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革专门遣派信使到班荆馆面见老种经略相公,不光是禀告那批真金白银的下落,还捎带手送过来一颗血迹未干的人头。
“不知种老所说,乃是何人首级?”
赵桓甚是讶异,姚平仲的头颅还在那个方形墨漆箱箧里孤零零地躺着,刚刚差点把萧三宝奴的脑袋剁下来,此刻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个,他们这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起跑到御前开人头会吗?
种师道忙道:“回奏陛下,三衙诸营兵马在五丈河南岸全歼一支金军合扎猛安,此人正是其酋首一一行军万户赛里郎君。”
“天助我也!”
大凡金国宗室子弟,通常会被冠以郎君之谓,这个名为赛里的女真生番想来也不会例外。完颜家的狼崽子被我天朝将士斩获,赵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是以按难不住激动的心情,居然当着种师道的面,攥紧拳头低吼了一嗓子。
“斩获酋首者何人?朕要重加赏赐!”
“回奏陛下,据信使所说,正是率众藏匿那批真金白银的义民首领李宝。”
“李宝?哪个李宝?”
赵桓已经是第二次从种师道口中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这厮不会是在陈家岛海战中以三千士卒全歼金军七万水师的那个泼李三吧?
种师道身为日理万机的军国重臣,当然不可能知道一个区区借补承信郎的过往经历,不过既然皇帝如此感兴趣,找个知情人打探清楚也就是了。正好吴革遣派的信使还在班荆馆里歇脚,内侍小黄门跑过去细细一问,所谓山东义民首领李宝,果然就是那个在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泼李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宝这小子就像是一条滑腻的泥鳅,一不留神就会从手心里溜走,是以赵桓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传下旨意,特擢从九品借补承信郎李宝为从七品门宣赞舍人,同时将其麾下的山东义民编入御前禁卫师旅,从即日起赶赴天子行在所,入卫圣驾……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就是这两句留传千古的离别之辞,此刻在直通原武县金军大营的苍凉古道上,听起来还是那么悲戚和落寞,只是喃喃自语它的人,不再是那个脑袋差点搬家、惊甫未定的萧三宝奴,而是假借御史中丞之衔,出任奉使大金军前计议使的秦桧。
“卿家此番前去,道虽不远,却重任在肩,若能延缓敌师三两日,大事必然得济,届时朕自当亲为卿贺!”
秦桧从班荆馆正式出使之前,皇帝当面勉励他的这番话,看似画饼充饥,其实从人尽其才方面考虑,赵桓是真心打算等他完成使命之后,直接去掉“假借”二字,正式擢升为从三品御史中丞一一果真如此的话,那可比此前李邺以正四品给事中的身份出使金国的待遇好太多了。
可惜秦桧眼里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锦绣前程,而是自己正在一步步向死亡迈进的灰色背影。
别的姑且不说,只是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这种做法,就足以让那两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子郎君分分钟要了他的命一一临行之时,赵桓特意让人把姚平仲的头颅从方形墨漆箱箧里取出来,然后将金国宗室子弟赛里郎君的首级塞进去,准备让秦桧送还给斡离不和金兀术当回赠礼,美其名曰:来而不往非礼也!
以往诸多人生经验告诉秦桧,生死存亡之际,老天爷只会拯救那些自己想办法拯救自己的人,是以他虽然像萧三宝奴刚从原武县出来时那样,一直伏在马背上悲戚而又落寞,但其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望却从来都没有萎顿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某自知此行凶多吉少,果真有难,尊使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秦桧刚刚在班荆馆凭借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救了萧三宝奴的性命,本以为对方会拍着胸脯向他保证,等会到了原武县东路军大营,一定会在两位皇子郎君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
孰料萧三宝奴听了他的话,那颗差点被南朝皇帝割下来当尿壶的大脑壳儿摇得像拨浪鼓:“同是天涯沦落人,在下这次怕是爱莫能助了,秦中丞还是自求多福吧!”
事实上萧三宝奴并非不想报答秦桧的救命之恩,只是目前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罢了。
他这次班荆馆之行,虽但没能达到震慑南朝君臣顺利借道北还的目的,反而平添了两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条是释放康王赵构和少宰张邦昌两名人质,二是归还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割地诏书。
幸亏南朝皇帝没把那笔上千万的金铤银锭写进和议条款里,若是连那些辛辛苦苦讹诈来的犒军钱也得原封不动地退还回去,两位皇子郎君还不得像狂犬一样乱咬人?
“尊使只要依照秦某之计行事,定能佑护你我周全!”
萧三宝奴方才那番明哲保身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对双方攻守同盟还抱有一丝幻想的秦桧一一都说官场上没朋友,更何况是在你死我活的对垒阵营里?看来要想活下去,只有向两位皇子郎君证明自己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萧三宝奴认真听取了秦桧密授给他的锦囊妙计,如获至宝一般,回到原武县之后,连井拔凉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便立马跑到县衙后堂向两位皇子郎君禀告此行的结果了。
“可恶至极!”
金兀术听完萧三宝奴的一通陈述,气得浑身骨胳咯吱咯吱乱响,冷不丁抓起南朝皇帝送还给他的所谓回赠礼物,狠狠地摔在地上,赛里郎君的头颅随即从破碎的墨漆箱箧里弹跳出来,咕咕噜噜地滚到此前搁置姚平仲首级的那个墙角旮旯里。
斡离不毕竟是一军统帅,他可比金兀术有涵养多了,当场用女真俚语叽里呱啦地问候了一遍老赵家的列祖列宗,骂骂咧咧好一阵子,方才想起来捧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喝问萧三宝奴:“什么是特么声东击西?”
萧三宝奴忙不迭道:“就是中原兵法三十六计中的第六计……”
可惜他刚刚解释了这么一句,金兀术的大耳刮子便狠狠地掌掴过来:“说人话!”
萧三宝奴兀自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肿脸,心底大概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一一老子说的就是人话,只是你们这些茹毛饮血的狼崽子听不懂而已,怪我了?
可以暗中赌气,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赌命,忍气吞生的萧三宝奴最终还是将秦桧的锦囊妙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两位皇子郎君。
金兀术听完之后,二话不说,急火火地跑到前院的统帅指挥所里,查看东京畿北一带的军事舆图去了。
斡离不则笑眯眯地拉着萧三宝奴嘘寒问暖,打一巴掌给个糖豆,这位菩萨二太子最擅长的莫过于此道了。
“萧相公,那秦中丞现在何处?”
“回二太子的话,依循旧例,秦中丞仍与亲王宰臣一道住在孔庙大成殿里。”
“怎么能让天朝使节在残殿破庙里下榻?速速迎接到县衙官舍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