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余黄马三人围坐在余府内的方桌旁,在暗哑的灯光下,讨论“国际话题”。屋外江风阵阵,浪潮滚滚;屋内密不透风,气氛紧张。余头弓着背坐在折叠小板凳上,一只脚踏着倒放的塑料圆桶,一只脚踩在地板上,大腿岔开,露出破了一个洞的裤裆。他左手捏着一根烟,右手握着一瓶酒,食指敲击着酒瓶壁,发出叮叮的声音。他脸色暗红,时而微垂着头若有所思,时而昂起头威严地发表两句讲话,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不容置疑。
黄旦坐在塑料小圆凳上,高昂着头颅,腰杆子挺直,说话时伸长脖子,每一个字都要大声地喊出来,喊的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如同公鸡打鸣。他左手在大腿上安静地躺着;右手却不安分地拍一下桌子、拍一下大腿,拍一下桌子、拍一下大腿……右腿也抖得厉害,只有下手那一刻顿一顿。黄旦是个话唠,比公鸡勤劳,公鸡一鸣鸣一晨,他从睁眼鸣到闭眼。
马廉坐在倒放的塑料圆桶上,眼神游离,表情难以捉摸——时而盯着墙角的蟑螂一脸讥笑,时而盯着余头破洞的裤裆一脸邪恶,时而盯着黄旦抖动的大腿一脸阴森……黄旦与余头高谈阔论时,他偶尔插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偶尔说一些天马行空的题外话,偶尔只是盯着黄旦的脸傻笑——余黄二人大笑时,他却总是一脸的无辜。马廉左手抚摸着啤酒瓶,右手伸进裤裆——要吃花生时,便换一只手,把左手伸进裤裆,腾出右手剥花生……
醉酒前的融洽气氛,都是在为醉酒后的激烈争论作铺垫,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显得有些虚假。每个人心怀“大理论、大道理”,学习浅尝辄止、走马观花,但是夜郎自大——“智慧”泛滥,小脑袋装不下,得要在争论中释放——同时在博弈的胜利中,将溢出的“智慧”化作碎片满足感。
随着啤酒一口口下肚,暖过了胃,人开始醉。密不透风的余府乌烟瘴气,花生壳遍地,地板上酒瓶子滚,瓶壁上酒沫子冷。墙角的蟑螂,伸着一对触须左探右探,嗅着遍地花生的香气蠢蠢欲动;蟑螂背后的白额高脚蛛,举起两只前足,盯着眼前的猎物,蓄势待发。黄旦开始大吼大叫,左拍右拍,上窜下跳,唾沫星横飞;余头粗糙有力的手像铁钩一样勾住啤酒瓶,凶狠的眼睛在滴血;马廉盯着墙角的蟑螂一脸讥笑……
黄旦:“奥萨马就是神!神是不死的,神要是死了,上哪去?上天吗?神不就住天上吗?死了就回家了?海豹凸击队算哪根葱?别说海豹,海怪来了也没用,神是不死的。”
余头:“全世界都知道奥萨马已经死了,新闻都报道了,死的时候眼睛一睁一闭的照片都公布出来了。”
黄旦:“那是电脑合成的……电脑合成,你懂不懂?就是用电脑,就那样搞几下,照片就换了一个人,就跟变魔术似的……说你也不懂。……媒体为什么报道,你还不明白吗?因为‘奥萨马死了’那可是大新闻,哪家电视台、哪家媒体公司不挣着抢着报道?管他娘的真的假的,只要内容足够劲爆、足够新鲜,主人公热度足够高,那就是媒体的首选目标。媒体的话你也敢信?我可从不相信。”
余头:“你说的东西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你说没死,你是见过他不成?我发现你啥也不行,就会熊孩子吹笛——胡吹!……我告诉你,奥萨马要是真没死,而你又掌握的下落,那你可得告诉我。我坐飞机到美国白宫报告贝拉克,那我可要发大财咯!几千万美金呐!”
黄旦:“我黄旦从不撒谎,除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为了哄我奶奶开心,骗了她,说我考试得了一百分——就那一次,但那也是善意的谎言,不算撒谎。为什么我从不撒谎,因为小时候,我爹就告诉我,做人呐,最重要诚实……”
马廉脸色骤变,右手抽出裤裆,举起拳头对着黄旦,差点要砸下去。看着黄旦惊恐的脸,马廉没有下手,只是恨恨地说:“去你爹的,你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昧着良心。我告诉你,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马廉一脸认真,“做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寻开心;寻开心就是玩女人;玩女人最重要,没有之一!”
黄旦一脸嫌弃:“马廉,我认识你这么久,发现你的眼里只有女人,而且是风骚的女人,除此之外,啥也看不见。”
马廉:“废话,人不风流,誓不为人!这是我爹说的,这才是真理!”马廉收起拳头,伸回裤裆。
黄旦:“一边玩去,别打断我说话。……我刚说到哪里?”
余头:“你说奥萨马死的老惨了。”
黄旦:“对对对……不对不对,我说奥萨马是不会死的。为什么呢?想当年,奥萨马在阿富汗某一片山区里面,参加一场高层会议。美国——大概是在安插了线人——得到了情报,与阿富汗军方联合起来,派遣轰炸机,在那一片山区连续轰炸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呐!参加会议的成员死的死,伤的伤。但是呢?神秘失踪!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没有人……除了我。”
余头冷笑一声。马廉看着黄旦骄傲的脸傻笑不止。
黄旦:“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你们,是奥萨马,本人,亲自,托梦告诉我的。……马廉你别对着我傻笑,一边玩去……真的,我黄旦从不撒谎。当时,我在梦里玩的正欢,忽然,奥萨马从天而降——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奥萨马本人——他用我老家的方言唤我的乳名:阿旦,美国那帮扑街想炸死你大佬我,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不知你大佬我会飞,你看我身后的翅膀——我当时真的看到了那对白花花的翅膀,和他的肩胛骨连在一起,羽毛一根一根的,和我家养的那只白鸽的翅膀一个模样,但是大许多——我当时也和你们一样,不相信。人怎么会飞?这不开玩笑吗?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然后呢,他说,他知道我不相信——他会读我脑子里的东西——然后他张开翅膀——得有两米长——哗的一声,就飞走了……”
墙角的蟑螂试探性的爬到一颗花生壳上,触须在空气中挥舞着捕获信号。白额高脚蛛从蟑螂背后慢慢靠近,它举起两只前足,张开第二步足,须肢向下,露出一对强壮的螯肢,螯肢下暗藏致命武器——巨大的黑色螯牙。白额高脚蛛动作夸张,拉开捕食大网,八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冷酷阴森,无情地盯着猎物。千钧一发之时,蟑螂猛然张开翅膀,嗡的一声,飞了起来。
黄旦:“我知道你们很难接受,但这事千真万确。”
余头:“我昨晚还梦见贝拉克送我几千万美金,一货船的钞票往我家里送……那场面……要不是我憋尿憋醒了,我现在就是大富翁了!”
马廉:“我昨晚还梦见家里躺着几十个裸……”
黄旦:“行了行了,马廉你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们,那天,我醒来之后,你们猜怎么着?”
马廉:“是不是看到家里躺了几十个裸……”
黄旦:“羽毛!一根羽毛!就在我床底下。白色的,和梦中看到的背后的羽毛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点。这就是证据,千真万确!我黄旦从不撒谎。”
余头:“痴人说梦!你觉得我该相信美国总统贝拉克呢?还是相信你黄旦?”
黄旦:“别跟我提那个黑鬼,我告诉你,美国种族歧视链那叫一个清晰分明,根深蒂固。白人歧视黑人,黑人歧视黄种人——就是我们,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地位有时候连狗都不如。黑人受尽白人歧视,为什么还会歧视黄种人?我跟你们说,这就好比我老家养的三条狗。老大就是老大,谁不听话就打。老二不一定是老二,老三不一定是老三。老二老三老是打架,为什么?……争老二。谁也不服谁,打的那叫一个激烈。”
马廉又是一阵傻笑:“……争老二……”
黄旦:“黑人哪怕当上总统,照样被白人歧视,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改变不了。所以贝拉克恨那,怕那,所以很想做出点成绩,于是就捏造了击毙‘基地’头目的新闻。”
余头:“熊孩子吹笛。”
黄旦:“所以别跟我提什么黑鬼,提我就来气。记得上次去广州三元里,走在大街上,一片乌漆麻黑。看着就恶心,乌漆漆一坨,污染环境。”黄旦哈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地上,继续说,“那些人的素质,不用看,好不了。为什么?黑鬼诶?和我提素质?笑话!”
余头:“我看你和黑鬼有仇。”
黄旦瞪眼道:“何止有仇!上次有个黑鬼又高又大,黑黑一坨,站在我面前。嘴里噼里啪啦、啪啦噼里,一看就是在骂我。我当时就来气,但是没有办法,人家牛高马大,打不过人家,怎么办,只好忍气吞声。人家不好对付,不依不挠,还在那里噼里啪啦,还很急的样子。我当时就想干他娘亲的,但没有办法,我干不过人家,人家娘亲又不在身旁。我只好低头认错,我当时那个憋屈啊!外国人跑到我们国土上来欺负我们自己,我居然连大气都不敢喘。”黄旦把桌上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还没完!那个黑鬼真的是没完没了。当时,我低着头认错,目光正好落在人家裤裆上。那黑鬼恬不知耻,双手摁住裤裆,我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急不可耐。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原来是要我做那种事。我恨那,怕那,我屈辱地跪在了地上,眼泪哇哇地往下掉。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后来,过来一个小青年,那小青年眉清目秀,一下就吸引住黑鬼的目光。黑鬼向他噼里啪啦,他对黑鬼叽里呱啦,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蟑螂在余黄马头顶上转了两圈,落在桌面上。马廉抄起鞋子,手起鞋落,啪的一声,正好压着蟑螂一半的身体。蟑螂肚子里的体液从屁股后面迸溅出来,黄旦正好开口,蟑螂的体液溅他嘴里。黄旦含着蟑螂体液,又苦又臭,吐地上,问,什么东西?马廉拿起鞋子扔地上,看着桌上一摊血肉模糊,说,花生。黄旦看着血肉模糊中的一双翅膀,胃里翻江倒海。
余头耻笑道:“你看,长翅膀又怎么样?一鞋底拍成浆!”
黄旦忘记了呕吐,说:“你别拿蟑螂和奥萨马比!……我刚说到哪里?……噢,想起来了!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小青年带着黑鬼进男厕所去了!我的天!幸亏我忍辱负重,差点没被那黑鬼骗进男厕所,干那玩意。”
马廉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干啥玩意?”
黄旦:“滚一边去!”
余头:“算了算了,别扯那些黑鬼白鬼,越扯越远。”
马廉:“聊点男人的话题。”
黄旦:“上次不是有个叫‘莫颜’的家伙,拿了那个叫什么挠背奖吗?”
余头:“那个叫闹背奖,没文化!”
黄旦:“对对,闹背奖,应该是闹背奖。”
余头:“去那个不男不女的,男子汉大丈夫谁搞?那不都是女人搞的玩意?整天蹲在家里写写画画,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就跟以前那些养在家里的千金小姐一样,轻飘飘的,皮肤白得吓人,松松垮垮,不是女人也会变成女人。以后我要是有了儿子,我儿子要是跑去搞,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马廉又是一阵傻笑。
黄旦:“这个我当然知道。正常男人没有一个搞的,搞的要么是女的,要么就是娘娘腔……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莫颜’的一本书……”
马廉看不下去了,愤愤地说:“我说聊点男人的话题,就是聊女人,聊胸、聊屁股,不是让你教我们怎么当女人!”
黄旦:“我还没说完。听着,他的那本书名叫‘丰乳肥屁股’……听这书名,我倒是很感兴趣!”
余头凶狠、略显疲惫的脸上,顿时绽放邪恶的笑容:“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什么闹背奖,原来是这个原因……”
马廉:“写这种东西都能获奖?他奶奶的,老子也会写,写得比他低俗多了!”
余头:“给红包了呗。现在这个社会,给红包那就左右逢源,不给红包那就四处碰壁。”
黄旦:“那肯定的。我有一个亲戚,想把他儿子弄进派出所当个文员,相当于给他儿子安排个铁饭碗,也为他以后谋利益铺铺路。他当时请那个副所长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马廉:“谁关心你亲戚跟谁谁谁做什么坏事,你别岔开话题。……刚刚我们聊到那个‘大胸大屁股’,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这本书要是由我来写的话,绝对比他写的低俗。”
余头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
阳台上的小胖使劲把耳朵贴近地板,恨不得把耳朵嵌进去。
马廉:“记得上次,我到工业区里面那家叫什么……‘陪我按摩中心’的店。那家店不得了!那里的妞啊,一个个呀……真的很那个……就是……怎么说呢……尤其是给我按摩那妞……那妞……啧啧啧……”
余头听得心急如焚:“那妞到底怎么了?”
马廉:“那妞……哎哟……那个……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不得了!”
余头气急败坏:“你个王八脑袋,说到关键地方就咿呀咿呀,话都不会说了是不?”
黄旦:“哎,你就别问了,也就那样。”
余头:“哪样?”
黄旦:“哥,你不会没碰过女人吧?就这座城市,随便一个角落,大把大把女人排着队欢迎你。几百块钱,随便你怎么玩,包你满意。女人啥也不行,就这点可以。”
马廉:“下次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就那家‘陪我按摩中心’,包你爽的欲死欲仙,爽完了都舍不得走。但是有个小问题,就是有点小贵,毕竟是‘高端场所’。”
黄旦:“那家店我也去过,听说背后的老板是区里的大人物,是那什么局,所以会比较安全,不怕有查房的。”
马廉:“你要是嫌贵,便宜的也有,例如那个小区有一家‘摸摸盲人按摩’,那个街道有一家‘寂寞发廊’,前面有一家‘懂你洗脚城’,后面有一家‘k’……这些地方的女人也都还可以,服务过得去,还算敬业,价格公道。”
黄旦拍拍余头的肩膀:“以后有这需要就找马廉给你带路,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马廉:“要是想再便宜一些,那就只能到北边乡镇红灯区那里去找女人了。但我劝你别去,乡镇女人不像城里女人,她们客户少,经验不足,力量大,脾气又不好,去过一次就会留下心理阴影。爽一次,凉半年,倒是省钱。”
黄旦:“便宜没好货。记得听你说过,你好多次完事后都没有给钱。虽然你不给钱,她们拿你也没有办法,毕竟她们做这勾当也见不得光。她们要是报警那就是自投罗网,江湖上又不认识什么狠角色,只能自认倒霉。”
马廉:“你情我愿给什么钱?”
余头:“不给钱,那不是强奸?”
马廉:“你情我愿强什么奸?”
阳台上的小胖茅塞顿开:“你情我愿犯什么法?”
黄旦:“说到强奸,我倒想起一件事。我听工地小刘说,昨天晚上有个男学生在这里附近好几个地方,连续强奸了好几个女孩。”
余头:“就一个晚上?强奸好几个女孩?那小子不得了哇!”
黄旦:“不知道那小子满十四岁没有,要是不到十四岁,大概道个歉就完事了,少管所都不用进,真的可以无法无天。唉,只恨当初没有好好学习,不知道不满十四周岁不用负刑事责任。要知道的话,我肯定多强奸几个女孩子,多杀几个人,过了十四岁就没这个机会了——遗憾呐!”
余头:“为什么要道歉?大家各取所需,只是法律不允许,不代表对与错。”
马廉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兄看是想通了,说话特别在理。为什么要道歉?就是无法无天!要是我,肯定当着她父母的面把她再干一遍。权利在手,不使用都对不住法律的保护。”
黄旦从地上拿起一瓶新的啤酒,把瓶盖边缘卡在方桌边上,一巴掌拍下去,瓶盖落地,白花花的泡沫漫出瓶口,滴落在地板上。他举起酒瓶,高兴地说:“难得大家意见一致。干杯……”
余黄马三人碰了碰酒瓶,分别灌了一大口。
余头:“那小子最后怎么了?是不是被打得满地找牙?估计都熬不到见警察。”
黄旦:“没有,听说他跑了。估计在哪里躲起来了吧,”他看了看余头,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就躲到你家里,这地方藏匿正合适,足够隐蔽。”
马廉:“说不定就在楼下,说不定就在楼上。”
余黄马三人借着酒意,轻松地开着玩笑。楼上的小胖听的心惊胆战。
女人聊了一阵,玩笑开了一阵,醉意渐浓,情绪渐缓,氛围渐冷……
嚣张的气焰、高涨的情绪、激烈的争论都渐渐沉淀、冷却,灯光依旧,飞蛾扑闪着翅膀绕着灯泡做梦。黄旦开一个冷冷的玩笑,话音落下,没有回响,黄旦收起尴尬的笑容,干咳一声,空气凝固。屋外冷风呼啸,江水汹涌,搅动着人心,余黄马各有所思。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人公,每段经历都是不可复制的故事片段。所有的酒后真情都是压抑的情绪,不曾向人诉说的一段段故事,在酒精发挥作用之时——理智被麻醉之时——便只顾向知心人倾诉。
余头一声叹息打破沉默,开始倾诉他的故事:“记得当初,我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个英俊小伙。虽然家徒四壁,虽然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但我不在乎,我有才华!别看我现在落魄不堪、又老又残,以前我也曾在村里红极一时。那个时候,唱歌、跳舞、爬树、打架样样精通,那些女孩子成天围着我转,随便翻个跟斗都能引来哇声一片。不仅如此,我还一个强项,那就是浪漫!”余头叼着烟头,咧开嘴哼笑两声,“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懂浪漫。因为我从小动手能力强,你看这房子就知道,完完全全由我一个人搭建起来。以前,为了追隔壁村的翠花,我就做过许多小东西送给她,纸玫瑰、草戒指、野花环……她被我迷的那是……神魂颠倒!我们俩那是……郎才女貌!我们爱的那是……死去活来!”余头双手抱着膝盖,身体后仰,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盯着头顶灯泡前飞舞的蛾。嘴里叼着的香烟闪着火星,一缕苍白的烟雾徐徐上升,“那时候年轻,年轻人就爱说大话,不知天高地厚。记得那天黄昏,我们站在田间的小桥上,望着西山坡上橙红色的夕阳。我对她说,我要到大城市去闯一闯,去掘金,去发大财。等我哪天飞黄腾达,一定会回去,带她离开那个小山村。我还记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我让她等我,她说她不等……我说,我知道她会等我的,她没有说话……她低头害羞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一出来……就是二十年,”余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让浓烟遮掩眼里闪闪的泪光,“还是混成这个样子……”余头最后一声冷笑,像在自嘲,当中包含太多的无奈。
余头的无奈传递给黄旦,黄旦摇着头苦笑道:“谁还没有过去呢?别看我现在视女人如衣服,想当初,我还是个纯情小青年……”
马廉忽然大笑一声:“这个好笑!”
黄旦白了马廉一眼,继续说:“当初我喜欢我表妹,我表妹对我也有点意思。我表妹美的那叫一个……很美。就像路边的菊花,很美。我表妹的身材那叫一个……很好。就像路边的菊花,很好。我表妹喜欢玫瑰花,为了追求她,我把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给卖了,每天早上山长水远跑到镇上,到全镇唯一的一家鲜花店,买一支最新鲜的玫瑰,带回去送给她;我表妹喜欢臭豆腐,为了追求她,我每天晚上山长水远跑到镇上,到那家全镇臭豆腐最臭的宵夜铺,买一碗臭烘烘的正宗长沙臭豆腐,带回去给她吃……为了她我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我可以不要长命百岁、不要荣华富贵……只可惜,后来,她却和别人好上了。”
黄旦冷笑一声,嘲讽命运的捉弄:“他就是那家全镇臭豆腐最臭的宵夜铺的老板,那个离过婚的外地老头,孩子和她一般大……后来他把那全镇唯一的一家鲜花店给买了下来,当作嫁妆送给她。她成了鲜花店的老板娘,各种颜色的玫瑰花应有尽有。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身材肥肥胖胖,皮肤白白嫩嫩,十足一个富婆。她老公的宵夜铺也开了几家分店,他成了镇上的臭豆腐大王,她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那是红红火火……火上浇油,杀人放火,气死个人!”
黄旦哼笑一声,带着嘲讽的语气:“女人!”
马廉:“我没你们那么痴情,我玩女人就是玩女人。”
黄旦对余头说:“对的,马廉是个例外,他没有感情,冷血的像个机器人。记得上次我们工地杀羊,他小子无缘无故笑了一个晚上。”
马廉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说:“那只傻羊临死前咩咩叫的样子,真的很滑稽。”
黄旦:“不聊感情,但你小子不也成天吹嘘你曾经的事业吗?记得你每次说完,都要加一句‘好汉不提当年勇’……这是挖坑自己跳呀。”
马廉把右手抽出裤裆,拍了拍桌面,愤慨地说:“别提我的事业,提我就来气!”
黄旦摆摆手:“好了好了,不提不提,好汉不提当年勇……”
马廉:“别提了,他奶奶的……要不是当年省电视台曝光了我的‘偷电事业’,有关部门也不会发现,不会罚掉我全部家产,还害我进去蹲了几年。我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要在这种邋遢小地方喝酒!”马廉灌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长嗝,继续说,“省电视台那个叫什么‘苗条’的女主持人,装清高,说我是什么不法分子,说我危害公众安全、损害人民利益。说的就跟我抢了她钱包一样,真他娘的多管闲事!装什么英雄人物,脱光了全都一个样!”
黄旦:“女人都是犯贱,脱光了全都一个样!”
余头喃喃道:“脱光了全都一个样?”
马廉又把右手伸回裤裆,摆了摆左手,说:“算了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黄旦笑着说:“又来!”
余头:“我支持你的偷电事业,看能不能帮我拉两根线安个插座?”
马廉:“不了,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余头:“一百干不干?”
马廉:“干!”
余头笑了笑:“王八蛋!”
余黄马三人碰了碰酒瓶,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友谊干杯。
深夜,黄旦和马廉一路唱着歌儿离开了余府,他们肩靠着肩,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一个唱着张学友的“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个唱着张国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