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歆的态度，算是一个来自于专业人士的肯定。

    陶乐关于整个舞台剧的呈现方式，其实也是在不停的自我否定中，艰难地朝前走的。

    其他人的工作都相对固定，因为他们的部分，是不论这个故事怎样去呈现，都一定能够用得上的。

    比如最近秦逸一直带着小白，在文物修复室的拍摄工作。

    这天刚好秦逸就是在铜器组跟拍。

    一件商代的青铜器文物，它的制作过程相当繁复，前后各道工序也都需要大量熟练工人的协作配合。

    需要进行合范、浇筑、冷却、脱范、铸耳器这样繁复的过程，整个过程中，因为器身各部分的厚度不同，所以必须做好充分协调，快速浇铸才能完成。

    可以想象，在几千年前，那么多人工铸造一个巨大的青铜礼器时，是怎样壮观的场面。

    镜头里的朱嘉歆一边工作，一边给镜头外的观众解释：“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不论是拼接碎片，还是錾刻花纹、铭文，不论是做各色漆皮地子，还是喷、点锈蚀，不论是鎏金，还是金银错，都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善的传统工艺。”

    “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是一个严谨科学的过程，针对不同的器形和破损的程度，使用的焊接方法和焊接工艺不尽相同，有时还要交替使用，但一定要遵循修旧如旧、尽量不破坏原器物的原则。”

    朱嘉歆现在正在修复的，也是一件大型青铜器，她穿了一身电焊工的装备，还戴了护目镜。

    “大家见谅，我这样是出于工作需要，”朱嘉歆说，“当青铜器整体变形时，可以根据变形的程度及不同部位利用不同的工装、夹具，采用支撑、顶压、撬搬、扭等方法，进行校正。”

    “当然，不管使用什么手法，都要看文物的应力变化及承受能力，一般根据经验及对文物性能的了解，量力较正。”

    “比如我现在正在修复的这一个鼎，腐蚀性就比较严重，”朱嘉歆解释道，“青铜文物大都是铸造而成，经历长期腐蚀后，其延展性、弹性都有一定的降低。因此，对于变形严重的器物只能锯解、组焊才能达到最终成形。”

    文物修复师耗在修复室里的时间非常长，朱嘉歆下班前去换回自己的常服，看上去依然很年轻，和平常职业女性也没什么不同。

    秦逸他们的跟拍还在继续。

    年轻的女性文物修复师下班之后，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准备回家自己做饭。

    朱嘉歆还是乘坐的公共交通工具，下了地铁之后还有一段路要走。

    秦逸亲自扛着摄影机，小白负责收声。

    “嘉歆以前复刻过一个后母戊鼎对吗？”

    “对的。”

    “你复刻之前做过什么准备工作？”

    “观察是肯定必不可少的，”朱嘉歆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他，“还要做一些资料准备。”

    “有什么相关的历史背景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下的吗？”

    “其实在古代，农业是国之根基，重中之重。”朱嘉歆介绍道，“商代晚期造型奇特的大禾方鼎，鼎上的人面和女性非常相似，铭文‘大禾’，那时候方鼎盛谷物以祭地，圆鼎则盛肉以祭天，古人早就有天圆地方的概念，地为方为阴，象征养育万物之母，方鼎是为了祭地而造的，由身份高贵的女性主持祭祀仪式，我之前复刻的后母戊鼎，就是商王武丁的王后之一，妇妌的礼器。”

    “祭祀在商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的，当时的人们相信死去的祖先会变成神灵，保佑子孙们在战争中获胜，在盛大的祭祀仪式里，青铜礼器的地位非常重要，而且这些礼器原先都是有实际用途的，比如鼎是用来煮熟食物的锅，爵是喝酒温酒的容器……”

    小白这时候伸手按了暂停键。

    “我们粗剪出来差不多是这个效果。”

    秦逸说：“我还有个东西要放给大家看。”

    他起身去把u盘插进电脑里，余渔还有些好奇地问小白：“这是什么？”

    小白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就跟着一起录了朱嘉歆的部分而已。”

    秦逸很快把视频播放出来，自己退回了座位上。

    画面上是余渔。

    余渔正坐在绣架前，非常恬静地刺绣。

    镜头推近到她正在刺绣的作品上。

    一段蒙太奇之后，余渔刺绣的部分已经成为了一套宋制汉服衣身上的纹样。

    这套衣服很快穿在她自己身上。

    就是他们之前在晁新舟的园林式别墅里拍摄的视频，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用上，却被秦逸剪到了这里。

    之后就是那一段陶乐和余渔在亭子里，因为那幅画而产生的跨越时空的对话。

    视频中做了一个快进的效果，最后屏幕黑下来，画面褪去，字幕出来——

    本段视频因为不符合《如果文物会说话》主题，最终被毙掉，可它同样涵盖了创作者们无数的心血。

    画面一闪，出现了陶乐坐在电脑桌前，戴着降噪耳机的背影。

    视频上还有时间显示，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

    画面外的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坐在那里孤独的背影，正被书桌上微弱的灯光所笼罩。

    整个人团成一团，特别像一只小动物。

    紧接着天光大亮，这次还是陶乐的背影，她走进“假手于人”的店里，穿上工作服，很认真地跟着蒋兆禾学木工。

    一段蒙太奇之后，是正在吃盒饭的整个工作室。

    正在分盒饭的那只手上，有许许多多细细密密的伤口，但都已经结了痂，不至于到需要包扎的地步，可也确实……看了让人感到鼻头一酸。

    然后就是小白扛着机器艰难地往前走的心酸侧影了。

    小白虽然表情很苦恼，但他手里的动作还是非常小心，他把机器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里之后，才松了口气。

    视频的最后，是易绪之在他们的工作室里画画的场景。

    画面真是太美好了。

    美好到单纯的字幕已经配不上这样的画面。

    于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谨以这个记录视频，送给所有幕后工作人员们，希望观看到这里的观众朋友们，有机会能亲自走进博物馆中，去看看那些文物们，听听它们，在和你说些什么。

    视频播完之后，直接停在了易绪之画画的这个画面上。

    秦逸是最冷静的一个，他说：“我想过很久，放上网去，说我们卖惨的声音肯定少不了，也跑不掉，但是有些事不必解释，却也可以让大家看到全貌，再去评论。”

    陶乐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秦逸伸出手，去紧紧抓住陶乐放在桌面上的手，“你还是全心全意做你的策划案，专心做舞台剧相关，我和小白拍摄的内容比较杂，我更适合来做整理剪辑的工作，以后视频更新这块我来负责，想骂……”

    余渔接口道：“就让他们骂去吧！”

    被误解本就是创作者的宿命不是吗？

    在这些人中，哪怕只收获到一个能接收到他们心意的观众，就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注：1本章中所提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相关内容，引自韦江胜：中国青铜器传统修复技术流派及工艺特点研究[j]，文物鉴定与鉴赏；

    2本章中所提青铜器修复及复制技艺遵循原则相关内容，引自何陟：青铜器修复中的焊接技术．中国社会科学网；

    3本章中所提当青铜器整体变形时的修复相关内容，引自：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亚洲地区文物保护技术讨论会论文集[]；

    4本章中所提“后母戊鼎”相关，引自《如果国宝会说话》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