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千烈既已除，无论如何，殿下当宽慰。韩参领使命已达，臣旨意已授，西返之路艰险，韩参领是想再稍加整顿，还是现在就出发？”
“既无大碍，以防夜长多梦，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韩天慕提起那个白衣包裹那个牛皮酒馕。
孟仲旭立马跑到了他跟前，说：“参领一路劳累，孟某愿意效劳。”
韩天慕露出丝丝笑意，婉拒了孟仲旭，道：“这里面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就不劳烦孟大人了。”
“哦？”孟仲旭有些疑惑。
韩天慕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那个包裹，拿出了那个已经破裂开的酒馕，“这里面，是七年前我离开北盛时，随手捧的一把黄土，我将他带到了奉京，只为有朝一日，功成归家。”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孟仲旭吟咏着，漫天繁星此时在他的脸帘变得模糊。
三人趁着夜幕，跨过了浩瀚星空下的大漠。在接近亥时的时候，韩天慕看到了鹤鸣山上，已经鸣鼓的望楼还有举着火把前行的守军。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苍茫大漠。
大漠的那一边，高原上那些心系故土的面孔，在那一刻，赫然印入了他的眼帘，在他心中发出微微震颤。
“参领，过了前面的望楼还有守军，我们就能下山了。”孟仲旭对韩天慕说到。
韩天慕转过头，道：“不早了，走吧。”穿过大成和东境交界的鹤鸣山脉，走过最后一片黄土戈壁地带，脚后跟扬起最后一抹沙尘。
临近日初，韩天慕远远地看到了鹤鸣山的另一边，森绿葱茏，茂林蔚然，水草丰饶。朝霞如沐，一丝鲜红点缀着远处的地平线，那片寂静的林海，还是如他七年前离开时那样安宁，不曾改变。
浣霞河在淡蓝色的天空之下，就像一条长长的沉紫流苏，蜿蜒流向那座与韩天慕隔绝了七年的城市。
三人在浣霞河的尽头落脚，官船在翌日接近午时才抵达。即将上船之际，韩天慕从腰间取出了那把镶刻着晶霜图腾的沉霜古剑，孟仲旭在一旁，直直地看着韩天慕。
韩天慕双眸尽显疲态，哑然道：“荀千烈生前曾跟我说过，这辈子最让他难受的事情，莫过于要在寒川高原上度过这一生，却始终回不去故土，如今他已命归西天，这剑也应该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孟仲旭看着韩天慕蹲下身子，将那把古剑沉入浣霞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随即起身登上甲板。
那把凝刻着荀氏一族荣光的沉霜古剑，在浣霞河的每一寸河浪中如静水深流，被永远封存。
船内炉火烧得正旺，韩天慕在船舱中休憩了半日。而孟仲旭却始终被一件事疑虑着无法入眠：本应在今早再度传信的鹤鸣山鸽房白兰鸽，始终没有出现。
一阵急促的敲门响起，已经在打盹的孟仲旭立马弹起了身子，“孟大人，有回信了！”
他立马打开了船舱的门，一个侍从递上了一只小木管，他立马打开封盖，抽出那张等待已久的字条，快速扫阅完那两列蝇头小楷后，他紧皱着双眉：
“石楠未归已达两日，恐已遭不测。”
石楠是神意廷安插在东靖的特使，当初荀千烈远赴戈壁追杀韩天慕的消息，亦是由石楠来传递。孟仲旭将那字条扔到炉火之中，默然思索这两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韩天慕那个不让他靠近的白色包裹，“性命都可能保不住了，为何还要带着这个装着衣物的包袱？”
虽然这个举动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眼下石楠生死未卜，本能的怀疑，让孟仲旭不敢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他不能理解的细节。
临近晌午，官船一路向东进入清河平原，来到了望水镇。望水镇俨然一座水中之城，浣霞河穿城而过，大成威淼水师就驻扎在此，孟仲旭与水师参领卢义德有几分交情，向水师要了一条军坞，全员换乘上去，以确保韩天慕的安全。
秦天来给韩天慕船舱换药，虽然韩天慕伤口诸多，本该静养，但此时已进年关，望水镇商贾密布，人声鼎沸，让韩天慕也静不下来，他跟秦天随意攀谈了起来。
“早在好几年前，在下就在东靖听闻了秦太医的杏林奇闻，工部尚书蔡霖在年终祭典工事巡查时，肺痨发作，咳嗽不止，差点就一命呜呼，幸亏当时秦太医就在场。”韩天慕说着，望向手在忙活不停的秦天。
“嗨……那就是个巧合，巧合……”秦天神情闪烁，稍显尴尬地笑着。
“肺痨可不是巧合就能治好。”韩天慕顿了顿，脸上展着微微笑意，“秦太医医术高超，在那之后，就被招揽进了太医局，两年之后，晋升成为了太医局五位首座之一，大成杏林有秦太医这般年轻才俊，也算是一大幸事了。”
说到这里，秦天已然把伤口重新包扎，他收拾好手中剩余的纱巾和剪刀，道：“韩参领，老实说吧，我啊其实就是个‘疯医’，以前还治死过人的，可那帮老不死的一定要把我留在太医局，你是不是知道，那药院子里，又闷又暗，每天要按照检查医官呈上来的方子，研制新的方子，天天被熏得跟黑炭一样，不好玩……”
韩天慕眼前这个太医局首座，显然跟他想象中“天赋异禀的杏林奇才”的形象，相去甚远。他穿上了衣服，接着道：“那秦太医觉得什么事才算好玩？”
秦天突然凑到韩天慕身边，道：“能像孟大人那样，在山间飞来飞去，自由自在就挺好，这要是学会了轻功，我去雁海，去翠灵山，去莲湖，都轻而易举，哪还要坐船骑马啊？”
韩天慕莞尔一笑，道：“学轻功容易，可要找到真正的自由，哪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