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了,晨光下的宿舍涌出潮水般的人流,学校里顿时闹哄哄一片花花绿绿。
刚进校的学弟学妹们还穿着独属于自己风采的衣着,离开了被唤作中二的初中学年,自诩长大的他们不住洋溢内心的喜悦。
从身边走过的,穿着一致校服的学长学姐露出了老成的怀念。
时间不留人,当年的他们也是像现在的学弟学妹们一样天真,以为高中生涯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
头都要秃了……
理科生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走进教学楼。
这一届高三的教室大部分没有变动,六班还是在原来的班级,一班却同其它三个重点班和高二的四个重点班一同搬去了综合楼。
据说这是学校为了给重点班一个更好、更安静的学习环境才搬的。
但沐秋水却说,是为避免无关要紧的事情影响到重点班同学的学习才搬到综合楼。
走在班级所在楼层的走廊上,淡想,那应该是因为温思琪她们的事吧,还有尚存在网络上的传言。
“李岩,你胆子真大,竟然还敢靠近何淼淼,难道你不知道她连她爸都敢动刀子吗。”
熟悉的低沉有些刺耳,又是赵穆那张大嘴巴。
淡停步,靠在后门的门框上听着班级里像烧开开水一般突然的沸腾,交头接耳的窃语像飞舞的苍蝇在脑子里嗡嗡作响,让淡只觉脑袋里一片糟乱,很不舒服。
稚嫩的少年涨红了脸,大声斥责对方胡说八道。
“当时在现场的可不止我一个,四班的刘昊、十六班的王杰还有十班的李长歌,都听到了她爸对警察说他女儿要杀他。”
“我可没有加油添醋。”
六班班级群淡一直没退,群里沸沸扬扬的传言淡自是没错过,在沐秋水屏蔽班级群之前她就见识了。
当群里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赵穆没发言过一句,淡还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呢,结果还是一样。
赵穆的声音和沐秋水一样捎着磨耳朵的磁性,但和沐秋水不一样的是,他的磁性更扎耳朵,好像他的话里充满了尖锐的细针,扎的耳朵疼。
淡不喜欢他的声音,班级里也没人喜欢他的声音。
“岩子,你就别维护她了,我都听耗子确定了,她的确有想杀她爸的意思,这件事他们小区的人都传遍了。”
淡顺声望去,开口的是平时和李岩走的挺近的一个男生,有点儿胖,就坐在窗边,淡能清楚看到他看何淼淼时的畏惧。
李岩无以反驳,他看看何淼淼,又看看平日里和他要好的朋友对何淼淼避如蛇蝎的畏惧,青涩的喜欢显得无措。
站在后门门口,清晰的看到回转的眼神都在畏惧,偷觑的眼里都在排斥,还有……厌恶。
淡摇摇头,撇去脑子里让她惶恐的厌恶,抬手在太阳穴轻轻揉按,便迈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后,将书包放下。
“你们都够了!伤害同班同学有意思吗!”尖锐的女声兀然打破教室内让人压抑的热闹,“赵穆,何淼淼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和她同一个小区的你会不知道吗!她想杀她爸爸,那也是她爸活该,你们在这怕什么!”
淡松开抓在椅背上的手看过去,就像和赵穆打架那个时候一样,就在所有人都在袖手旁观的时候梁洛洛站出来了,用同样的尖锐声音扇在其他人脸上。
淡看到有人想反驳,却又怕被人惦记,胆小的躲在人群不敢声张,偷觑的视线时而落在最后一排的赵穆身上。
和她一样,很多人都在等赵穆开口。
“就是因为知道她爸是个什么货色才怕啊!一个长期被家暴的人,她心理一定有问题,这次她想杀她爸,指不定哪天她突然暴起把我们桶了呢!”
赵穆不负所望,臭着脸色梗着脖子大声反驳。
也许是错觉,淡在看见他望向梁洛洛的眼里斥着对其他人的不满。
教室里很快就响起附和声,梁洛洛还想说什么,却被马琳捂着嘴拉回座位,排斥又开始了。
淡看了眼何淼淼,藏在堆叠的书本后的身子显得很平静,摇晃的笔杆子却是混乱不堪。
抬手摸了摸戴在脑后的面具,淡拉过椅子。
够了哦。
嗞啦——
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尖锐刺得人耳朵生疼,不满的注视纷纷落到将声音发出的人身上,随即一片迷茫。
淡拉着椅子走到赵穆身边,在后者疑惑的注视里攥紧椅背,“一个月不见,赵穆同学还是一样喜欢在别人的伤疤上留下自己的一刀。”
“你是……”
“还记得你父亲为了你卑躬屈膝的那天吗,他卑微的对象就是我父母。”
“是你!”
赵穆豁然起身,“你又要干什么!”
有些闪躲的眼神似乎并不想起冲突,但再看他的表情好像又不是,张扬的骄傲居高临下俯视。
“当然是和你再打一架啊,作为朋友,我不能在你伤害她的时候无动于衷,但我这人不善言辞辩不过你,只好以行动来维护我的朋友。”
赵穆的脸色阴晴不定,挣扎好许,他咬牙嘣出两字:“……有病!”
“也许我是有病,但赵穆同学你也不差。”淡不以为然,环顾起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其实你很清楚他们对你的看法对吧,却乐此不疲去取悦他们,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病?”
“不愿信?那就再打一次吧,看看有谁愿意帮你出手。”
拖地的椅子被半举起,赵穆神色慌乱死死盯着举起的椅子,绷紧的身子已然做好反击的准备。
一如那个时候,没人——
“淡淡不要!”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背兀然抓在小臂上,力道不重,软软的就同耳边微弱的紧张一样毫无威慑力。
赵穆偷偷松了口气,望向淡的眼里有对其不可理喻的举止的畏惧,更多的还是他一直以来给予自己的骄傲。
“淼淼?”
淡颇是诧异的看着身边拦住自己的女孩,她想过会有人阻止,可能会是挣脱马琳的梁洛洛,可能会是别人,但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何淼淼。
何淼淼怯怯地笑着,右嘴角下小小的笑涡煞是显眼,“淡淡,不、不值得……不值得打架,会受伤的……他们……我不在乎!”
话声一如既往的微小,从窗外传进来的嘈杂轻易就盖过何淼淼的声音。
淡放下椅子,细细望着何淼淼的眼睛,后者心有羞涩,却是不避开淡的注视,坦荡荡的将自己的意思流露在刘海遮掩的眼睛里。
少顷,淡吁了口气,冲何淼淼扬去一抹清浅,转而便望向赵穆,“愿意跟我出来一下吗,想和你谈点事情。”
赵穆面露不愿,打转的眼睛似乎在打量其他人。
随即他答应了,骄傲地昂着下巴道:“出去就出去,怕你啊。”
随后,赵穆就先一步昂着脑袋迈出教室。
淡冲何淼淼轻轻笑了笑,示意她安心,便跟着出去。
教室外的走廊三三两两走着几个别班的同学,直望的目光时而落在不耐的赵穆身上。
赵穆亦不时回瞪他们,转而就又把注意落到淡身上,微蹙的眉宇间不掩他的疑惑。
稍作打量,赵穆便一口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淡不以为意,看看左右投来的注视,看看赵穆对这些注视的抗拒,道:“原来你也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
“你他妈有病吧!”
“确实有病,但我刚才也说过,赵穆同学也不逞多让。拿别人的伤口作博取其他人对自己的瞩目、赞叹的噱头,以此来满足自己卑微的自豪,这不就是病吗?”
“谁拿人做噱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是事实!”
确实,赵穆说的都是事实,对此淡无以为驳。
见淡沉默,赵穆洋洋得意昂起下巴。
淡瞧了,却是笑道:“的确,你说的是事实,但你拿它作为噱头也是不争的事实,李岩在与淼淼说话的时候,如果你不多嘴,那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你明知道你说的事实会加大其他人对她的伤害,但你还是把它当做噱头引起其他人对你的关注不是吗。”
赵穆的脸色颇是难看,似乎是承认了淡的说法,他确实有拿它当噱头的意思。
“赵穆同学,请停止你在语言上给予他人的伤害,尤其是我的朋友们,班长是,淼淼也是。”
“再有下次,我还会跟你打,打到学校再叫家长,打到你父亲再为你低声下气。”淡将笑意收敛,温吞的口吻就像此时空中飘的稀,懒懒散散。
“你敢!”
听到淡提到自己父亲,赵穆立马瞪起眼,交在身后的右手倏然举在半空。
淡瞟了眼如传说中沙包大的拳头,清清浅浅的笑了,“你敢,我就敢。”
“教不养父之过,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影响他人对你父亲的印象,如果你真在乎你父亲的尊严,就请你停下拿别人伤疤作噱头的行为,堂堂正正去获取别人敬佩的瞩目。”
赵穆愣了愣神,不知是笑容的缘故还是话的缘故,暴起的愤怒稍稍冷静,正要放下拳头时,耳边突然传来一语警告。
“赵穆,你敢动手试试!”
话声未落,一只手突然横在视野中,看着纤弱的五指紧紧扣住赵穆的手腕。
“嘶——”
赵穆吃痛,撒开了拳头。
“沐秋水!”
横来的怒目不掩憎恶,亦不掩混杂在憎恶中的复杂。
淡好奇地打量了下赵穆的眼神,总觉得里边有什么隐情。
想了想,淡便放弃了探究,对沐秋水道:“阿水,放开他吧。”
沐秋水看了眼淡,又觑了眼赵穆,便松了手。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赵穆似乎很不领情,犹自瞪着沐秋水。
沐秋水浑不为然,嗤笑道:“我弥补我自己犯的错误,就没奢望你会感激。”
“而且,奢望一个连自己都不尊重的人懂得感激,不如发个善心替某位老父亲祈祷下他儿子将来能有点出息,趁早还清债务。”
赵穆的脸色变了变,咬牙狠狠瞪了眼沐秋水,丢下一句:“我不会欠你!”便昂首挺胸回去了教室,那些在窗户后探头探脑的好奇也随之跟着缩回。
“阿水怎么来了?”
淡悄悄把左手藏到身后,飘忽的视线在沐秋水身上打转,却始终不敢与之对视。
“是淼淼发短信告诉我的。”沐秋水并未注意,视线越过淡落进教室,冷漠的看着外望的形形色色的脸孔,“淡淡,下次不许冲动,受伤了怎么办。”
收回的视线故作凶悍望着淡。
“好。”
淡应的干脆,干脆到沐秋水压根就不信她这话。
视线不经意地在淡眼间打了个转,眉头遂是狠狠蹙起。
“没睡好?”
早上她走的早,没能同淡同行,也便不知情就藏在淡眼中的疲惫。
闻言,淡心里头一慌,面上却犹是轻描淡写,“做了噩梦,不碍事。”
“什么梦?”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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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秋水的日记本: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穆那家伙被恨的不冤,那她呢?是不是也一样,我是不是也一样?
我觉得都一样。
她因为害怕不敢说,我也因为害怕伤害她、害怕她会离开就忍着不说,真是让人感到可怜又可笑。
我快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