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逐渐西沉,晚饭准备完毕,孟婶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她暂歇了口气来到前厅通知摆饭,却见厅内空无一人,她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也没个人影,纳闷道:“这些人,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正要回厨房,子浔牵着马回来了。孟婶迎了出去说道:“少爷这是去哪了,怎么也没说一声,害我好找。咦?那两个小鬼头呢?”子浔朝马房走去,说道:“我今日并没有带他们出门,他们也没和我说过要去哪里,想必不会乱走的。”又想了想道:“我看也许在库房吧,你去找过吗?”孟婶耸耸肩道:“我没去,那个地方我是不敢去的。”子浔笑道:“不碍事,我去找他们,孟婶你先让厨房摆饭吧。”
库房里暗不见天日,缨缨和秦鲸也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他们把库房里的书籍一本本检查过去,奈何这里的藏书太多了,有的年代久远已经脱了线,散成了纸片,要花好大功夫才重新整理成一本书,不知不觉就过了晚饭的时间。屋外传来子浔的声音:“秦鲸,缨缨你们在里面吗?孟婶叫你们去吃晚饭了。”不多时门开了,里面出来的两人这才发现天已将黑,缨缨领着子浔进了库房,指给他看地上的一堆书道:“这些书都是被吃过的,里面还有好些书呢,我和秦鲸还没整理出来。”秦鲸擦着汗说:“这也太奇怪了,里面有些书我以前还看过,从没发现过这种事。”子浔捡了一本书狐疑道:“被吃过?你是说被蛀”他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错了,又从地上捡了几本看,都是一样的情况,有些书页甚至一半的字都没了。子浔沉吟片刻,从缨缨手上拿走了油灯走至里边的架子,翻找了半天,从一堆旧书中抽出一本已破烂不堪的书,坐在地上翻阅起来,过了一会他喊道:“找到了!你们来看。”他的手上拿的是一本名为“怪物奇志”的书,“这本书我小时候看过还有些印象,这一篇说的是有一种书虫,专门生长在久无人翻阅的书里,以书上的字为食,其血如墨,胆小怕光。”秦鲸接过书和缨缨一起看了一遍喃喃道:“这种故事居然会是真的,我还以为是编来骗人的呢。”子浔似笑非笑道:“别的地方不好说,雪炉斋是最不缺怪事的,看样子明天我们都有的忙了。”
三人回到前厅,见孟婶一人坐在桌旁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桌上已摆了四五样菜,看样子已经冷透了,秦鲸见势不妙说道:“哎呀,在库房忙了一下午都快饿死了,孟婶辛苦了。”孟婶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悠然道:“我可不辛苦,我又不杀鸡宰羊,倒是可怜这些鱼啊肉啊,大老远被送来,又费了老大功夫成了能入口的菜,没想到结果是被人冷落了。”子浔拉着缨缨坐下说:“没事孟婶,我们就爱吃冷的。”缨缨也跟着点点头。孟婶叹了口气道:“你们今天就算想吃热的也没有了,都这个时候了厨房里的人都走了,好在汤还在锅上热着,我去给你们端来,你们就着热汤泡饭吃吧,这冷菜吃了怕是要肚子疼。”子浔感激道:“麻烦孟婶了,这汤盆太重我来替你拿吧。”
第二日,天朗气清,三人按照约定起了个大早,另外还拉上了一个专门服侍子浔的叫春雨的丫鬟一起去了在西院的库房。他们在库房前铺了一大块布用来堆书,秦鲸负责把里边的书整理出来,丫鬟春雨则负责清扫书籍上的灰尘蛛网,修补破损的地方,至于那些几乎散成纸页或者破损严重的书由子浔和缨缨重新誊抄。子浔惭愧地说:“这些书都是我们家历代传下来的,我读书并不用功,只看过这里一小部分,因为我的疏忽使它们变成了书虫的餐食,正好这次可以借这次重新分类整理一下。”秦鲸有些担忧问道:“少爷,那我们要是好不容易整理完了那些书虫又来吃可怎么办。”子浔说:“书虫只爱藏在古书里,且它怕人,我们只要一本本翻过去,总能找到它。”春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默默做自己手上的活。
秦鲸动作快,且他的事情简单,只负责搬书就行,没一会库房的书都被他搬了出来,他无事可做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春雨对面帮她一起做事。秦鲸拿了个刷子学春雨的样给书刷灰,刷完了一口气吹出去——全吹在春雨的脸上,害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缨缨看了忍不住偷笑,秦鲸忙给春雨赔罪,又给她倒茶喝,春雨这才不生他的气。子浔抄完两本书,觉得手酸,抬头一看缨缨已经抄完四本,且她誊抄时不太看原书,竟像是在默写一般。子浔问道:“缨缨,这些书你都背过?”缨缨摇摇头道:“我只是看过一遍,只能记住大半,有一些还是记得不太清楚。”子浔暗自佩服。
到了中午,孟婶知道他们不吃午饭便派人送来了几样点心,四人索性把点心放在地上铺着的布上,围坐在一起边喝茶边吃。秦鲸体贴春雨,怕她拘束,问她爱吃那几样,捡了几块放在她面前。缨缨吃了两块便说饱了,秦鲸惊讶道:“怎么吃了这一点就饱了,你今天写了一上午的字肯定饿了,这是你爱吃的桂花糕,你只吃了一块。”缨缨也不理他,只觉得今天胃口不好什么东西都不好吃。冬天的日头短,到了下午太阳早早就往西沉了,他们把书收进库房锁了门第二日继续。
这项事情进行到第四天,春雨的任务已经完成便不再参与,秦鲸坐在地上把那些经春雨收拾的书一页页翻看过去找书虫。他随手拿起一本册子,上面写着“雪炉斋手记”,他喊道:“少爷,这里有本叫雪炉斋手记的,写的是我们这里的故事吗?”说罢翻开要看,子浔看了一眼道:“把这本书给我,一会我来翻。”秦鲸应了一声,把书递上,又随手打开一本。起初,秦鲸只看到书页上有个墨点,随后从墨点中钻出一条通体透明的虫子,圆滚滚的肚子里装了半肚子漆黑如墨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晃动。虫子慢悠悠地在书上爬着,身后留下一条渐渐消失的墨水印,它爬了两步停在一个小篆的“明”字边上,低头咬住了字的一角,头一抬字居然从书上剥落留下一小片空白。虫子嚼着字,一小股黑色液体从它口中流入肚子,和原本的黑色液体融为一体。秦鲸看呆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啊”了一声,虫子回头看有人盯着自己,吓得四处乱窜,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墨迹。它在书页上横冲直撞了好几回才找到之前的墨点,一头钻入其中连带墨点一起消失不见。秦鲸这才反应过来,惊得把书扔在地上喊道:“虫虫子在这里!”引得子浔和缨缨放下笔循声看了过来,子浔示意安静,三人紧紧盯着书。没过多久,墨点又出现了,还是那只虫子,它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打定主意要逃跑,以飞快的速度窜出墨点往边上那一大堆书奔去。子浔大喊一声:“别让它跑了!”伸手推开秦鲸——露出了被他挡住的阳光。虫子暴露在阳光下发出“嗤”的一声冒出一阵青烟,它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转身以最大速度钻回墨点中。这时子浔拿出一个碗口粗的竹筒,把书封入竹筒内,又用红绳把盖子紧紧扎牢,说道:“这回你逃不了了。”
缨缨和秦鲸蹲在地上看着竹筒,里面不时传来撞击声,有几次书虫撞击地太用力竹筒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缨缨问接下来怎么办,子浔回答:“待这书虫吃完了这本书,等耗干体内墨水就是它死之时,它现在越挣扎死得越快。”缨缨和秦鲸面面相觑。
缨缨有说:“可是如果没有这只虫子,这堆书可能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放久了说不定最后也是被别的虫子蛀了。”秦鲸点点头,他从一开始就不讨厌书虫,甚至觉得它怪模怪样的有点可爱。
“可是这东西精得很,”子浔看着他们两个说,“如果不小心又让它逃到书里想再把它找出来还得费一番功夫。”见他们两个低头不语,子浔又说道:“这样吧,这只竹筒先保存在我这,你们要是能想到好办法我就把它给你们,在此之前,这本诗集也够它吃十来天了。”说罢继续抄他的书。
入夜,子浔更衣完毕躺在床上,枕边放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雪炉斋手记”,这是他父亲卫卿的字,上面记录了他在世时雪炉斋的大小事件以及库房中所有物件的故事来历。五年前子浔把这本手记读完后只将记录物件的那部分抄至别的册子上带在身边,而父亲的手记则被他遗忘在了库房。如今五年过去,子浔多少对往事看淡了些,也是时候取回这本手记好好珍藏了。《雪炉斋手记》中记录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故事就是缨缨的身世,子浔现在还记得那个冬天父亲的朋友翟叔带着一个女孩来到了雪炉斋,翟叔的眼里满是绝望,而那女孩的眼中则空洞得什么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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