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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栖竹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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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梅引着一名内侍进入殿中,内侍行了跪拜大礼,“老奴叩见公主殿下。”

    昭叶放下茶盏,不无亲切地说到,“朱常侍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无须行此大礼,快请起。”

    朱常侍本名朱越,原是萧皇后宫中的内侍总管,被封为中常侍,萧皇后病逝,长阳宫被封以后,太子李适便把他调来,做起了东宫的内侍总管。朱常侍几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又是看着李适和李昭叶从长大,对于他,这兄妹二人总是多了一份对长者的敬意。

    朱常侍起身,瞥见昭叶翻阅的正是《告子下》的第十五篇,“真是不巧,老奴打扰到殿下读书的雅兴了。”

    昭叶合上书卷,“无妨,只是随手翻来看看。可是皇兄有什么吩咐?”

    “太子殿下说今日风和日丽,栖竹园内的玉兰都开了,想请殿下移步园中,一起用午膳。老奴瞧着公主殿下最近清减了不少,所以备下了一些您喜欢的菜式。”

    想到已经月余未见皇兄,昭叶不假思索,“皇兄的时间珍贵,别让他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殿下稍安,眼下太子殿下和几位将军怕是还没议完事,殿下此刻过去也是干等着。殿下喜欢翠竹,不如由老奴先陪着先到栖竹园中散散步、赏赏竹。”

    整整一月未出门,刚踏出寝殿,被耀眼的日光一照,昭叶只觉得目眩神晕,下意识地伸手前去遮挡。洛梅见势,赶忙上前为她撑起纸伞,遮蔽阳光。

    宫中的内侍官们各个心细如发,更不必说是那些看着昭叶长大,又始终关心着她的人。她的一好一坏、一悲一喜,尽在他们的眼底。

    朱常侍与洛梅相视一笑说道,“天气这般好,却总也不见殿下出门,今日一见方才知晓,殿下酷爱圣贤书,竟已到了手不释卷、废寝忘食的地步。”

    昭叶不理会话中的讥诮,接过洛梅手中的纸伞,若无其事般走在了最前面。

    从凌霜殿到栖竹园,一路上花团锦簇、翠竹环绕,昭叶从前便很喜欢沿着这条径曲折前行。这里与太子妃的寝殿相距甚远,不必担心姑嫂碰面,其间途经李适日常处理公务的承香殿,有时看见皇兄不忙,她或是上前叨扰一番,或是静静地立于一侧,听皇兄和谋臣们议论政务。

    从皇宫出来后,不知不觉地已这样过了五年,在皇兄的庇护下,每天都过得平静安宁,即使偶尔与太子妃发生龃龉,皇兄也大多站在她这边。她时常在想,日子若能一天天的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她对嫁人没有期许,过往的所见告诉她,婚姻总是不幸的,与不爱的人相处更是一种对彼此的消耗和折磨。母后对父皇如此,皇兄对太子妃亦然。直到那日遇见了他,她平静的心不只泛起了涟漪,还生出一份不该有的期许。

    她抬头望着青空,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因为再多也只是枉然。

    “皇兄这趟柔然行,定是十分辛苦,几日前回到长安,今日才得空见我,想来实属不易。”

    朱常侍卑躬解释道,“公主殿下莫怪,太子殿下这几日都是天刚蒙蒙亮便去上朝,而后在平章台与内阁大臣们议事,直至深夜才归,这两日来凌霜殿探望过公主殿下两次,殿下也都已就寝。今日内阁休牧,太子殿下召集一些大臣们来东宫议事,以省出时间,陪殿下用午膳。”

    “原是如此。”昭叶内心不由地泛起阵阵心酸,这世上最难当的便是太子,皇兄殚精竭虑勤勉至极,落在朝中许多人眼里却是徒劳无功。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离登顶只差一步,却是各方夺嫡势力所攻击的风暴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且难以自保,更不要说父皇日渐怠政,将朝政托付于皇兄,寄希望于他来求新求变。

    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变革,朝堂形势总是波诡云谲,其间牵涉皇子夺位,君臣博弈,皇权士族角力,利益清洗,种种势力交织其间,再没有比这更纷纭复杂的了。这些年皇兄推行新政,经手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忙,遇到的阻力却也越来越大。许多事在昭叶看来,做是错,不做亦是错,由储君代替君父来革故鼎新、开罪利益集团便是错上加错。一想到此,她不由地多问了一句,“此次皇兄力排众议,在大局未定前,介入柔然内政,冒了一定程度的风险。不知这次亲赴柔然之行的结果如何?平章台那些迂腐老朽们可又有什么新的说辞?”

    朱常侍恭敬地回答道,“太子殿下这趟远行,收获颇丰,已与柔然国初步达成和谈,不日他们的新国主将亲自来长安觐见陛下,共商结盟之事,这几日太子殿下与平章台的诸位大臣就是在反复商讨两国结盟之事细节。”

    真是难得的好消息,昭叶满心满眼里都透着欢喜,“太好了,半月前北境传来消息说,柔然十五王子赫慑承袭国主之位,我虽猜到皇兄这趟柔然行会顺利一些,却不曾想到竟会如此顺利!”

    朱常侍亦附和道,“这柔然新国主赫慑亲近大周,愿与我们结盟,共同对抗漠北人,实乃大周和柔然两国百姓之福。”

    洛梅一贯谨慎微,有些疑惑地问到,“殿下,奴婢听说,柔然人都是软骨头,从前的几任柔然国主一直屈从于漠北人,这回换了个新国主,竟变得有骨气起来,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昭叶莞尔一笑,娓娓道来,“你若是了解赫慑的身世便不会有此一问了,皇兄关注赫慑已经许久了,他与前几个胆怕事的国主可大不一样。此事说来话长,要从赫慑的母亲说起了,其母硕覃氏一族本是柔然国中最显赫的一个部落,他们的领地毗邻我大周边境郡县。在漠北人还未占领西疆走廊前,硕覃族人与我大周边民互通商市,往来频繁,衣食无忧的同时,亦深受我大周王道宣化。后来漠北人的活动越来越猖獗,边境互市中断,硕覃氏一族被驱离西疆沃土,全族无家可归,他们无可奈何,只得求助于当时的柔然国主克勒图,并献上了部落中最美丽的女子,即赫慑的母亲,才得以保全族人的性命。硕覃一族从柔然国中最为富庶的贵族,到流离失所、寄居人下,这一切皆归漠北人所赐。赫慑的母亲出身高贵,却不得不嫁于年长她五十多岁的柔然国主克勒图,她对漠北人的恨深入骨髓。赫慑自耳濡目染,怎能对漠北人生出好感?”

    洛梅应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敌人的敌人便会是我们的朋友。当初太子殿下也是料定了赫慑痛恨漠北人,所以会选择与我们结盟。”

    昭叶不缓不急,继续道来,“不仅如此,这当中还牵涉到了柔然的储位之争。说起来啊,柔然王庭之中的储位相争,比起大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柔然立国之初,本是我大周的藩属国,地处贫瘠荒漠,游牧一族讲究‘兄终弟即’。与赫慑争储最凶的是他的叔叔虏英,虏英出身柔然国中地位显赫的苏哈扎一族,背后有漠北人撑腰,赫慑除了倚靠大周,根本别无选择。”

    朱常侍附和道,“公主殿下方才所言极是,在柔然诸王子中,赫慑最为亲近大周,只是虏英在柔然王庭中的势力实在是不容觑。老国主克勒图这一代中共有九位王子出身苏哈扎族,他硬是熬死了其中的四位,才顺利即位。克勒图虽也想改了这‘兄终弟及’的规矩,让自己的儿子继任王位,奈何有心而无力,苏哈扎五兄弟和他们背后的漠北人实在是势大,赫慑之前在和虏英的较量中,一直处于下锋,此番他能够承袭柔然国主之位,乃是借助我大周兵力,决胜翻盘。太子殿下说这其中过程惊心动魄、十分曲折,待一会儿午膳时,再细细讲与殿下听。”

    昭叶欣慰地说,“好在结果是好的,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对父皇、对皇兄、对大周子民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自西疆走廊被占领后,柔然彻底成了飞地,出身苏哈扎一族的柔然国主们逐渐臣服于漠北人,大周已然对其失控。而漠北人野心昭昭,觊觎我大周沃土久矣,不管是岁币安抚,还是经年的陈兵北境对峙,终归都不是长久之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以战止战方为正道。如今,柔然愿与我们缔结盟约,如此一来,对漠北的夹击之势可成,日后漠北之威胁可解。”

    洛梅亦兴奋道,“殿下,漠北之威一解,我们必要一雪当年平登之围的耻辱!”

    昭叶神色一转,忧思凝于眉心,“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柔然国中形势的复杂程度,远非这样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苏哈扎五兄弟也绝非那么容易就束手就擒。说来如今柔然弱,内部又总是分崩离析,还是毁在开国国主立下的‘兄终弟及’的规矩上。禅让也好、兄弟承继也罢,人性使然,终不能长久的。”

    朱常侍深感同意,“是啊,游牧一族见识浅薄,未经开化,自然是不知只有我大周这嫡长子继承的宗法,才能稳定朝纲、保得宗庙万世基业。”

    昭叶心想着:朱常侍到底是从前母后身边的人,说话总是一语中的,改日她进宫定要将他方才的话讲与父皇听。

    想着闲谈了这么许久,皇兄也该议完事了,昭叶的步伐不自觉地加紧几步,越渐轻快地将朱常侍和洛梅他们甩在身后。只见她身着一件月白色的缎织拾蝶裙,裙间片片浮蝶,以银线勾勒,栩栩如生,好似飞舞在花间月下,随意轻灵间透着难掩的华贵。手中撑着一柄天青色的若水纸伞独自行在曲折蜿蜒的花溪径上,月白衬映天青,恰是满园姹紫嫣红间独特的一抹恬淡。

    花溪径的尽头,几位身着寒甲的将军,见昭叶袅袅婷婷地走来,纷纷站停脚步,立于一侧,作势低头行礼。至行近,昭叶方才认出了在最前面的是飞羽军的前主将魏绍玄和现主将宿苒。两人异口同声道,“末将魏绍玄、末将宿苒,参见公主殿下。”

    昭叶不愿多做停留,微抬纸伞以示意,便要径直离去。擦身而过,只那一瞬,只那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她整个人仿佛都凝滞住了,任由伞柄滑落指尖,不加分明地跌落于地上。

    瞥见的那个身影,那个站在魏绍玄身后,一直低着头的身影,多么熟悉。

    他不是旁人,正是她朝思暮念,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沈寒清。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被刻意安排?是意外,还是谁知道了什么?

    刹那间,仿佛天旋地转,无数个念头在昭叶心头飘过,却终究是哪一个都无法宣之于口。她贪婪的想多看他几眼,哪怕只是这样一个俯身低头的侧影也好。

    魏绍玄一行人早已侧身为昭叶让出通路,可她却没有半分抬步离去的意思。半晌的沉寂,气氛尴尬到极致,并排而立在最前方的魏绍玄和宿苒,此刻正面面相觑,不知公主殿下是何意图?

    正在两位将军犹豫是否要起身为公主殿下捡起纸伞时,朱常侍碎步上前跟来,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纸伞,并双手奉上,轻言提醒道“殿下”。

    昭叶的目光渐渐放回,故作云淡风轻般轻声说道,“诸位将军请起。”

    几位武将鱼贯而起,至沈寒清处,朱常侍笑意盈盈地问到,“恕老奴眼拙,这位将军看着眼生,不知是?”

    昭叶心中暗念道,却是皇兄无疑了,那日的两个侍卫到底是没有信守诺言,她这一点女儿家的心事,还是让皇兄上了心。

    沈寒清神容镇定,对答如流,“末将巡防营副将沈寒清,今日主将房海将军尚在休牧,末将顶职前来东宫接替房将军议事。”

    浅尝辄止的出言试探已经足够了,朱常侍出自内廷,说话滴水不漏,“原是巡防营沈将军,失敬失敬。”

    一种难言的委屈在昭叶心中晕染开来,一见到他,她便心乱如麻,可他倒好,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如此不在意?

    昭叶故意不去看他,心里想着要遮掩化解方才的失态,便回过头去与还算相熟的魏绍玄寒暄道,“魏将军不是在北境戍守御敌,怎会出现在长安?”

    魏绍玄先是微微一愣,未料到平日里高冷的公主殿下会关注到他,特意回过头来与他攀谈,随即有些局促不安地回答说,“末将这次是随太子殿下一同从柔然回来的,负责柔然国主一行进京的安危。”

    北境,柔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如此,皇兄安排果然周密。兵部尚书魏毅大人将爱子调往边境,做回不起眼的副将,不是发配放逐,也不是与东宫划清界限,而是一早就和皇兄筹划好的,在大局未定前,要不动声色的瞒住大周朝中众人,瞒住苏哈扎五兄弟和漠北人,带兵去柔然国中,扶植赫慑,在北境这盘棋局上,放置一颗大周最有价值的棋子,将北境这盘死棋盘活。

    昭叶一面与魏绍玄闲谈着,一面用余光打量着沈寒清,目光所及之处,他的面色倒是如常,只是神色中透着闪烁和游移,全然不似当日竹林中那个杀伐果敢的少年将军,也不似宁远阁中那个气定神闲的贵公子。他大约也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亦或是此刻还在后悔当日不识她的身份,不该平白去招惹她这样一位流着萧氏血脉东宫中人。

    罢了,罢了…昭叶丢下一句“我们走吧,皇兄还在等着”,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