“赵敬尧,你能不能行,废掉几个了,来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蠢到家了,别害我们大家,不行赶紧去别的拉线”
“关你屁事,才五个,没有超标吧,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心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赵敬尧彻底爆发了。
丙大妈没想到一个月从来不吭声的家伙,居然敢反抗,鼻子已歪到一边,等一个红帽走过来时,用着方言交流着什么,比划着指了指赵敬尧这边。
“好家伙”
这货还举报我挂机送人头?赵敬尧心里顿觉好笑,这里拉帮结派的水还挺深。
正在认真操作机器的赵敬尧,只听得耳边炸响
“赵敬尧,站起来!”小红帽已经快步来到身边,大骂开始。
这顿侮辱人格的破骂,异常刺耳,赵敬尧心想要不是她是个女的,说不定已经干起来了,这些话自己都骂不出来,这野女人谁教出来的。怎么争执的,已记不得细节,只怀疑这女的黑丝袜,胸口微敞,偶泄春光,暗带杂牌香水味的女人,是不是靠身体换来的帽子。
“你别废话了,我等会就离职”摔下一句话,赵敬尧出了车间。
还是去找本专业的好工作吧,这种窝囊气一次就够了。操。
办完离职手续,宿舍还可以住三天,留出时间让员工清理私人物品。楼下网吧人满为患,赵敬尧一边手机上投简历,也偶尔下去编辑简历外发,江城离父母近一点的,此次投递的全部简历都是那里。
你天天就为了钱吗,知不知道我为了钱,连尊严都不要了,小雪,他妈的。赵敬尧在心里抱怨着,确认微信已被拉黑。
点着一根烟,抽了两口,看到山海关烟灰缸,想起上个月她截图发来的存款余额几百块,心里又非常愧疚,难为你了,小雪,对不起。
再也提不起一丝埋怨小雪的念头,拉黑就拉黑吧,我要找回自我了,加油,奥力给!希望能尽力挽回这段感情。
父母因为那次商铺事件,父亲大骂多次,抛出一句“你该坐牢坐牢,该怎样就怎样,我没你这个儿子”基本上一个月联系一次,或者更久。赵敬尧只觉得人生意义好像不大了,是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消失,也没有谁会在意,也不给众人添麻烦。感觉自己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自己还能在黑暗中守望到光明吗?
最近一次母亲追问小雪归期,赵敬尧只能瞒下离婚的事实,善意谎称等她母亲再康复一段时间再说,估计要一年。而父亲自从上次父子闹僵后,再无联系。
在投递了近百份简历后,第二天开始陆续接到面试通知电话,一家在江城的信息技术公司通过电话面试一轮,视频面试第二轮后通知赵敬尧去公司参加最后一轮面试,由董事长亲自面试。
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吧。收拾好行装,跟舍友告别后,前往国际机场。工资这两天也到账了,算上加班费,一共发了接近六千元。在那边生活工作用的应该足够。
不能带走的东西,能给舍友的全留下,不能带走的,寄走一部分,面试公司的地址他已经知道了,也跟人事部经理打过招呼。一个月未曾戴过的手链,零落清尘几许,擦拭后还是戴上;那个山海关烟灰缸,再一次塞进包里,带走。商铺的事情,随着胡总到案,一切都水落石出,对赵敬尧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了。唯独破镜重圆这个,成了心里的痛。说好的永远,说好的海枯石烂,说好的爱情呢,去哪里了,是不是在金钱面前都不堪一击,也没有所谓的陪男人东山再起,只是歌唱的好听,听听唱唱而已。有几个女人能做到陪一个废柴老公东山再起的?
这个城市留下太多两人的回忆。江畔相依,凤凰岗相守,她曾经坐过的凳子,专门拍了一张照片,可惜已物是人非。超市里面曾经爱吃的零食前,还能想起她开心的倩影。好久没有吃她做的菜,那是私人订制版美味,看来要绝版了。谢谢妳陪我追过梦,哪怕终点不是妳。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魔都,要是回来,真应了那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了。
在登机口坐着陷入回忆的赵敬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开始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