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事实上,何生想像中,宗仁府对他的为难并没有发生,反而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郎中令大人,甚至在看到杨于天的举荐信后,竟主动要见上何生一面。
在护卫的引领下,何生被带到了宗仁府一处偏厅等候。
独自坐在偏厅等候,未等到正主,却有丫环先行奉茶。
何生神色始终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波澜,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郎中令同样位居九卿之列,而且单论权力犹在杨于天之上。
杨于天是掌兵的将军,而郎中令却掌管着咸阳大大小小许多事务。
甚至连杨于天想要见秦王一面,还得先通过郎中令。
可见,郎中令一职,有多位高权重了。
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却要见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原因肯定不会单是杨于天的举荐信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
“便是他持着杨于天的举荐信?”一名留有山羊胡须的老者,眯着眼睛打量着偏厅中正襟危坐的何生,对着身侧之人问道。
老者的身侧乃是一名文弱的中年文士。
“回大人,持信之人便是他,只是信是否出自杨于天杨大人之手,却不得而知。”
“杨于天在搞什么名堂?怎会给这么一个小娃写举荐信?难道前方便闲的无事可做?”
“也许,此人乃是杨大人的亲戚?”
“不可能,杨于天有几个亲戚,别人不知,我这个郎中令还能不知晓嘛?杨于天不止没有此人这种亲戚,连学生都不可能是。”
“那是为何,莫非信有假?”
“信确实是杨于天亲手所写,假到不假,只是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郎中令思忖着说道。
“大人,会不会杨大人只是即兴而为?”那中年文士闻言,面容闪过一丝古怪说道。
他话中之意,却是说郎中令想太多了。
“即兴而为?哼,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时刻,在这节骨眼上,哪有什么小事。杨于天自个躲在南方,却弄来了这么一个小娃。即兴而为?他的即兴怕是要把半个咸阳的人都给吓出一身冷汗。”
“大人,就凭这么一个小娃,又能翻起多少浪花。”
“你懂什么。眼下正是东晋派使节出访我大秦的微妙时刻。哪怕这会路边一株小草被风刮的摇晃几下,咸阳城也得有许多人跟着摇摆。杨于天手握数十万大军,虎视南方,却在东晋来访的微妙时刻,整出了这么一个小娃出来。你说,他比之一株小草,孰强孰弱?”
“东晋使者来访?大人,莫非这暗地里还有其他说法?”
听到中年文士的询问,郎中令皱起眉头,回过身,瞪了中年文士一眼说道。
“这事不该你问。”
“走,去见见他。”
一阵脚步传来,郎中令带着中年文士,来到偏厅。
这位郎中令年过半百,不高不瘦,不胖不矮,略有点发福,也是不怒自威。
随着郎中令的出现,偏厅外左右护卫以及丫环皆跪拜在地。两侧杨柳垂落不动,一股陵厉肃杀涌进厅中。
仿佛有那全身武装的甲士,持着刀戟冲入了厅中,剑拔弩张,似一触即发。
又似炎炎夏日那戈壁上的芦絮,随时都可能燃起大火。
郎中令马进山,位极人臣,本身又是大名鼎鼎的儒士。能有如此气场,并不足奇。
马进山一走进偏厅,便将何生的相貌给看个真切。
一身麻衣,并无破损,也看不出新旧,却是整整齐齐,硬是被穿出了锦衣的感觉。
青秀的脸庞,除了稚嫩,干净的洁白如玉。
明亮的眼眸,眨着微微笑意,这种笑意更多的是敞亮与自信。如沐春风,智珠在握,又给人一种谦卑和煦。
不卑不亢贯穿了始终。
令马进山侧目的是,桌上茶杯,杯盖略有倾斜,显然是被人动过。然杯中茶水却正好溢于杯盖,可见何生一口也没有喝过。
见他马进山到来,何生依旧神情平静,不急不缓起身,面向马进山,微微额首,抱拳作揖。
“学生何生,拜见郎中令大人。”
所行之礼乃是学子礼仪,既不追捧过度,又不失礼节。
这是在一个十几岁少年身上,很难看到的从容不迫。
如果对方出身名门望族也就罢了,明显并非如此。可见此子心志过人,而这种人往往骄傲到骨子里去,很难与之相处。
“小友来访,到是老夫待慢了。”马进山目光打量着何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郎中令大人忙于公务,学生唐突来访,实乃学生过失。”
“小友客气了,老夫观小友气藏五蕴,灵气沛然,已是儒家学子。不知小友师出何人?能教出小友这等才子,想来必是儒家大贤,老夫却很想前去拜访令师。”马进山不着边线地问道。
看似出于好奇,实则却是在探听何生的虚实。
“郎中令大人过讲了,学生不过京都一小白童,出身贫寒,仅在序府空读了几天书。”
“哈哈,好一个京中小白童,你不想说也罢。”
“小友,不知此来有何意向?”马进山闻言大笑,却也不再询问。
以他郎中令的身份,想要调查区区一个学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不敢多求,倘得一官半职,显亲扬名,将来能封妻荫子,光耀门闾便足可。”何生作揖答道。
“哦?”马进山闻言,拉长了语气,眉头却是紧皱。
他问的自然不是何生对于官职有什么要求,而是在询问何生准备往哪方靠笼。
马进山也不知道,何生是故意和他装傻充愣,还是他真听不懂。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杨于天也不会给他写举荐信了。
“行吧,你先行回去等候消息,待老夫上呈庙堂,再与你安排。”马进山算是看出来了,何生是泼水不入,与他交谈纯属在浪费时间。
“有劳大人,学生先行告辞。”何生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不显露任何喜怒,对着马进山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
“去,查查他。”
中年文士刚想说话,却被马进山摆手阻止了。直接了当的吩咐道。
适才简单的几翻交谈,何生与马进山却是几度交锋。
马进山想探查何生的底细,何生却清楚明了的告诉他,不用查,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
马进山想要拉笼何生,何生同样直接了当的拒绝,并且很清晰的传出一个信息。
他不会倒向任何一边,也不会是任何一边的人。这其中包括太子与二王子,甚至包括了秦王在内。
当然,何生还是给马进山传递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入朝为官,是带有目的的,只是他的目的还处在摇摆不定当中。
虽是几句简单的话,何生相信,马进山能听的懂。
事实上马进山也听懂了,他更是听懂了何生所求为何。
他不想进入庙堂,只想求一个外围的官职。
正是何生这种意向,却让他犯难了。
正常逻辑来说,若是盟友那肯定得给一个有实权的中枢官职,若是敌人,下放外围才是正道。
毕竟少一个敌人在眼前晃悠,身心都能愉悦许多。
何生既表明非敌非友,又主动请官外放,这种行为古来罕见。
到底是该依了何生所求,还是该反着来,即便他是大儒,这一刻也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