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驶过江鸿帮,又在浣霞河上飘了近三日,进入了宣州地界,依然葱茏的群山包裹着浣霞河,河面掩映着四周的环山,蓝和绿在那个玄妙的弯口相映成趣。远远望去,碧绿环绕着蔚蓝,蔚蓝又是碧绿的一面镜子,江水绵延不绝,群川永无尽意。
宣州位于北盛东南方,已经拐了七道弯的浣霞河,在进入宣州地界时,弯曲成了一个钱囊的模样,形成了北域大陆上最壮阔的宣州第八弯。
河边冬日的芦苇荡已然变得枯黄,即便入了冬,江边垂钓的人也不少,这让孟仲旭心中稍有不安,再加上进入宣州河面已然开阔,离北盛越来越近,为了确保韩天慕的安全,他在韩天慕所在官船的周围,又加了四艘护卫船,自己则亲自守在官船船头。
夜幕缓缓下降,孟仲旭又收到了鹤鸣山鸽房的传信,得到的信息是:依然没有石楠的足迹。满面愁容的他,鬓角的发丝已有些凌乱。多的夜晚,黑幕之上只有零星点点,一轮弯月也在那阴之下,若隐若现。孟仲旭迎着河面的晚风,在夜空下,忧虑地看着远方。
韩天慕用完晚饭后,手执两个酒馕,也来到了船头,递了一个给孟仲旭,孟仲旭只是淡然接过后,依然神思凝重。
“奉京的鄢挚酚实在难以下咽,虽喝完后舒爽,但今晚江州这一口宴清欢,才真正沁人心脾,这是我令下人在宣州城里打的,孟大人,来尝尝。”韩天慕对着孟仲旭举起酒馕,随后饮了一大口。
“孟某从不饮酒。”孟仲旭神思似有郁结,忧然地回应道。
“船已至宣州地界,离北盛只有两日路程,可我看孟大人怎么思虑比来时更甚。”韩天慕皱着双眉说到。
“未能及时翻山营救韩参领,算是自我在神意廷以来,最差强人意之事,虽然并未酿成大祸,但每每回想,仍心有余悸。”
“孟大人心有明月,凡事皆追求致美致全,可这江上的明月都有盈虚,孟大人也不必介怀。”韩天慕说到。
孟仲旭抬头望向前方浅淡的弯月,道:“你我所从之事,关乎家国社稷,关乎皇室正朔,本就当致美致全。”
“孟大人,你知道我在寒川,心中所秉承的是什么吗?”孟仲旭这时才低下头看着韩天慕,“尽人事,听天命。”韩天慕说罢,又抿了一口酒。
“黑暗中行事,本就是没有尽头的危局,特行之事要求思虑周密行事严谨,但作为身处异营的间者,与敌人相交,最重要的是行事从心,少思少虑少顾忌。”韩天慕说完,孟仲旭一时有些不解,陷入了沉默。
“江山社稷,王朝兴衰,岂是你我杀一个人或者救一个人就能改变的?”韩天慕接着说到。
“可是你们击杀了宋琰,那就是改变了整个北域大陆的战局。”
“宋琰死了还有宋安,宋安死了还有那个在并州岛偏安一隅的宋陆,东靖永远在那里,鹤鸣大山永远在那里,北域大陆上的一草一森永远在那里。当年束发远征,背枪走马,辕门雪夜,弯弓难平。烽火后,残骑裂甲,血染黄山,天地为墓,尸骨竟也无人问津。”韩天慕抬起头看向那轮弯月,慢慢地说到:“江山依然是那个江山,换朝一瞬,征人一生。”
韩天慕黝黑的面庞上,孟仲旭已然看不到他那已然凹陷的双眸,只有在湖光映衬下,在侧影之上明媚的轮廓。
“韩参领,你所经之事,孟某无法感同身受,如若参领拿孟某当朋友,孟某亦愿烛前煎茶,听闻参领在北盛的波澜壮阔。但此番回到北盛,参领必定身居高位,即便孟某已在御前,但刚至而立,入仕不深,心中之思虑,或不及参领这般深远,但孟某要提醒韩大人,逝去之人当如幻景烟,光阴流逝,当铭记的铭记,当遗忘的,就遗忘。”
“下官不求孟大人能懂征人间者之苦,下官也不在乎自己的薄命,生逢乱世,朝局动荡,能有孟大人为知几解心中苦闷,韩某自感欣慰。”韩天慕拱手道,“可有些事,亦不是说忘就能忘了,一如这轮明月,每当孟大人看到它时,你又想起了何人,忆起了何事。”
月色寒凉,孟仲旭猛地喝了一口酒,随即回了拱手,离开了船头。
行船随着浣霞河水向西行进,距离北盛仅有两日的路程。浣霞河歪歪扭扭向西流,在清河平原拐第十三道弯的时候,流入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大成都城——北盛。
进行北盛地界,一行人换上了更加庄重、护卫更多的军坞,烈武军的通传也送来了回京授礼时穿的戎装铠甲。
入了官道之后,烈武军的仪仗开始接管整个队列,灵雪朱纹大旗与官道旁的冬日寒梅交相辉映,显得气势恢宏。
北盛的南门叫威虎门,是整个城池中最为宽阔的门楼,城门共有十五个门洞,正中间的门为乾坤门,只有天子和皇族能从中间的门洞进入,其他人等,都按照三六九等,依次排开,从两旁的门洞进入。
而这一次,开道的烈武军仪仗竟然笔直走了正中间的乾坤门。
“大人,咱们这一趟算是赚到了,竟然跟着韩参领走了一次乾坤门。”秦天骑在马上,对着并肩的孟仲旭说到。
孟仲旭此时却不语,只是拉着缰绳跟着队列前行。
“孟大人,诶孟大人!”秦天看孟仲旭有些游离,放大了音调,“都已经回北盛了,你怎么还魂不守舍的。”
“秦太医,京中东靖势力依然残存,参领此番回京,必定凶险。”离北盛越近,孟仲旭心中的防备也更加谨慎严密。
“有你孟大人在,我看谁敢来犯。”秦天展开笑颜,高昂着头,又将缰绳握紧了几分,“孟大人,京城里早就布满了你的人吧?”
孟仲旭抬头望了一眼高阔的门楼,手中的栖凤扇又握紧了几分,眼中飘过一抹阴鸷的煞气。
“就怕他们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