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明白女伴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是大家族的某种习俗。大概就是收养一些聪明伶俐的孤儿，让他们或者她们陪伴自家的公子小姐生活，帮助她们处理一些日常杂事。不出意外的话，长大了以后她们也会进入家族工作。

    这种人，在古代叫做书童，或者贴身丫鬟。

    我很难把瓜子当做丫鬟看。这个小女孩自带有一种懵懂纯洁的气质，天真的让人怜爱。我问她为什么叫瓜子，她苦着脸解释说：“夫人说我的嘴巴就像吃瓜子一样停不下来，所以叫我瓜子。”

    夫人真是睿智。

    作为女伴，瓜子有幸陪同我一起学习了夫人给我安排的所有课程，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见证了一个白痴一样的失忆患者蜕变成曹家大小姐的整个过程，虽然这种蜕变并不怎么令人满意。

    和通常意义上的上课无关，夫人给我安排的课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生活类辅助速成班，而担任家教的老师更是奇人辈出，令人叹为观止。

    我的服装老师是某时尚杂志编辑，本命叫岳有容，后来应该过于俗气改成了岳大容。按她无奈的说法：“我总不能叫岳乃大吧”

    大容老师固执让我叫她小岳岳，她的课程最受瓜子的喜欢，因为课程的唯一内容就是逛街购物，然后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时尚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时尚的灵感永远来自于喧嚣的人群，而不是舞台上搔首弄姿的模特。”这是小岳岳老师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会让我穿着高腰背心和运动裤，露出一截带着健康色的小腹和她一起在体育场跑步；或者穿着衬衫窄裙，丝袜高跟，夹着公文包在软件园里步履匆匆，用高耸的曲线吸引眼镜男众的视线。

    “身高一七五，三围九十九，六十四，九十六，不要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美好，亲爱的。”这是她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发出的赞叹，然后就带着我开始扫荡首府每一个角落。

    学生装，泳装，西莉亚风格的流苏长裙，裙摆开到大腿根部的性感丽人装，华贵礼服，t恤短裤，对了，还有各种配饰，发型，妆容，手袋

    幸亏课程费用可以入公账，不然我会担心我的卡会在第二堂课就被刷爆。这也是瓜子喜欢服装课的原因，因为我亲眼看见她偷偷买了好几个款式的魔术胸罩。

    我的礼仪教师由曹家大宅的女管家担任。这位永远穿着黑色制服的中年女人可以说是强迫症的重度患者。

    站立时双脚之间的角度，下车时腿腰运动的时序，吃饭时咀嚼牛排和蔬菜的次数，谈话时双手在身前摆放的高度所有的一切一切，她都可以从她手里那本足有十来斤重的百科全书里找到详细数据。

    她永远是双脚站立成丁字步，小腿绷的笔直，左手抱着那本女性礼仪百科全书，右手拿着一根金属教鞭。稍有不对，那根教鞭就会狠狠的抽在身上。

    每次上完礼仪课回到我的屋里，我都会全身酸疼，浑身无力，在床上躺成一个标准的“木”字

    咦？不应该是个“大”字么？我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其他的课程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比如烹饪，比如刺绣，比如文学美术理财演讲健身驾驶音乐舞蹈搏击游泳投资文秘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如果不是怕麻烦的话，我还能在后面加上很长一串。这些课程有的只有半个小时，有的却长达整整一天；有的课只有一节，有的课却始终贯穿着我的学习过程。我一直怀疑我的课程表取决于某位老师是否有空

    我对这些课程的态度是来者不拒，统统接受。作为一个拥有空白大脑的失忆症患者，我对知识的渴望程度就好像赌鬼看见了扑克牌，饿鬼发现了火锅店，穷鬼碰到了运钞车，色鬼被拉进了大保健。

    他妈的我脑子里的这是什么比喻？

    我有一个超大容量的摄像笔，但是我很少用。每天晚上我都会端端正正的坐在电脑前通过记忆把当天所学的内容输入手机，以便空暇时复习。当然，速记也是课程的一种。

    瓜子对我这种认真的态度佩服的五体投地，挥舞着小拳头说要向我学习。然后每天我复习的时候，她就会很难得的闭上嘴巴，扭着十三岁的小腰在我背后走来走去。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很明确的告诉我：“我是要成为名模的女人。我要努力。”

    我默默的给她点了一赞。

    和瓜子只对服装课感兴趣不同，我对每一样课程都充满了兴趣。如果非要给这些兴趣排一个顺序，排名最后的应该是理财，文秘，礼仪。而名列前茅的应该是速记，搏击，美术。当然，名列榜首的毫无疑问是驾驶。

    我的驾驶教练是某个星际开拓团队退役的飞艇驾驶员，他所在的团队曾经在实力排行榜上冲到第一页。作为一名曾经驾驶过飞艇在陨石雨和星尘带中穿梭的勇者，他因为受伤，现在沦落到在街上开出租车。

    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请他来教我驾驶，同样他也不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尽心尽力的教我驾驶电瓶车，摩托车，大卡，公交，直升机，小型飞机，快艇以及各种只要有动力就能飞驰的机械产物。

    在大街上飞驰，在天空中翱翔，身下的机械产物仿佛是我身体的延展，这种感觉让我着迷。

    “你是天生的驾驶员。”我的沉默寡言的驾驶老师在最后一堂课的时候称赞我，然后好奇的问我一个叫做神经敏感度的属性。我说二十七，他沉默良久，换了一个话题。

    之所以是最后一堂课，是因为在经过了三个月的速成培训学习后，在一个晚餐的时候，我再一次见到夫人，或者说母亲。

    这是我这三个月来第二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我看了看日子，八月十五。据说在某种历法里这是一个很温馨的节日，但是我却没有什么感觉。

    这次晚餐明显比第一次见面的早餐正式了许多。就餐的有三个人，母亲，我和一个俊秀的小男孩。

    “这是你的弟弟，曹雪文。”夫人指了指他右手边的空位，示意我坐下，然后向我介绍了一下坐在他右手边的小男孩。说是小男孩，其实应该说是男生，差不多十五六的年纪，头发梳的很整齐。浓眉大眼，鼻子高挺，下颌还有剃过青色的胡须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学校里最受女生和女性老师疼爱的那种类型。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胸前打着领结，坐在椅子上腰身笔挺，表情严肃，像是在参加一个有关人类前途的重大会议，正式的一塌糊涂。

    听见夫人的介绍，我和他对视一眼。他站起来右手抚胸，微微鞠躬。我手放在腰间，轻轻点头，以示还礼。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说：“曹雪文，北联法学院大一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我轻轻的回答了一句。

    有侍者为我拉开椅子，我微微侧身，从左边缓缓坐下。他等待我坐下后，才正式入座。于是管家开始正式上菜。

    这顿饭其实很简单，主菜是新鲜的烤羊排，搭配着新鲜的蔬菜和甜汤。桌上有一瓶红酒，标记是一个画着繁复花纹的盾牌，从口味上来看应该产于十年前的温带葡萄园。准确的说，应该在北方联盟中部。

    按照曹家家规，我们都很安静的吃饭，没有人说话。我尽力按照礼仪老师的教导，从使用刀叉，到小口的啜食汤匙里的甜汤，到手肘放置的位置和角度，一丝不苟。同样的，对面的曹雪文同学在礼仪方面大概也可以当做大众的示范，我估计把这顿饭的情况录制成视频就可以直接当教材使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才结束了这顿安静的午餐。等佣人收拾好餐桌之后，夫人表扬了我一句：“很好。”

    我不明白她说的很好具体是指那一方面，但这并不妨碍我有些得到承认后的兴奋。管家拿来一张单子递给夫人，夫人接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她感觉有情绪的起伏。

    曹雪文同学端着杯红酒，慢慢的喝着。目光不时在夫人和我的脸上巡视，似乎对我们之间即将开始的谈话非常感兴趣。

    夫人很快就看完了这张纸上的内容，她拿着纸对我示意了一下，说：“这是三个月来你所有的课程成绩。来，让我们看看。有五门课程的老师给了你不太好的评价。烹饪老师觉得你不是很喜欢这门课程，虽然看上去你在用心的学习。音乐老师觉得你缺乏天赋，文学老师觉得除了背诵之外一无是处”

    我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夫人的期望。她伸手按住我的手背，很温柔的对我说：“亲爱的，不要介意。没有一个人能在所有方面做到完美。只要有自己擅长的领域，那就够了。”

    我知道夫人是在安慰我，于是内疚的心理更加强烈了一点。夫人笑了笑，看着我的成绩单继续说了下去：“有一些老师觉得你有一定天赋，但是还需要更加深入的学习。你的美术老师认为你在写实方面很有天赋，但是想象力略微缺乏。时尚顾问认为你在服装的搭配上有自己的想法，顺便说一下，你今天这件礼服很漂亮。”

    我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但是她认为你过于喜欢短发和运动装，希望你能在其他方面有意识的多尝试。”

    我想了一下，承认了这一点。

    “你的搏击老师认为你在格斗技巧上有所欠缺，但是在力量和敏捷方面完全可以弥补。”说道这里，夫人有些担心，“亲爱的，学习格斗只是为了锻炼你的自信和身体，并不是为了让你想一个小流氓一样去打架。”

    我不知道小流氓打架是什么样子，但是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只能点头。

    关于我成绩的部分就说到这里。我还想听听我最喜欢的驾驶类成绩，但是夫人已经把成绩单放在了手边。曹雪文一直在旁边默默的听着我们的谈话，一句话也不说。这个时候，他忽然放下酒杯，把成绩单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没有礼貌的动作，但是夫人没有说什么，我同样也保持了安静，等待夫人接下来的说话。

    我始终觉得今天不应该这么简单。

    “安排这些课程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夫人用她那种固有的平静语气对我说：“我对以前的你并不是太了解，当然，这是我的过失。而且你失忆了，所以很多事情对你来说，都是全新的。我希望能够全面的了解你，帮助你找到一条适合自己成长的道路。”

    “从这段时间你的学习成绩来看，你是一个勤奋的孩子。”夫人这个时候给了我非常高的一个评价，“我几乎没有听到你的任何怨言，对每一个课程你都充满了兴趣。好奇是成长的永恒动力。这一点，雪文你可是多向你的姐姐学习一下。”

    话题的最后，她很自然的转向了在一旁很悠闲的品尝红酒的弟弟。曹雪文微笑着点了点头，说：“梅姐的优点，的确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只是待在家里并不能帮助你更快的成长。”夫人继续对我说：“这几个月的课程，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融入到这个世界。名山大学下周会开会，根据你的综合成绩考虑，诸位老师建议你就读电子设计系。我擅自给你报了名，希望你不要介意。”

    电子设计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但是想到又能够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接触到一些新的东西，我心里不免带着几分期望。这段时间，除了管家佣人和瓜子，我几乎没有见过曹家任何一个人，当然也谈不上对曹家有什么眷恋之情。因此听到夫人的这一番话，我隐隐有些激动。

    “瓜子会陪你去。她虽然看上去有些糊涂，但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还算熟练。当然，我会另外托一些熟人照顾你，希望你能够在那里渡过一段愉快的学习生涯。”说到这里，夫人用丝巾擦了擦嘴，对我和曹雪文说：“我还有事，你们姐弟聊一聊。雪文，你要多帮助你姐姐。”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站起来，和我们点头告别，转身离开了饭厅。她走的不快，但是很坚决。坚决的意思就是她一直没有回头看一眼，我估计我要很久才能看见她，所以站起来目送她离开，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姐姐！”夫人离开以后，曹雪文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继续端起那杯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红酒，很严肃的对我说：“母亲说你是我姐姐，但是我很难承认这一点。你知道的，就像你忽然多了一个弟弟一样，想必你也不会习惯。”

    我想说我没什么不习惯的。我不但忽然多了个弟弟，还多了个妈，多了个瓜子以及还没见过面的妹妹。听瓜子说我那个妹妹可不是好惹的，我心里一直有些发虚。

    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他说下去。

    “我就读于北方联盟最好的法学院，我的妹妹即将进入首府最好的中学里读书，她是一个天才。”曹雪文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把他的意思清楚的说了出来，“我和妹妹的父亲，是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之一，我们的母亲也是一位伟大的女性。换一句话说，仅我们的家庭来说，没有一个废物，所以我希望你去名山大学，不要丢我们的人。”

    我偏着头想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看不起我，可是我又不想和他争辩，总觉得和一个胡须还没长完小男孩吵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于是就很干脆的站起来，向我自己的屋里走去。

    “生气了？”他问我。我没理他。他在我背后大声说：“在这里，你可没有生气的资格。要生气，等你姓曹了再说。”

    我想了想，回头告诉他：“我姓梅，叫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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