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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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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垂珠不动了。

    闻溪竭尽全力剥离自己的触觉,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温软女子,而是毫无生命迹象的番薯啊大白菜什么的。

    对了,是树,又冰又冷枝枝叉叉的树。

    他反复给自己洗脑,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转身朝拱门走去。

    陈林只远远见过闻家公子,这会儿情绪上头,也没认出人来,只当是哪个富贵纨绔,伸手就要阻拦:“你想带她去哪里?”

    指尖尚未摸到衣衫,闻溪侧过脸来,优美唇形扯出不甚耐烦的弧度。

    “滚。”

    在场众人的酒意被吓得清醒大半。

    闻问渠美名在外,人人皆赞他是如玉君子,雅而知礼,文采斐然。且广交友人,不论尊卑,寻常士子以结交闻问渠为荣。

    从来没人听他骂过半个脏字。

    陈林也算生得挺拔周正,然而站在闻溪面前,硬是矮了一头。他挨了骂,自然也看清了对方眼里淡淡的嫌恶与矜傲。

    某种无形的距离感,让他无法再靠近分毫。

    顾盼斐都看傻了,直到闻溪已经擦身而过,才回过神来,跺脚喊话:“闻问渠,你这又是干嘛!你认识她?”

    “喂,闻溪!”

    吵吵嚷嚷跟了一段路,闻溪不堪其扰,叹口气道:“你要么自己回家,要么留在这里玩。十三,懂事些,好么?”

    他的语气很温和,然而温和得恰似羞辱。

    顾盼斐呆愣愣停下脚步,张嘴欲言,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最终只能目送他远去。

    谢垂珠被衣袍蒙着头脸,辨不清方向。她心里装着事,感觉周围安静了些,便隔着衣裳戳闻溪的胸膛。

    闻溪被戳得呼吸加快,手一抖,差点儿直接把人扔出去。

    “干什……”

    “我得去八角楼,靠近流云台那里。我本来在那里喝茶听曲儿……”谢垂珠小声说话,“刚刚和顾铭之打了一架,他肯定要搜查忘忧亭……”

    闻溪聪颖,瞬间理清了前后因由。

    这胆肥的小丫头片子,等不及谢予臻查顾铭之,自个儿瞅机会来见仇人了。

    瞧她凄惨模样,哪里是和顾铭之打了一架?

    分明是险些被弄死。

    “姑娘真是有本事。”闻溪不由出言讥讽,“也不想想,若让他把你抓住了,你会落到什么境地。谢氏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谢予臻保你么?你又不是真堂弟。”

    谢垂珠继续戳他:“八角楼。”

    闻溪忍了又忍,呼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谢垂珠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她得了闻溪一句模糊允诺,便觉得不需要再担忧。这个人向来做事周全,总有办法把她带进八角楼,重新伪装成谢轻舟的模样,且不被其他人察觉异状。

    精神一松懈,满身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谢垂珠脑子嗡嗡的,胳膊和腿也一抽一抽地疼。反胃感很重,一不小心就会呕吐。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只能紧咬牙关,抑制住波涛汹涌的不适感。

    闻溪抿紧唇角,想要忽视怀中人的颤抖,双手却不由加重了力道。远近的灯火变得模糊起来,人群的笑闹也成了暧昧朦胧的梦呓。

    他走在斜长的石径上,世间仿佛只剩两个人。

    一阵尖锐的疼痛刺穿胸肺。

    青槐自梦境中惊醒,按住隐痛的胸膛,长长短短地喘息着。他满身是汗,手脚不断颤抖,仿佛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磨难。

    但所谓的梦境,却记不清内容了。

    屋内的灯油尚未燃尽,窗纱透着幽蓝的光。青槐扶住额头,唤来随身侍奉的小厮:“几时了?”

    小厮低着头,帮他更换湿透衣衫:“回先生的话,刚过亥时。”

    谢青槐嗯了一声,待衣服穿好,起身去见桓烽。

    桓司徒的住处并不远。

    夜深人静,司徒的主院兵卫林立。这些个持枪拿戟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交织成无数鬼魅怪异的图画。

    青槐走进议事堂。

    苍发短须的老者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枚珍珠耳坠。和其他公卿大夫不同,他只着玄色短襦,下身一条直筒裤。鼓囊囊的肌肉被布料裹着,教人不敢小觑他的力量。

    成晋朝偏爱文官,武夫难免被看轻。那些个爱好清谈的文人士子,每每嘲笑谁粗鄙莽撞,便骂:尔这小卒!

    但江山还是由将士来守。是由成千上万的兵卒,以血肉之躯填补边关。

    顾氏重政,谢氏和闻氏占着几个州郡。桓氏尚武,同样野心勃勃,在外扩张势力,在朝争权夺利。徐州是桓氏的,兖州、豫州也被接连拿下。荣北军越过淮北线,从鲜卑人身上狠狠撕下了一大块肉,广固、甄城归于成晋。

    这是桓氏的功勋,但……不是桓烽的。

    青槐收回思绪,垂首拜见桓司徒:“大人,许槐来见。”

    按往常的习惯,桓烽早已起身扶他,热情邀坐。但今日桓烽神思怅惘,摩挲耳坠片刻,才回过神来。

    “是许先生啊。快坐。”

    青槐不动声色地扫视那枚珍珠耳坠。

    金制的花托,包着四片精巧花瓣,蕊的部分是细小银链,末端坠着一颗莹润泛粉的珍珠。这种饰品,多是年轻女子所用。

    但桓烽只有一妻一妾。发妻年过不惑,执掌中馈,自然不需要小女儿情态的东西;妾室么,在家里是个若有若无的存在,所生子嗣桓不寿,关在国子学里不得自由。

    青槐只来得及瞄一眼。下一刻,桓烽已经把耳坠收好,锁进紫檀木的小方盒。

    “我闻边关又有捷报,特来恭喜大人。”青槐暗暗记下耳坠,与桓烽说话,“荣北军不愧是桓氏所掌大军,势如江河不可阻。”

    桓烽笑了一声,叹道:“荣北军可不认我这个司徒。他们唯三弟是从,又如何算是桓氏的军队呢?”

    桓烽的三弟,名为桓荣。

    而桓宴,是桓荣最得力也最看重的儿子。

    彭城桓氏以桓荣为尊,作为大哥的桓烽,地位要靠后一些。

    总归都是血亲兄弟,同气连枝的存在,但桓烽显然不掩自己的嫉妒与敌意。

    谢青槐微微一笑,只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桓字,荣北军迟早是大人的。”

    两人没再聊闲话,展开舆图,剖析桓荣势力与成晋政局。边关已经打了三年的仗,但桓荣不止是抵御北衍拓跋氏,向西亦有扩张。与此同时,又借着调兵和督察官吏的理由,夺取多个州郡的兵权,委任新刺史。

    青槐鞭辟入里,把军情剖开来讲,一条条分析预测,阐明利弊。时过二更,灯油添了三次,他们的谈话才告一段落。

    末了,青槐说:“荣北军若要收复北衍,必须得到朝廷的鼎力支持。单凭桓氏,力有不逮。朝堂之中,中书监顾大人与尚书令谢大人,怕是不肯批复大笔军费兵马。”

    桓烽亦真亦假道:“我倒希望三弟能把北衍打下来。不过,他现在是有心无力。”

    青槐微笑,三言两语提点道:“如今谢大人在查明通商行,显然是剑指顾中书令。大人若是帮上一把,拿住顾铭之的要害,顾氏便受制于大人。”

    桓烽深深看了他一眼。

    像是要看进心里去,刺穿他真实的意图。

    “先生累了,先回去歇息罢。”桓烽起身相送。

    青槐只能离开。

    两人走到中庭,桓烽抬头仰望月色,突兀问了一句。

    “先生听说过北衍的郦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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