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寨藏匿于西凉山主峰后的盆地峡谷之地,而不如坊间所闻,位于那云雾缭绕的顶峰。其整体而言,可以看成缩小版的西凉城,却也是应用尽有,行商走贩,交易些山中珍宝之类的,井然有序。
更安静,安静得仿佛被一条锁链紧紧束缚,仿佛一旦出现异样的声音,背后就会出现荆棘的鞭挞。
大街上,可以清楚地辨明民与匪,面无表情的是民,嬉笑怒骂的是匪,低头无言的是民,大肆喧嚣的是匪,匪少而民多。
“怎么样,苟安小兄弟,咱家的城,不比那西凉城差上多少吧。”大当家的骑着高头大马,位于队列的最前方,这一队人,宛若瘟神一般。
“人人安居乐业,相处和睦,真乃世外胜地,齐大当家名不虚传。”苟安由衷地赞美着,怕是连自己都骗过了。西凉寨当家的都已把排行作名,多年以来,都抛弃了他们本身的姓氏,苟安也是仅仅知晓大当家姓齐。
“我甚至都不明白这些蠢货是怎么想的,一个个一心出山,山外人都是吃人的,真是可悲。”大当家哪满脸的横肉,凶狠如斯,神色微微呆滞。
“九当家的醒了吗?”苟安转过身,关心地询问车夫。
“除了昨夜醒来过一次,九当家的一直在昏睡之中。”
“小兄弟,九弟他?”
“大当家的放心,九当家的不过是太疲惫了,这么多天,怕是从来没有安稳地睡过了。”苟安也是打个哈欠,谁不是呢?
“小兄弟,辛苦了。”大当家外表粗犷,可心思倒十分缜密,“你看,这就是咱寨子的医庐。”
寨子本就是一个狭长地带,而这医庐则是紧挨山溪,站在门外,已经有哗哗的流水声。医庐本身,就是一个小院落,一间还算典雅的草房,一个出诊的小院,石桌,石椅,几丛山菊,只可惜隐隐败了。
“喜欢吗?”
“喜欢。”这一次苟安倒是出自真心,“大当家,那就此先别过,九当家有任何事情,您派人来带我过去便可。”
“麻烦小兄弟了。我们的大本营就在寨子的后面,你也可以闲时过来看看”
……
这一觉,便是一天一夜,等苟安爬起来的时候,又到了当午的时候,扭了扭屁股,腰身,“出去逛逛吧?”初来乍到,最起码也要拜访一下街坊邻居吧。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隔壁竟然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苟安直接爬到墙头,好奇地张望着。
紧靠着医庐的竟然是一处私塾,这匪窝里竟然还有教书先生。
先生看起来四十有余,不胖不瘦,脸上棱角分明,鬓角已有白发抽现,一手背后,另一手持书,腰板挺得笔直,神色庄重,踱步间显得颇为呆板。
至于下面跟课的,小到八九岁的稚童,大到二十余岁的年轻汉子,这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小酒馆,他站在桌子上面,讲着江湖,而下面的人则听着江湖。
“趴在墙上的那是谁家的少年,还不下来读书!”那先生冷声斥责着,眉毛紧蹙,似乎在思考这个小伙子有些眼生。
“不好意思,学生这就来。”苟安嘿嘿地笑着,双手一撑,便过了围墙,随着其他人,坐在地上由树叶油浸后编织出的垫子上。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一边读着这多年来未曾沾染的熟悉句子,苟安的眼睛一酸,虽然他曾无数朝着胖和尚大骂,“去它妈的长安!”,可是终究还是想回去看看。
“快看,慕姐姐开始舞剑了。”先生休息的间隙,众人一声呼叫,把苟安的心思一下子拽了回来。
那一年深秋,那一个宽敞的庭院,落叶有情,如片片黄蝶,翩然起舞,在淡淡的剑影间,上下纷飞,剑在叶间行,叶在剑中舞。
持剑的人儿,短发及耳,精致的侧脸,更甚男儿的英气,不单在剑中,也写在她的眉目间。御剑而立,贴身的劲装,招惹的人浮想联翩。
“剑有灵气。”苟安赞叹着,“正如人儿一样,妙哉。”自我沉醉中的苟安,没有压低声音。
那女子隐隐不悦,上一个试图调戏自己的人,是多久之前了?
一片枯叶,笔直地朝着苟安飞来。
这一下子,众人赶紧避开,一个个看官偷笑着,这个倒霉鬼怕是又要被大小姐戏弄一番了。
然而,苟安面带微笑,直勾勾地盯着那微怒的瞳眼,盯的她脸上带着桃红。
“唰”,那一叶,与苟安擦肩而过,落在身后的墙上,霎那间粉身碎骨。
“多谢姑娘手下留情。”苟安抱了抱拳。
“不知羞耻的小贼。”那女子怒怒地转过身去,准备离去。
“姑娘的眼里没有杀机,我相信姑娘不会因为在下的无心之过,痛下杀手。这般美的剑舞,心有杂尘,是不可为的。”苟安鞠躬以示感谢和歉意,心里却在骂着,这个小妞竟然真的一言不发直接出手,还好自己胆大心细,不然可就丑大了。
“哼。”一声冷哼,那女子三步两步,竟然已翩然而去。
“这位兄弟,好胆色,竟然敢正面与慕姑娘交锋,佩服佩服!”这一下子,苟安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在下当时只是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苟安索兴不要脸到底。
“继续读书!”这才发现,先生已然怒气冲冲地立与苟安身后。
“我这才想到,你就是隔壁新来的邻居吧,做鬼也风流?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嘛。”苟安的耳边似乎出现了先生淡淡的声音。
苟安硬着头皮,“班门弄斧,不敢不敢,眼看那姑娘心挺好,也只是随口一诌。”
“算你还是识趣,只是不巧,被我这当爹的赶上了,本来准备罚你抄写圣人语录一百遍的,等会儿众人散了,你留下抄十遍再回去。”
苟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豁然起身,“在下乃是凉寨新到的医师,不请自来拜访,是在下过失了,诸位,先行告退。”
在场的众人呆呆看着这怪异的一幕。
“小子,先回去备好纸笔,再来拜访先生,可好。”苟安低声讨好着。
圣人语录,在苟安的印象里,他曾经因为打破一只杯子而被罚抄三遍,足足一天一夜,抄完之后,整个手腕肿得像个馒头。
“小医师,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一不缺书籍,二不缺纸笔。”不知何时,换上一套女儿家衣服的慕姑娘,托着厚厚一沓宣纸,还有诺大一缸墨汁,款款而来。
此时的慕姑娘,笑靥如山花,几分小俏皮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呆神。
“你在嘟囔什么?”慕姑娘眼睛一眯,再无半点女儿神色。
“我说,古人诚不我欺。”苟安大吼一声,又是震下几片叶落。
众人都随着慕姑娘神色茫然,不知所谓。
先生摇着头笑了笑,“继续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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