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羽放下书,熄了灯,脱去外衣,躺在床上,怔怔瞅着屋顶发了会呆,才慢慢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铃铃’一阵刺耳闹铃声,将楚子羽惊醒。
一看表,已经六点了。
楚子羽翻身爬起,穿衣,收拾书笔,拿书包出门,一切有条不紊。
老爸楚震侧身蜷缩躺在客厅旧沙发上,睡得正熟,楚子羽看到老爸蜷缩的姿势和鬓角的白发,眼眶忍不住有些湿润。
这个睡姿他很熟悉,原本老爸喜欢昂天躺着睡,可有一次,年幼的他因为楚震睡觉打呼噜而生气后,老爸睡姿就变成了侧卧,以后十年里,从未再变过。
狭小的一室一厅,容不下太多衣柜家具,卧室腾给了楚子羽独住,楚震就一直睡在客厅沙发上,避免打扰儿子学习,哪怕楚子羽强烈要求卧室里再放张床,他也哈哈一笑后,把话题轻轻带过。
楚震从来不怕吃苦,为儿子付出更心甘情愿,因他虽不善言辞,骨子里却是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哪怕只剩一只手,也要为儿子托起光明未来。
就像现在,疲惫至极的他连刺耳铃声都不能惊醒,偏偏嘴角仍噙着丝笑意,似在梦境里,也欣慰看着儿子茁壮成长。
薄被一角耷拉地上,许是无意间踢落,楚子羽蹑手蹑脚过去,把薄被拉起,重新在楚震身上盖好。然后才轻轻拉开屋门,从破旧楼道走了出去。
天仍未大亮,还挂着丝鱼肚白的颜色,晨曦也还未升起。
楚子羽背着包,开始快步奔跑。
从小学到初中,因家境原因,他从未买过自行车,一直靠两条腿。
家里倒有辆破旧大二八,左右各焊了两个铁框架,不过不是用来骑的,而是楚震出摊时带摊具用的,离开这辆特制自行车,独臂的楚震连烤炉摊具都难拿到街边摊点上。
清晨空气清新,春风里仍带着股沁人的寒意,吹透衣服,拂在皮肤上,沁凉如水。
楚子羽在无人街道上大步奔跑,越过几颗柳树,又越过几株白杨,惊动了白杨后的猫儿,喵一声窜出老远,瞪起溜圆猫眼,警惕四下打量。
这是最无拘无束的时刻,楚子羽感觉自己在和春风赛跑,尽情在广袤无尽天地里,肆意挥洒跃动欢呼的心情,享受自由的味道。
这一刻的他,是巡视天地的君王,是掌控时间的主宰,是号令万物的神灵,生命也由此而生出光彩。
不过等进入校门后,这段历程就会完全封闭,只在他内心最深处,徐徐起舞。
晨读。
一片背单词的声音。
靠坐教室窗口的楚子羽,偶尔也会把目光投向操场,那里总有人或在篮球架旁、或在足球场边矫健争夺比赛,气氛热烈浓郁。
甚至目光转回教室,教室左右前后,总有一小堆、一小堆分成几个小团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过这些不属于他,这不是他的世界,甚至连笑起来脸颊就浮出两个小酒窝甜得像蜜的同桌杨慧,也只把他当成空气,从未和他说过半句话。
孤独、寂寞、一直游离在众人眼界之外,等初三过后,大家分道扬镳,也许没人会再记起有过楚子羽这么个人,或者纵然偶然忆起,也会淡淡的说:哦,那个除了学习一无是处的男生?长相不太记得哩。
早自习结束,有人回家,有人去食堂,还有人留在教室。
楚子羽每次都在教室里吃饭,每次都吃自家昨夜特意多留的菜饭。
这段时间,为了给楚子羽补身体,楚震总会给饭盒里放一块烤肉。
肉虽然有些凉,可每次吃起来还是很香。
楚子羽拿出饭盒,又准备照往常一样开吃。
同桌杨慧这次没去食堂,书包里带了汉堡和可乐,摊开正准备吃时,忽然嫌弃的抽抽鼻子,低低说了声真臭,这时楚子羽刚好打开沾满胶布的破旧饭盒。
楚子羽下意识缩了缩,心里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尽量让饭盒离杨慧远点。
不过杨慧还是嫌弃转身,摇动精灵般迷人马尾,拿起汉堡和可乐,径直走到教室后排。
教室里没几个人,马志远和潘长志这两坨班级臭狗屎,正勾肩搭背,坐后排课椅上低声说些荤话题,时不时还嘿嘿淫笑几声。
杨慧过来,冲着两人甜甜一笑,两人顿时受宠若惊,马上给杨慧让出个位来。
“慧,吃啥呢?这么香。”方脸宽额却偏偏长了对三角眼的马志远,嘿嘿冲杨慧一乐,涎脸打趣。
“香什么呀,都臭了。”杨慧气鼓鼓说:“本来还有心情吃一口,结果被扫把星饭盒里臭肉熏了个跟头,吃都吃不下了。”
“什么,他敢给你难堪,翻天了。”
马志远一双三角眼顿时翻出凶光,腾一下站起来,露出粗壮身躯,凛凛逼人。
潘长志见状,两只鱼泡眼睛一哗拉,唯恐天下不乱怂恿道:“就是,这个扫把星,平日大家都懒得搭理他,没想到敢欺负人了,马哥,替慧慧出口气,抽他。”
杨慧叹口气,大眼睛盯着两人,神态楚楚可怜:“算了,这个人感觉好古怪的,平日眼神直直的,像个疯子不言不笑,万一打起来你们吃亏就不好了。”
马志远学校里霸凌成性,哪里受得了这种激,杨慧这么一说,更是血气激涌,不屑道:“凭他?嘿,慧慧,你看我怎么给你出气。”
眼看两人杀气腾腾直奔楚子羽,杨慧拧开可乐,坐下来看戏般惬意吸了口,然后眨眨大眼睛,得意一笑,浮出两个浅浅酒窝。
楚子羽偏过身,躲在课桌角落正要吃饭,一只大手突然蛮横伸过来,粗鲁捏起饭盒里的烤肉块,凑到鼻间嗅嗅。
“果然是臭的,你闻闻。”马志远大刺刺把手里烤肉递给潘长志,浑不在意脏手在别人饭盒里摸来摸去。
潘长志也假装嗅嗅,忽然怪叫一声:“妈|的,臭死了。”
吧嗒一下,将烤肉扔到地上,还顺势飞起一脚,踢到墙角暖气片下。
楚子羽看着被踢飞的烤肉,有些发懵,不知对方要做什么。
马志远眼珠子恶狼般转了转,忽然低下身,又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早沾满灰泥污垢的肉块,轻松扔回楚子羽饭盒米堆里。
“潘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没准扫把星就喜欢吃臭的。”
楚子羽这时才反应过来,只觉全身血液轰一下,炮弹般直崩到脸上,整个人气愤得要炸开。
太欺负人了。
可怎么办?
马志远和潘长志就像两条随时要扑上来的恶狗,眼神凶狠瞪着他。
楚子羽心里闪过一丝惊悸,迅速衡量了一下,这两人都是膀大腰圆的肥壮体格,又几乎高自己半个头,打,肯定打不过人家,闹出事也是自己吃亏。
忍,只能忍,一定要忍。
楚子羽心里安慰自己,不就被欺负一下嘛,忍忍就过去了,没啥大不了。
他没理会对方挑衅,扒拉手里塑料勺,想将肉块和染脏的大米粒挑出来。
“哈,潘子,你看这扫把星表情,好像对咱不满啊。”
马志远嘴里啧啧嘲笑,接下来动作更是赤|裸裸打脸。他故意探出两根手指,直接伸进饭盒去摁肉块,混杂米饭摁到盒底后,又将粘上米粒的手指在饭盒边蹭蹭,才心满意足笑起来,潘长志也二狗子般跟着抽风笑不停。
“马哥,这手帅爆了。”
眼见早饭被糟蹋,对方蹬鼻子上脸,楚子羽性子再懦弱,也忍不住气愤抬头,怒瞪对方一眼。
马志远巴不得楚子羽反抗,感觉这样玩起来才过瘾,反正也不怕对方翻天。这时看楚子羽瞅过来,三角眼猛一瞪,想也不想,‘拍’,抬手一巴掌狠抽在楚子羽头上,同时脸容狰狞恶狠狠吼道:“草,不服?你再这样看老|子。”
楚子羽只觉一股腐烂腥臭口气扑入鼻腔,浓烈得像开了个鱼虾道场。
他忍不住缩头往后退,可才退开几公分,脊背就磕住了后排桌椅,同时一种茫然无助的恐惧,潮水般从心底狂喷,让他感觉喘不过气。
逃,赶紧离开,越远越好。
他低头站起,想从课桌过道离开,潘长志却先一步跨过来,像堵墙般封住路。
“草,马哥问你话呢?耳聋了?”
楚子羽抬起头,脸色苍白,呐喏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潘长志蛤蟆大张嘴,口水差点喷到楚子羽脸上:“瞧瞧你拿的烂肉,把教室都熏臭了,恶不恶心人?”
对方左一句臭肉右一句臭肉,刺得楚子羽血液一股股涌上头,脸色阵青阵白,有心想辩驳,可内心自卑翻涌上来,好半晌才低下头,泄气道:“对…对不起。”
马志远把手搭耳朵上,凑过头,假装听不见:“你说啥?”
教室虽然没多少人,可楚子羽仍感觉似有无数双热辣目光射在自己脊梁骨上,皮肤发热到有些烫,蚊子般呐呐道:“对不起。”
马志远伸出手指头戳过去:“草,你也知道对不起啊,早臭人时干嘛了?你知不知道你很过分?嗯?”
楚子羽神经质低下脖颈,一声不吭,任由对方粗壮手指头,一下下发泄似的戳额头骨。
额头生疼。
可楚子羽不敢反抗,只是略带哀求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保证再不带饭了,放过我好吗?”
马志远欺负得神清气爽,忽然一个恶毒念头涌上来,好玩极了。
“你真知道自己错了?”
他死盯住楚子羽,呲牙笑起来,温和的说。
“这样吧,现在你把这块臭肉拿出来,面对面给我吃掉,这事就算过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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