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文在路上走得很慢,旁边是哗哗的溪流,稚气的脸上却有着成年人的思索神情,让人看着非常别扭,仉文这两天一直是这个样子,魂不守舍,让父亲刘阿虎和母亲阿莹很担心,以为儿子是被他们的话吓到了。
没人知道仉文是在回忆,回忆这一世从出生,到这九年的岁月,所有能想起的一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地方,这一世的一切对比前世的一切,让他好像明悟了什么,又觉得是雾里看花,模糊,捉摸不透。
这里到底是不是阴间?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他心中,好像一片阴影紧紧跟随着他!如果是,那么这一切是否都是幻觉?就像在万兽岛上看到的一样;如果不是,那这里真的是阳间么?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答案,这里的人除了生活习俗和前世不同,人都是一样的人,兽也是一样的兽,只是更加威猛、神异了。
仉文喜欢被母亲疼爱的温暖,喜欢父亲看似胡闹却满是宠溺的感情,喜欢一家子人的吵吵闹闹,喜欢这个破败而又满是危机四伏的御兽寨,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他很害怕,一觉醒来,父母都化作枯骨,一切回归虚无,而他,再变成游荡的孤魂,飘飘荡荡无可依靠……
小溪旁显得很冷清,快到午饭时间了,大家都回去吃饭了,仉文的面色,时而幸福,时而焦虑,变幻不定,偶尔有些人对他指指点点几下,然后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速的闪身走开,对于寨子中异样的眼神,仉文内心不起丝毫的波澜。
就在这时,两个孩子迎面跑来,一个十岁左右年纪,比仉文高了小半个头,黑黑胖胖的,穿着兽皮裙,手里拎着一根兽腿骨,和他身子一般高,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墩实的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两人长得很相似。
这两个孩子是二叔的儿子,大儿子叫严浩,小儿子叫严翰。
两个孩子跑的气喘吁吁,看到仉文后,严浩一愣,喘着气招呼道:“阿文,你今天没去打猎?”
仉文点头,严浩一举手中的骨头棒子,笑嘻嘻道:“那正好,和我们一起去羊场玩儿吧。”
仉文本来想拒绝的,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去了,不是因为耽误打猎,而是他现在虽然是八岁的孩子,可心里的年纪却是十八岁,而且经历过那些诡异的事情后,让他成熟起来,再和这些孩子混在一起,浑身难受。
可是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酸楚,看着面前两个孩子纯真的眼神,仉文点点头,答应下来。
严浩高兴的拽着他,快走起来,严浩比仉文高一点,力气大了很多,这么一拽,仉文没防备下,身不由己的就跟着走,那边的严翰笑嘻嘻的跟上,仉文忍不住笑起来,放弃了抵抗,跟着他们一起向羊场走去。
羊场距离不远,没多久就到了,相比分粮的那天晚上,此时的羊场,更像是孩童的游乐场,宽阔的场地,已经有不少孩子早早的来到了这里,东边几个,西边几个扎堆玩闹。
看到仉文和严浩兄弟过来,立刻有几个孩子打招呼,直接凑了过来,大家都知道仉文从小就厉害,三岁的时候就敢赤膊上阵,和野兽搏斗,是寨子中少有的,能在十岁之前,就参加狩猎的孩子之一。
仉文五岁之前,经常过来,可是这几年基本就没见他来过,所以看着仉文过来,孩子们都很兴奋,问他打猎的趣事儿,问他珍奇的猛兽异兽,仉文每每回应,都会引起一阵阵惊呼。
和大人们复杂的心思相比,孩子要显得单纯很多,对于仉文到底是不是统领刘阿虎的亲子,也有孩子悄悄询问,不过得到回答之后,往往都是一笑了之,抛诸脑后,也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这么折腾了一会儿,严浩忽然跑到空地中间,挥舞着手中的骨棒子,高声喊道:“我爹昨天又教了我新的招式,谁和我比武?文哥儿就算了,我打不过他!”
围过来的几个孩子,有五六个明显比严浩年纪大一些,个子也要高,可听到“比武”两个字,都向后缩,其他的更不要说了,仉文了然,严浩的父亲严武东,是御兽寨武力,除了他父亲刘阿虎之外最强的一个。
俗话说的好,老子英雄儿好汉,严浩小小年纪,虽然憨头憨脑的,可是,却真的肯下苦功夫,严武东的训练方式都是针对成年士兵的,可严浩都能坚持下来,久而久之的训练,让他的体魄远超一般的孩子。
沉静良久,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喝道:“我来!”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手中拿着一根骨棒,单手抡圆,转出一层花影,从一众孩子中越出,跳到严浩对面,指着严浩,闷声道:“老子和你打!”
仉文细看过去,顿时就笑了,这个孩子是三叔的独子,叫楚屠,和三叔的性子一样,憨憨傻傻的。
“楚屠,老子怕你不成!”
怒喝之后,严浩骨棒挺出,便是一招“直捣黄龙”,向楚屠胸口疾刺而去,楚屠侧身避开,横棒疾削,被严浩弯腰躲开,楚屠嘿的一声冷笑,绕到严浩左侧,一声大喝,高高跃起,骨棒子带着疾风,狠狠的敲击下去,严浩矮身马步,双手握棍,衡棒阻挡,砰的一声响,严浩只觉虎口剧痛,却不撒手,右脚猛跺地面,右手拉住楚屠胳膊,飞身而起,踹向楚屠,楚屠身在半空,撒开左手,凌空转身,躲了过去,然后一个鱼翻身,背向严浩,身子后仰,兔子蹬腿,踢向严浩脸面……
御兽寨中的孩童手中都有武艺,而且都是实打实的杀技,因为随时面临着兽潮的威胁,多一份实力就多一点活命的保障,所以即使是在比斗的时候,每一招也是狠招,大人们不担心他们受伤,因为即使再重的伤,只要不是当即死去,就可以救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文哥儿,你觉得他们谁会赢呢?”
不知什么时候,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跑去看比武了,仉文的身边围绕的孩子只剩下六个,四男二女,分别是二叔的小儿子严翰,四叔的独子周宏,五叔的大儿子邱平、小女儿邱婉,六叔的儿子征战,女儿征程,问他话的就是周宏。
“二叔用拳,三叔用刀,如果单单是拿骨棒斗,楚屠胜严浩一筹,如果严浩打斗过程中,放弃骨棒,抽空子,只需三拳击中楚屠,胜利就会逆转,不过三叔的身法灵巧,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到,所以胜负五五分。”
周宏皱眉看过去,看了半天就见尘土飞扬,两人战在一起,正是火热,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什么,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小声对仉文道:“明天就走了么?”
仉文一惊,面色却不变,问道:“你说什么?”
周宏笑笑,拍着仉文的肩膀,看着围绕在身边的男女道:“你们看,我就说,文哥儿可是很谨慎的。”
几个孩子轰然笑了起来,然后并排围成一个圈,邱平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人都被楚屠和严浩的比武吸引了,没有注意他们,才小声对仉文道:“我们也要走呢,和文哥儿你一起。”
仉文环视一圈,看到几个小伙伴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好像这次能出寨子是多大的幸福一样,心中释然,笑道:“邱婉和征程也要走么?”
邱婉羞怯的低下头,嘴唇蠕动,脸红红的没有开口,倒是征程豪迈的揽住她的肩膀,瞪着仉文,嗔怒道:“怎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走啦?”
“此次路途一定不太平,要不然早就有人潜入国都了。”仉文分析道:“我老爹和我说,要进入国都很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先,不能是罪民,也就是额头刻有血字的人,这一点我们应该都符合,因为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生,不会受到国都的辖制。”
“其次,国都的界壁摇摆不定,很难把握,稍有不慎,就是客死异乡,形神俱灭的下场,这一点,六叔应该帮我们解决了,我想如果没有把握,六叔也不会提出来,你说是么,征战?”
仉文转头看向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
男孩眼睛咕噜噜转动,留着杂乱的短发,眼睛分外明亮,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笑眯眯的点头道:“我爹也没和我详细说过,所以不清楚,不过以他老人家的性子,这事儿肯定有把握。”
仉文点头,竖起三根手指,严肃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进去了,会到哪儿?我老爹说,国都的地界几近于无穷,如果传入那些险地,我们怎么办?”
“不是说宗门收弟子吗?”邱婉怯怯道:“我听我爹说,这次我们进去,就会有宗门等在那边,收我们为弟子,教我们仙法。”
其他几人都点头,周宏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这次是国都内的小宗门因为被大势力打压,不想断绝传承,所以才选择在我们这里招收弟子。”
“我爹也和我说过,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六叔家的孩子,征战,你爹怎么和你说的?”仉文转头问征战。
征战挠挠头,为难道:“我爹警告过我,不让我乱说。”
“也没让你都说出来,只要告诉我们,如果进入国都,会不会有危险?”周宏问道。
征战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一张黝黑的脸几乎都扭曲了,舔舔嘴唇,小声道:“会有些凶险!”
征程看不过眼,起身推攘了征战一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叉腰道:“我爹不让说的,如果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我哥少不了一顿打!我爹常说富贵险中求,危险越大机遇越大,再说了,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你们一个个男子汉怕什么?”
众人一阵尴尬,尤其是仉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露出少有的谄笑,道:“我们不是怕,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去!肯定都去!”
周宏坐的离征程稍远,低头小声嘟囔道:“你还小女子?将来谁娶你,肯定上辈子没积德!”
这话说的很小,不过偏偏被征程听到了,丹凤怒起,娇斥道:“周宏你说什么呢?给姑奶奶站起来,老娘今天不揍你个身残志坚,老娘跟你姓!”
周宏身边的孩子瞬间起身跑开,就连仉文都站起身躲得远远的,这个征程可是整个城寨中最惹不起的,好听点叫豪爽,难听点就是泼辣,比男孩儿还男孩儿。
邱婉站在征程身边,递给她一根骨棒,附在她耳边小声叮嘱道:“明天就要走啦,姐姐你下手轻点,别真的打残,打脸就行。”
周围的人都憋着笑,邱平上前强拉着邱婉走了,众人围成一个圈,周宏依然坐着,一张本就黑的小脸,这时更加黑的发光,无语的抬头看着身前傲然挺立,单手拄着骨棒,鄙夷的看他的征程,憋了很久,脱口道:“好男不跟女斗,老子不跟你打!”
说完,撒腿就跑,邱婉楞了一下,脸色张红,大呼小叫的在他身后狂追,周围一片叫好起哄声。
仉文嘴角勾起,一直缠绕胸中的郁气逐渐消散,自言自语道:“阳世阴间又有什么区别,这样挺好的,即使是虚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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