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水,周汶定定看着廊前那颤抖穿梭向前的婆娑身影,终是一叹。回身,却看到大堂正中,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待他定睛一瞧后,嘴里突地一颤,猛地跌跪在地。
“陛下在此,罪臣竟不知……”
灯前闪烁,依稀明黄绰约。那人足蹬一双明黄怒龙八爪鞋,依稀便看得绸面名贵,富不不言。他不敢抬头,只听得头上幽幽叹了一声:“周汶大人,别来无恙……”
是了,自祉梁二十年他偶能见这位年轻帝王一面后,便再未曾见到他。那年皇帝一行几人因汤无一案投宿到郡尉府,早已让他愕然。后来,那位卿如颜大人成为权倾朝野的二品执事女官,他愈发难以妄断。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
别来……无恙,谁曾想,一别,久矣。
谈越上前扶起他,他方才回神,匆匆忙忙站起,恍惚中汗水已然浸湿夹背。他一生为官数十载,何曾这么怕过?他余光微睨上去,才发现堂上那位也正冷冷凝着他,便又一下子颔首。那人是祉梁最年轻的帝王——十七岁登基,灭卿相,平北戬,定天下,想来已有数载。他的杀伐决断,温雅承平,用兵奇绝狠辣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怕那年内忧外患,皇城围困,这位智勇帝王,同样能绝地一击,踏平天下。
“夜晚叨扰,实不是朕真心所愿,”那人淡淡地说,可语气中,哪有半分歉疚,“朕此次前来,为的是那舟山孤女连环失踪案,却也不是……朕此次来,是为找一个人。”
接下来所听之言悉数令周汶震惊。朝廷命官,位居高品,一夜失踪。废宫大火,焚毁遗迹,线索不寻。玄衣暗卫,悉数出动,线索遽断舟山郡。可对外却宣称,如颜因病,暂时致仕。
“所以朕不宜招摇,此事太过蹊跷,太过紧急……”那人语气一转,“爱卿可懂?”
“臣明白。”周汶心中暗暗有了打算,这是要他协助他秘密办案,紧张的同时,心口有支弦遽然松下了。
他恭敬地呈上案卷,谈慕笙翻了翻,陡然道。
“这些女子皆在海齐北三路附近走失,可查过这沿路的店家?”
周汶松开的心弦猛地又被攥紧。万万没想到,这帝王问的问题和他那冰雪聪颖的姑娘……一模一样。他却不敢照旧敷衍回答了,沉吟思索了片刻:“……尽是前去问询了一遍,一路一上皆是卖酒卖食的,但其中……有一家……是风月场所,所以只是问了里面管事的老鸨,便没有再深问下去。”
“再探!”谈慕笙声音似是有些不悦,周汶不疑有他,沉沉应了下来。
谈慕笙抬眸,府邸狭长廊道上,灯笼里闪烁的灯火阑珊错落。他想起那夜滚烫迷离的大火——未央宫整整烧了三天,曾经的繁华宫殿毁于一旦。他垂首,钻心的疼痛再次袭来,如同一把重锤,一把尖刀,重重锤砸在他的胸口,于他心口刀尖饮血。
他疼,却是为她疼。
每想一分,每思一念,都是为她而想,为她而念。
{}/ 即使周水抱定了勇气去探案,还是被眼前这景吓得踯躅。谈越眼看着谈慕笙一把大跨而入,而手臂却被这个惊怕异常的千金姐扯住,早已是撇撇嘴,他目光探在周水纤细的腰间,扬首,眸光略带一缕轻蔑,笑道:“令牌拿来!你生怕大家不知道你是官府之人,是吧?罢了,你就在一旁的客栈守着便好。”
周水跺了跺脚,将那令牌收进怀里,反瞪了他一眼,冲了进去。
谁曾想到,进了承春楼,事情不如周水她想的可怕,谈慕笙就只是叫了个绕廊能环看周遭的客房,吃起茶来。她轻吁了一口气,斜瞥见谈越暗沉的脸色,心中到底还是一凉,她咬了咬唇,收下心中那片寒凉,强打着精神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来——这位爷,想点些什么?”一个倌蹭着帕子进前,手拿一本札,摊开那札,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菜式和一些服务。周水撇开了眼,脸上隐约染了绯色,不去看。
谈慕笙指尖轻动,随意在那札上翻了翻,嗤笑了声:“就这些么?”
周水微有些震惊,抬眸盯着慕笙。她还是微有些惧怕他的,得知了他的身份后那种畏惧犹甚。
倌脸色微变,收下那本札。沉默了片刻,他倾身,声音突地低沉了下来,声音低得正好面前这三人能够听得见:“大爷是想要……那个?”见他面目弛豫,一双犹疑的细缝双眼在三人的脸上逡巡着。落在周水的脸上,似是定了定。
谈越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了怒意:“怎么?不给上?!”
“哪有的事,马上……马上……”倌脸色一白,见他们一行贵气凛然的样子,便堆出了谄媚的微笑,也不再看周水,只是点头哈腰。
“还不快去?!”
“是,是……”那人大步走了出去。旋即拐入一个长廊上了楼,进入了一个房间。他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在进入房间之后就迅速垮了下来,房间里一个尖细的声音幽幽问道:“木子,怎么了?”只见是个肥胖的女人,殷红大紫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尤为紧绷,只是颠着个红唇哑哑地笑。
倌哆嗦了下,赶忙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还有这种事儿?”女人艳眉一挑,抽身下榻,换了鞋,紧了紧衣服,“那我去会会他们。”
楼下叫卖的声音,移动铺子游街叮咚铃铛的声音,行人的匆匆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笑声,让周水有几丝恍惚。伴随着地板和桌椅的轻颤,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满面堆笑的肥胖老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