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在这个九州大陆上,在我的见识之内,长得最漂亮,同时又最无耻,最不要脸,嘴最贱,人也贱的,就是混沌了。
混沌与穷奇,饕餮,梼杌同样被列为“四大凶兽”,但却空顶着个凶兽的名头。世人总云:混沌兽有着能够魅惑人心的本事。因此,我久仰他大名,可直至见面,我才发现事实上,他不过是个靠卖脸卖身卖节操混日子的二愣子罢了,这小子的秉性,其实怂得很。
记得我第一次见他,那是在大荒之东,沧海以西,人类的聚居地里,那时,他嘴上叼着一支红得滴血牡丹花,脚尖踏着清风徐徐,打着极其有规律的调调,朝我走来,一袭红色的长袍各外应景,长袖随着他的脚步在空中飞舞着,凤眼微眯,潋滟流转间,倾国倾城,不觉间朝我抛了个媚眼,嘴角勾起娇笑,再风骚地道一声:“美女,今晚约吗?只要九百九十九两银子!就可以将我带回家呦!”
身旁的小白鼻血爆喷,瞬间如洪水决堤,淅淅沥沥地染红了他洁白无瑕的羽毛。我感觉我那一刻脑袋像被驴踢了,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我才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眼前的景象不是梦。我强行压抑住心底那股想上去给他一顿揍的冲动,强行勾起嘴角,回以他“温和”一笑,“约就不用了,相识一场,我送你一件好东西吧!”
“什么好东西?”他眼前一亮,又朝我这边贴近了些,一股浓郁的香味从他身体里幽幽地散发出来,刹那间顺着空气飘进了我的鼻腔里。“比银子还好吗?”
“对,比银子还好。”我脸上依旧笑着,却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屏住了呼吸,尼玛,一个大男人还擦香粉,且品味极差,那劣质的浓香熏得我简直快要晕了。
混沌原生活在九重天上,也曾是神族的座上宾,可无奈他风流成性,抱大腿不择手段,只要一看见那个样貌生得好或者位高权重的神女,就满嘴跑火车,不知不觉间就惹下了一大堆桃花债,被众神女明里暗里下了绝杀令。在经历走路会无缘无故绊倒,吃饭无缘无故会中毒,茶杯里无缘无故会出现蜘蛛,家门口无缘无故会被人泼粪等等,混沌深知天上是呆不下去了,便前后到了妖、魔各族生活,最终,他发现,各族都呆不下去了,现在,只有人族可以纵容他活下去了。
来到人界后的他没钱没势,没吃没住,于是,他干起了老本行……
已经从那间名“天上人间”的窑子里出来好一会了,我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掉,本来秉着一颗萌动的好奇心,想来看看传说中的凶兽是什么样子的,却不想看到如此辣眼睛的一幕,还害得小白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现在得赶紧为小白找个兽医才行!
希望刚刚送出的礼物,混沌那小子能够喜欢。
不语是于家的主母,据说,不语的丈夫在一次行商途中不幸遇到了马贼,死在了他们的刀下之后,不语凭着一己之力,撑起了于家,在面临着债务危机的同时,不语带着年幼的双胞胎儿子,果断举家搬迁到了金陵城,借着金陵城里的发展优势,兴发香料行业。硬是在于家最困难的时候,以一个女子之躯撑起了半边天空。
可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子,金陵城里的百姓纷纷唯恐避之不及。
“你知不知道,于家那娘们简直是有失妇德,丈夫才刚死,孩子还那么小,就在后院里养了十几个男宠,夜夜沉迷于声色!简直非人哉!”某人愤愤道,说完,还低头将碗里的茶水一口气全喝光,大概是要压压火气。
金陵城城西城门边上有个用露天的小茶水铺,傍晚,赶集的人们纷纷要回家了,赶路途中,有的会在这花那么一个铜板子,讨要那么一碗茶水,顺道小憇一会儿,聊聊天,扯扯家常。铺子里的生意此刻正红火着,老板提着个茶壶,东奔西跑,正乐呵呵地招待着客人。
“上个月隔壁村子里的刘四,就因为样貌生得好看了些,结果被那婆娘看中,强行给买了去。要知道,那刘四可是上有两个老人小有四个孩子的人呀!他这么一走,他家老婆孩子老人怎么办?”一位大哥将茶碗一把拍在桌子上,握紧拳头,眉目之间满是不忿,仿佛他谈论的是自己家的事。
一旁有人蹙眉:“官府也不管管吗?”
“管得着吗?”一旁有人猛拍桌子,将桌上的杯杯碗碗都震了震,茶水悄无声息地溢出来的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道,只要有钱,有什么事干不了的?”
“老板,添茶!”
“好勒!”
西城门的闲聊还在继续,此刻,不语轻轻抿了口茶,她穿着华丽的蓝色衣裙坐着案上,用银丝绣着牡丹的裙摆下垂,随意落到了地上。屋里雾气氤氲,从香炉里轻轻飘出来,渐渐飘散进空气中,升华熏染着一室旖旎。屋外,晚秋时节的风已经很凉了,偶尔刮来一阵,潜入未关紧的窗户,拂过香炉上,将那白雾吹得摇晃得更加猛烈了,拂过案前,吹不倒茶杯,倒是将里面的茶水吹得摇摇晃晃的,偶尔还溢出几滴来,翻卷起纸张,趁不语不注意,哗啦啦地将一叠没有被重物固定的宣纸吹散在地上。
不语没有心思去管地上那些被吹翻的纸,笔尖蘸点墨,专心致志地,一手扶住纸的四角,以免被风吹起,一手持笔,笔尖小心翼翼地在平滑的纸面上扫过,一笔一划地描着,风吹得很猛,她额头上刚刚冒出的一点汗滴,不一会就被吹得无影无踪。
“好了。”不语放下笔,手不经意间拂过额角,将被风吹散的一丝碎发拂到耳朵后面去,拿起那张宣纸,像献宝似的捧给混沌看,“你看我画得像不像?喜欢不?”
画上,混沌正靠在软塌上,他垫着雪白的狐裘,凤目微眯,长睫盖住眸子,懒洋洋的,好像没睡醒一般,长长的墨发一直垂到地上,衣袍宽松,露出半个雪白的胸膛,正如他刚刚的姿势一模一样,这一切,都被不语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指关节,修长而美丽,清晰分明。
“只要是姑娘画的,我都喜欢!”混沌接过不语的那副画,迎着光仔细端详起来,里面有的墨迹还没干,秋风一吹,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在凝固着。
“即是喜欢……”不语轻笑着,一手抽出那张她辛苦画出的画像,扔到了一边,又趁机靠到他怀里去,一边还不安分地用指尖划过他的胸膛,挑逗着,不经意间却已经将他上半身的衣服给扒了下来,涂了胭脂的红唇在他面前晃动着:“即是喜欢,何不跟我一起回去,我日日为你画像。”
混沌见此情景,配合地伸手揽住不语的腰间,脸上的笑逐渐变得妖媚起来,“姑娘这话已经问了千千万万遍了,我若想答应,早遍答应下了。”
“哦?你不愿意?”不语的指尖依旧在他胸膛上旋转,但那语气,却明显有些变化了,突然间,不语猛地推开了混沌,从软塌上起来,左右整理了下衣角,居高临下地对着混沌冷笑着:“由不得你不愿意!”
说罢,直接拂袖而去。当天夜里,混沌就几个长得又长又粗的仁兄被“请”进于家里。
“哦?又来新人了?”混沌被人带到这一方小院里时,里面最中间的草地上正团团围坐着正打麻将打得火热的十五个男人,他们的样貌皆是上乘,如果混沌的推测没有错,他们应该就是被不语养的后宫。见了混沌,他们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摸牌。
将他引到小院的小厮没好气地对他说:“东南角的那间屋子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你的包裹已经差人放到那里去了。”在于家大院里,最不被看中的便是这一院子的男宠了,名不副实的,连下人都怠慢。
推开陈旧的木门,混沌被里面的景致吓了一跳,厚厚的灰尘,房梁被白蚁蛀空了一半,这直接导致整个屋子摇摇欲坠,若是说混沌刚刚还剩一丝理智的话,到了此时此刻,他几近崩溃。
他记得前两月见到的那女子是咋对他说的来着。“我送你一个温馨的家!”——这就是她所说的原话。
“这礼物甚好……”混沌百般嫌弃地走进屋子里,窗户很小,窗纸上也积累了一层层厚厚的油渍,但这屋子里从不用担心光线太暗的问题,墙壁上,大大小小的洞几乎破了近白个,借着你从洞里透露进来的光线,屋内飞舞着的尘埃清晰可见。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被块从墙上掉下来的砖块绊倒。
混沌想逃了,这身份的转变,就意味着他要进行一个角色的大转变,要从一个万人迷,被女神们众星捧月的形象没落到要和一大堆男人挣宠,从明星跌为粉丝,混沌自然不乐意。这个院子被不语派人把守着,不许里面的人出去,但他毕竟是个妖怪,只要他想,逃出这普普通通的小院子绰绰有余,然后,他再换一个地方,继续逍遥度日子。
没错,就这么决定了,得逃,现在就逃!
“砰!”
“砰!”
“砰!”
“哎,那啥,新来的,你没事别想不开呀,撞什么墙呀?干嘛这么糟蹋自己呀?你若是想死就撞用力点,一了百了,你如今这撞得不轻不重的,当断不断,你疼不要紧,这不,砰砰砰的,都影响到咱们打麻将了!”某麻将桌旁男子实在忍受不住混沌发出的噪音了,忍不住停下摸牌的手,苦心孤诣地劝解着混沌。
院子的南面有一堵墙,外面直通大街,只要混沌穿过这墙,便可逃出生天了,可惜,他这穿墙术好像……
“砰!”混沌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撞到那堵厚厚的墙上了,抬头额间闪着星星,碰了一鼻子灰,恍恍惚惚间,有什么东西在鼻尖流淌着,蘸点送到眼前,猩红一片。
流鼻血了。
不可能呀,这穿墙术他反反复复用过几百遍,即便失灵,也不可能失灵那么多遍,除非……是他的法术不能用了!
微风徐徐,撩起不语额前的发丝,她端坐在案前,静静地洗着茶壶,煮开水,放茶叶,洗茶叶,沏茶,沏完后却又不喝,轻轻倒掉,又重新地按步骤沏一壶,又倒掉,来来回回,往复不断,上好的茶叶,就这么被她一次次浪费掉,可她却乐不可支。
“夫人,”不知何时,一个婢女模样女子站到了她身前,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一切皆在您的安排之下。”
不语闻言,倒茶的手愣了愣,抬头间,嘴上喃喃吩咐着几个字,窗没有关,与此同时,风骤然间大作,泯灭了她吐出来的几个音节。
“夫人,您在说什么?吉儿没有听清楚。”那女子问道。
“没、没什么。”不语定了定神,动作也变得协调起来,放下那茶壶,朝那女子招招手,示意她下去。
风,依旧在吹。
九重天上的蟠桃园,一年四季,最美的不是丰收时节,而是正值团团桃花紧簇,天光照耀下,那一望无际的粉色鲜艳明媚,花瓣间隙间,光线直直倾泻下来,明亮的地方,能一眼看清花瓣上的纹理。而暗处,则是守院的小仙子的最佳偷睡懒觉之地。
混沌不是桃园的人,却和主管桃园的女神关系甚好,因而也被应允随意进入桃园的资格。远远望去,混沌在层层桃花叠压之下穿梭着,像在搜寻着什么,远远望去,如雾里看花,他天上长得极好,再加上他那独特的魅惑人的魅力,上天下地,无论男女,很少有如他一般美丽的生灵。
“你不用再找了,这个季节是没有桃子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树梢上传来,循声望去,那上方的声源处桃花簇里窸窸窣窣,无风,却抖落了片片桃花瓣,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忙里偷闲的小仙女。
混沌轻轻扫了她一眼,手还继续在密密匝匝不见光的桃林里搜索着,“谁说我找的是桃子了,我要找的,是新长出来的桃花瓣,凿碎,敷在脸上,有利于保养,倒是你,在这儿偷懒,就不怕被神官发现吗?”混沌随便搭了她一句话。
“混沌大人,你的脸已经长得够好的了,全九州大陆的女性几乎都在追求你,你就没必要再做什么保养,”桃树上方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着,“更何况,我并不是在这偷懒,我在学习!”坐在树梢上的小仙女一手捧着一本小簿子,一手持笔,装模作样地在簿子上无规律地圈圈画画着什么。
“那你为什么没有追求我?学习?你学什么?干什么用?”混沌觉得有些好笑,日夜身处这桃林之中,身为守林的小仙子,能学些什么东西。
“我心没有别人那么龌龊,是的,学画画,为实现我的梦想,”那小仙女丝毫没有在意到混沌的不屑,依旧一五一十地将混沌抛给她的四个问题一一回答,“人无梦想就如一条咸鱼,我曾经只是一条鲤鱼,差一点就撞网上成咸鱼了,我最初的梦想,就是修炼成妖,后来是成仙,再往后是成神……不过现在的我离修炼成神还有很大一步。”
“不过这和你学画画有什么关联呀?”混沌被那梦想二字吸引住了,来了兴趣,干脆将采集花瓣的篮子放一边去,和这个小仙女聊着天。
小仙女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簿子和笔,“绘画是我的爱好,我曾有幸见过九重天上司绘里所制的画,一笔一划栩栩如生,十分美丽,于是,我便想入主司绘,成为主管司绘的女神。”
在九重天上,稍稍体面点的职业必须得由已经修炼神以上的生灵来担任,司绘主管也是如此,而想成神,就得成仙,仙又是由妖或者人修炼成的,这一步步环节必不可少,循序渐进,小仙女的目标很明确。
“混沌大人,”小仙女又道,清脆的声音顺着光瀑倾泻下来:“您天生就是神胎,长得又这么好看,您的梦想是什么呀?”
“我的梦想……”
混沌的梦想,他还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自诞生起,无父无母,由天上的陛下抚养,无需辛苦修炼,自成神胎,长在仙气蓬勃的九重天,自幼和各种各样的神君打交道。上天赋予了他无双的礼物,他不用过多努力看书学习修炼法术,便能凭借那副皮囊和一张巧嘴得到许许多多的赞美。他一向倚靠他的特长生活,处处随机应变,巧舌如簧,蛊惑人心,也因此,他魅惑的名号不知不觉就名倾了六界。
至于他的梦想——
“一世风流,潇洒度日。”他当时想到的,便是这八个字。
“被关在这四方小院里,我还怎么风…流……”混沌瘫倒在墙根上,鼻血还未止住,他已经试过很多遍了,不仅仅撞墙,就连腾云,转移,等等法术,都用不了。
没有了法术,混沌就等于个正常人类,除了长得漂亮点以外别无特长,以一个人类之躯逃出去……混沌抬头望了望那几乎十米长的墙,默默咽下了一口气,以及他全部的希望。
“兄弟,想开点,在这儿多好呀,即便被人看不起,但于家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吃穿不愁,还不用干活,多好。”暮色苍茫,从他到来那天起直至今日,已经两天有余,不语将他晾这以后就再没出现过,倒是这些同住一院子的男宠会来劝劝他。
“走开,三缺一又怎么样,我都说了我拒绝!”这一院子原先住了十五个人,混沌到这以后正好凑了四桌麻将,正好和谐了氛围,但他,却不乐意,从不打麻将。空闲的时候,他常常蜗在那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发呆,也不全呆,更多的时候,他会在脑海里想象,想想看该如何逃走。
无意中,他瞟了一眼前来送饭的小婢女,心里沉思着,看来,又得干老本行了。
“美女,能帮我一个忙吗?”混沌一个转身,将那小婢女扣在墙角边上,轻佻长睫,嘴角勾起一丝魅惑的笑,笑容刚刚好,不深不浅,他知道该如何一击即中。
被混沌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壁咚,任谁都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小婢女的脸霎那间红了,她不知所措地蠕动了下唇角:“公子您、您想让奴婢帮你什么忙呀?”
混沌继续按照计划挑着眼睫:“脱衣服……”
“啊?”小婢女的一双美目蔫然睁大。
这日下午,一个身材格外婀娜的婢女迈着莲步,骄傲地迈出了于家大门,回眸一笑百媚生,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混沌是个俊美柔弱型的男子,生非女子,却长得比女子还要漂亮,换上一身裙子,活脱脱是一个正点美女,只是……胸小了点。
终于逃出那个地方了!
混沌长吁一口气,心中寻思着,得赶快离开金陵,找一个好地方,继续分流下去,却冷不丁,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胸膛上。
混沌揉着头,抬头望着面前这个比他高半尺的壮汉,他双目瞪大,面目紧绷,上半身赤裸,那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肌肉无不在昭告着混沌刚刚犯下的弥天大祸。
“大哥,对不起呀,能让让吗?”混沌尴尬地笑了笑,说着,正要绕着路从一旁离开。
结果被那肌肉大汉堵了个结结实实,“小妞,”大汉猥琐地笑着,露出一旁大黄牙,“撞了人还想走了?还不和爷回去给爷陪罪!”
当街强抢民女?混沌愕然,它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穿的是女装!还没等到他定神,他就被面前这位仁兄拦腰抱起,像小媳妇般捧在怀里。
“大哥,你搞错了,我是男扮女装的!”混沌虽然风流,但主导地位一直很明确,要是让天上的神仙知道今天他被一男的强抢,丢脸倒是不要紧,这可是会影响到他未来的风流前程呀!法力又使不出,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着。
闻言,大汉淡淡道:“我男女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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