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明白，自己一点儿文字报告都不向黑人提交的话，黑人不会说这几个虾兵蟹将办事无能，只会说我天仁管理无方，所以，添油加醋，把那些垃圾信息分门别类，整理一番，拿去忽悠黑人。

    这些文字整理工作，每天花不了多少时间。每每手里没事情了，天仁坐在办公室里就心烦，要么看到面前几张丑脸心烦，要么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办公室里更心烦。以前还可以跟丹妮和丽丽说说话，现在每每碰到丹妮，丹妮总是低着头，仿佛愧对天仁似的，这更让天仁的内心增加了愧疚。

    天仁不愿待在办公室里，只有走出办公室，他才感到舒心。

    这天下午，天仁走出办公室的理由充足得很，去鸿发公司续单。

    走进鸿发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天仁一怔，见原本如来佛坐的位子换成了犬子。犬子着一套赭红色西服，鼻梁上的纯金框眼镜足足有八两重，把鼻梁中段压塌了，下端翘起来，翻出两个朝天鼻孔。两个鼻孔各自至少插得进五根大葱，比丽丽的朝天鼻孔大多了，跟非洲黑猩猩有得一比。天仁明白，鸿发公司新君登基改朝换代了。

    犬子一见天仁，热情地起立让座，招呼道：“呵呵，天仁老弟，老头子特别关照过我，对你要格外关照。来来来，交换个名片先。呵呵。”犬子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头衔是“深圳鸿发实业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

    天仁也连忙双手奉上自己的新名片，犬子接过，低头一看，念道：“美国3a公司驻深圳办事处副代表，哦，能坐到我们美国公司驻海外办事处副代表位子的人大多有留美背景。天仁老弟也留过美？”

    天仁既喜且羞，连连摆手。喜的是犬子把自己当做他的自己人，羞的是犬子去了一趟美国就把他自己当做美国人了，还顺便捎带上我这个从未踏出国门半步的土产中国人去留了一趟美国。

    天仁连忙坦白道：“您过奖了，我没留过美，是个土产中国人。”

    “呵呵，天仁老弟能以本土学历坐到这个位子上，恭喜，恭喜。来来来，我们先谈工作。”犬子从文件夹里抽出合同，“呵呵，女士衬衣发去美国后，销路很好，美国东海岸的沃尔玛超市全都铺上了，有的超市已经断货。这是我们美国经销商刚来的订单，照原来的款式又订了十万件。另外，儿童衬衣订了五万件。听老头子说，儿童衬衣的样衣也是你让我们样板间打的，呵呵，你帮我们公司增加了一款产品，多谢，多谢。闲话不多说了，签完合同，我请你去盐田海边吃海鲜去。”

    天仁按捺住激动，低头翻看合同，念道：“订货量：万米。总货款……552万元！”嘿嘿，当上副代表后，不仅拥有签字权，还能报销招待费，这可是以前从没体验过的成就感。今天，我要第一次享用我的特权。犬子，待会儿吃海鲜你别争，我埋单。

    两人签完合同，天仁随犬子上了大富豪轿车。

    犬子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道：“抱歉，我自己的车要过两天才上牌照，暂时用用老头子的车。”

    天仁忍不住问道：“董事长的是什么车？”

    “两辆，一辆宝马4跑车，周末开远点去兜兜风，去观澜打打高尔夫，去小梅沙游游泳，另一辆是凯迪拉克，用来上班开开。我在美国开的就是凯迪拉克，宽敞，舒服。我不喜欢奔驰，俗气，深圳马路上到处都是。”犬子撇撇嘴。

    天仁不敢吱声，也暗暗撇撇嘴，奔驰还嫌俗气？你牛什么牛？噫，宝马4跑车，敞篷，单排座……兜风……哼，俗气。天仁又偷眼瞄到犬子手腕上戴的是宝玑（bregue），算了，待会儿吃海鲜还是让你埋单，回头我去罗湖口岸花上十来块钱买上两千块钱的发票，向黑人上交合同的时候就说是请你吃饭的招待费。哼，你俗气？我比你更俗气。

    车出车库，犬子说：“天仁老弟，说实话，回国以来仰仗老头子，仲谋我表面上风风光光，内心却苦闷得很，就好比一个足球新手上场，一时间找不到感觉，在梦游，看见别人人人都在奔跑，在争抢，我呢哪里也插不进去，哪里也没有自己的位置，耳边好像尽响起‘闪开！别挡住了我的球’的声音。今天正好周五，你来得正好，陪我散散心。”

    “怎么可能？你不是董事长吗？”天仁应道。原来，犬子你也有苦闷啊？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仁心里舒坦了一些，跟犬子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平等的感觉了。

    “说来你不会懂的，我刚到美国时有这种感觉，现在回国了怎么又有这种感觉？”

    “董事长不是个海归派吗？无论是到太平洋的那边，还是太平洋的这边，董事长您都能在太平洋岸边的沙滩上，伸伸脖子，晒晒太阳，多舒服啊，哪里还用得着去争抢什么皮球？只有我们这种没家底儿的人才必须去争抢皮球。”天仁酸溜溜地说道。

    “别董事长董事长地叫我，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以后就叫我仲谋好了。呃，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知道，知道，令尊大人讲过，这个名字好啊，‘生子当如孙仲谋’，三国英雄，一代帝王。”

    “嘿嘿，可从小到大，别人老叫我‘胡总蒙’。”

    “仲谋？总蒙？有意思。仲谋当然不会蒙啦，更不会总蒙。”天仁自信自己的马屁拍到了位。

    “蒙过。”犬子不说话了，专心开车。

    原来，犬子的博士学位就是他蒙来的。他老子每月给他1万美金的生活费比教他的那些美国穷教书匠的工资还要高出好几倍，哪里还用得着去打什么鸟工？拿了这笔钱，他在美国东游西晃，过着极散淡放浪的生活，偶尔去课堂上去打个瞌睡。

    眼看快毕业了，得交毕业论文了，他急了，花钱请了两个枪手，帮他做论文，出的价钱当然不菲。

    两个中国来的穷留学生拿了定金，请假中断了两个星期在建筑工地上的粗活儿，通宵夜战，准时交货，题目尤其好：试论二十世纪中期新中国猴儿村经济之变化及成就。

    两个中国穷留学生都来自中国的穷山村，其中一个就来自猴儿村。猴儿村专门发电报回猴儿村，要他那位当乡长的叔叔帮他找来新中国成立后猴儿村的会计账本做参考。

    乡长吩咐乡长秘书，乡长秘书吩咐村会计，村会计吩咐一个老农，老农牵着一头老牛搭来满满两大箩筐早已过归档期的陈年流水账账本，乡长秘书用es快递到美国，光是快递费就花了好几万块钱。

    乡长秘书到乡政府财务科报账时顺便把几天前他给二十年前早去西天逍遥法外的老丈人买冥钱时花了五块钱的发票也夹了进去。

    事后，乡长秘书心想，眼看着自己去会老丈人那一天也快到了。我走后，让儿孙们自己破费为我买冥钱也于心不忍，他们的经济也不宽裕，能帮他们省点就帮他们省点吧。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乡长秘书又去买了买了一大箩筐的冥钱，至少可以烧上二十年，预备作为遗产留给儿孙们将来烧给自己。

    乡长秘书花讨价还价，花了好几百块钱，发票也让冥钱铺子的老板开大了好几倍。乡长秘书把冥钱发票精心保存起来，打算等乡长下次吩咐自己再往美国邮寄东西时偷偷夹进去，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乡长再次吩咐自己快递东西到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