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初冬的天气,温和舒适,尤其是晴朗的午后,太阳高照,江水金光一片,麦浪般滚滚南去,江边垂钓的人们渐渐散去。小胖因为刚才的事仍然心有余悸,但欲望总能给他带来力量和勇气。小胖小心翼翼地在围栏上伸出半个脑袋,眼珠子在杂乱的头发下左右溜转,鸭江两岸在视野范围内没有人的踪迹,他松了一口气。小胖翻过身,狗爬式爬到梯子口,通过梯子爬下岸。站在沙滩上,他又谨慎地环视了一周,确定没有人,他才敢放松警惕。
饥饿是小胖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他仍有不顾一切跑回家去,或随便找个餐馆胡吃海喝一顿的冲动念头。正当他犹豫之时,沙滩上一只蟛蜞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小的蟛蜞令他回想起曾在江苏苏州吃过的正宗阳澄湖大闸蟹,那厚厚的金黄鲜香的蟹黄,一口下去,满嘴鲜甜,白白的蟹肉又鲜又滑,怎么吃都不够。阳澄湖大闸蟹的味道,小胖至今仍记忆犹新,满桌的海鲜仿佛就在眼前,小胖张开双手扑了个空,只有难忍的饥饿是真实的。小胖蹲在沙滩上,望着余府底下成群正在歇息的蟛蜞,琢磨着用什么工具将它们一网打尽。然而饥饿影响了他的想法,使他转而琢磨起一网打尽后,该如何烹饪,加什么调料,怎么吃……思考问题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余府门前的铁锁上,他灵机一动,打起了余府的主意。
小胖爬上余府门前的木台阶,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前门,前门锁的死死的。小胖心想:“就他那种穷光蛋还怕别人偷东西不成?”
正门进不去,小胖只好寻找其他的入口。他踩进浅水里,绕到余府西面。余府西面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小胖盯着那扇窄窄的门,脑海里浮现出余头小解的场景,江风中仿佛又飘来那股浓重的尿骚味,令他心头一阵发怵。他把注意力放在那扇窗上,窗户离地超过两米,长方形,窗户上没有玻璃,只有一块木板从里面给盖上了。小胖心想:“余头闲时,大概喜欢坐在窗户后面垂钓吧。”
小胖回过身,放眼望去,整个鸭江风光尽收眼底,他禁不住感慨余府视野的开阔和风光的壮丽。小胖凑近窗户,伸手推了推,发现窗户也从里边给锁上了。无奈,他只好强忍着恶心,扯着衣服领子捂住口鼻,走近余府的“厕所门”。他极不情愿地伸出右手食指,推了推厕所门,发现厕所门也被从里面插上了门闩,推不开。但他发现厕所门设计粗糙,门缝比较大,门闩也不是很牢固。于是,小胖从江边滩涂上的一棵柳树下,找来一根小树枝,他把小树枝伸进厕所门缝,一点一点把门闩给挪开了——这是他的“拿手绝活”,曾苦练过一段时间。他把小树枝放进裤兜,轻轻把厕所门推开,往里边瞄了瞄,便爬了上去。
余府的简陋程度令小胖大吃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堆砌物”,暂且认定为桌子。“桌子”下方摆着两个长方形的蓝色塑料筐,上面一张方正的木板,立在屋子中央。桌上放着半包花生,地板上几个空酒瓶子七零八落,桌上、地板上还散落着无数花生壳和燃尽的烟头。桌旁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折叠小板凳,一张塑料小圆凳,还有两个倒放的塑料圆桶。小胖猜想,这里的夜晚也许还挺热闹。桌子后方是余府的两个房间,房前右边的角落摆着一张发霉的小木桌,木桌上零零散散地堆放着各种工具,墙上挂着一个大概是备用的安全帽;左边的角落仅仅放着一把陈旧的扫帚。余府南墙下方正中的位置是一瓶桶装水,桶装水口处倒扣着一个不锈钢杯。西南角摆放的是余头垂钓的工具,水桶里立着一根旧鱼竿、一根自制的竹鱼竿,还有一个圆形抄网,抄网暗绿色的网上挂着水草等杂物。水桶旁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没有盖子的月饼盒,盒中放着几根鱼钩、一盒回形针和一个自制的浮标,还有那曾被余头视若宝贝的风筝线圈。小胖望着那不剩多少的风筝线圈,一丝熟悉感掠过脑海,但没有多想,继续观察。渔具旁便是窗户,窗户后方空无一物,并没有小胖幻想中的布艺沙发床和木制吧台。厕所门旁还有一个塑料小圆盆,小圆盆中仅有一卷厕纸。余府的简陋令小胖倍感失落,他曾幻想过,余府内即使没有昂贵的家具、豪华的装饰,也至少家具齐全、装饰简约温馨。余府依江而建,窗外大好风光,头顶大桥遮阳挡雨,夜里鸭江浪潮声声入梦……如此宝地,小胖心想,余头真是不懂享受!
“穷人只知道干活,不懂享受。金钱在手,挥霍的挥霍,然后生活得过且过;不挥霍的,一辈子也就为了养家糊口。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和忙碌的蚂蚁有何区别?当一个普通人真是悲哀!”
小胖站在富裕自由人的角度,俯瞰普通人平凡的一生,不胜唏嘘。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方桌上敞开的半包花生上,才想起肚子里空空荡荡。他箭步上前,坐在塑料圆凳上,抓起一把花生啃了起来,花生壳随意抛撒。小胖头发杂乱,一身肮脏潮湿的衣物,浑身散发着汗液的酸臭、尿液的骚臭、江水的腥臭等各种臭气混合的味道。他啃起花生来贪婪、着急,连仁带壳狼吞虎咽,三两下,便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小胖一边啃着花生,一边四处观望。他留意到头顶吊着的钨丝灯泡,灯泡内壁上覆着一层黑色薄膜。天花板四个角落布满蛛丝,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白额高脚蛛,地趴在北墙上的阴暗处,那张牙舞爪的模样令小胖一阵头皮发麻。小胖又抓起一把花生,离开了方桌,走向余府第一个房间。房间内阴暗潮湿,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房间不大,但密不透风、不透光,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恐怖。小胖不敢踏入房内,怕被黑暗吞噬。小胖走向第二个房间,抬头望了望白额高脚蛛的身影,他的动作变得拘谨,怕惊动那瘆人的。第二个房间同样阴暗潮湿,同样弥漫着霉味,还混合着各种异味。透着微弱的光亮,小胖能分辨出,房门旁吊着一根细绳。通过灯泡壁的反光,他也能依稀分辨出,房间中央的上方吊着一个灯泡。小胖拉了拉细绳,吊着灯泡亮起微弱的黄光,房间一目了然。一张中间凹陷的金属弹簧床占了房间一半的空间,床上用品破烂不堪,胡乱堆放。破旧的衣柜立在床的一侧,上面只有寥寥几件残旧的衣物。床头柜上落满烟灰,地上都是烟头,几个空酒瓶子立在角落——这就是余头的卧室。
余府的一切对于小胖而言都是新奇的,但同时也是丑陋而且肮脏的,就像他对余头的印象。离开余头卧室时,小胖抬头望了望地趴在墙面上的白额高脚蛛,心中肃然起敬:“我看你更像是这房子的主人。”
小胖回到方桌旁,抓起最后一把花生,一颗不剩——他看了看空空的包装袋,又放回去两颗——塞进裤兜,准备离去。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望了望摆着角落月饼盒中的旧风筝线圈。他走上前去,拿起线圈仔细端详,猛然回忆起昨夜的梦境——那双稚嫩的手中握着的风筝线圈。眼前的线圈令梦境中的线圈更加清晰,仿佛重回梦境当中:小手拉扯着风筝线,向着鸭江边奔跑……耳边传来喝彩声,回头观望——父母清晰的脸庞。小胖心中感慨万千。随后,他又回想起梦醒时的失落,他的表情也同样失落;回想起失落后的醒悟,醒悟后的憎恶,他表情冷漠;回想起对女性的仇恨,他将线圈紧紧握在手中,走到敞开的厕所门旁,望着门外的鸭江,想起梦境中的鸭江,他冷笑一声,将线圈抛向水中……线圈落在水面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又慌忙拿着余头的抄网跳进水里,把线圈捞回来,放回原处……
小胖走到厕所门旁,回头看了一眼,余府安然无恙,但总感觉有什么异样。小胖心想,只是桌上的花生少了,地上的花生壳多了,余头应该也不会发现。角落的风筝线圈完好无损;圆形抄网立在原位,暗绿色的网上挂着水珠,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金黄的微光。小胖心想,等余头回来时,那网上的水珠大概已经干透。但那金黄的灯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光线望去,他才意识到余头卧室灯还亮着。他走向余头卧室,在门外伸手捏着门旁的细绳,拉下开关。灯光熄灭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疑问——这电从何而来?
小胖站在余府卧室门外,思索了半分钟,头上忽然传来微弱的淅淅沥沥的声响,声响鬼鬼祟祟,引得小胖毛骨悚然。小胖抬起头,望了望北墙上方,昏暗中消失了的身影。小胖慌忙四顾,发现大蜘蛛正趴在他头顶上方,张牙舞爪。小胖咽了咽口水,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两步,对天对虫拜了一拜。然后,他绕到方桌对面,从地上抓起一把花生壳,往那大蜘蛛的方向猛地抛去,然后转身箭步跳进水里,用开门时同样的方式把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