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区的东方路地铁站,共四条地铁线汇集于此,是整个江城乃至全国最大的三层换乘枢纽。过了早高峰后,站内总算并不十分拥挤。如玉的每个工作日也是在这里换乘二号线前往公司。随着扶梯直下后,在距离如玉最近的二号线地铁的屏蔽门前,一个胖胖的男人身穿格子衫,头发凌乱,褪了色的浅色牛仔裤脏兮兮的,正抬着头看着地铁线路运行方向上的站名。由于距离太近,抬着头太累,他便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了后面正在候车的如玉。一瞬间,如玉疼得叫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男人连声道歉,“没事儿吧……”
如玉忍着疼说了声没事,站台的屏蔽门开启后,候车的人都陆续上了车。车厢内人很多,似乎让那个穿格子衫的男人感到有些意外,他有些拘谨地站着,又开始注视列车车门上方的运行图。突然列车一个紧急刹车,格子衫男人来不及反应,身体歪在如玉身上,几天没洗澡的汗臭味扑面而来,又重重一脚踩在如玉脚上。这次如玉彻底没了心情,尽管格子衫男人又连声道歉,如玉还是没好气地说了句:“你能不能看着点啊!”随后穿过分散站在车厢里的人群,到列车门口站着去了。
一路赶到公司之后,如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如玉姐,今天怎么回到解放前了?”沈婷调侃她。
原来如玉今天又穿回原来的风格,而那些新买的衣服,她现在怎么看怎么后悔。
“我觉得还是解放前比较适合我。”
“没有啊,我觉得昨天的突破很适合你。昨天公关部在公司群里还在打听你是谁呢,”沈婷说完打了个哈欠,“唉,困死了。如玉姐,下去买杯咖啡喝吧!”
“好啊……”
一楼的咖啡厅装修的是简约风,门口的花架上摆放着各种多肉植物,店内的桌子上也都有绿植装饰。许瀚阳在吧台前等着自己的咖啡,忽然听见公司大厅里一阵骚乱,陶然正向他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许瀚阳问。
“许总,公司外面有个人说要找你,说是你朋友,我看他那个样子,生怕他耍无赖,让保安打发他走,怎么都不肯走!”
许瀚阳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人会找自己。“什么人啊……”他一边嘀咕了一句,一边往公司大厅走。正看见几个保安围着一个胖胖的穿格子衫的男人,正把他往外轰出去。许瀚阳看了看那个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了,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冬瓜?!”
陶然不禁回过头看着许瀚阳,眼睛睁得有平时的两倍大,过了一会儿才过神来,默默说了一声:“那个许总,没事儿的话我先上去了……”然后赶紧溜走。
格子衫男人听见这么一声喊,瞳孔都放大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拨开几个保安就冲许瀚阳跑过来,一把抱住许瀚阳的脖子,带着哭腔喊道:“大绵羊!”
冬瓜本来就有些胖,这一冲过来,许瀚阳险些站不住,脚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闻到冬瓜几天没洗澡没洗头的臭味,迫不及待将他推开:“起开,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几天没洗澡了?”
“大绵羊”冬瓜带着哭腔,上前又要抱,被许瀚阳急忙推开:“到底怎么了,哭的像个两百斤的孩子似的?”
冬瓜委屈地撇撇嘴。
“来来来,坐。”许瀚阳将冬瓜引到公司一楼大厅的皮沙发坐下。
“你不在你的农场里给植物浇大粪,你跑我这来干么?还有你这一身脏兮兮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浇大粪,我那是植物营养液研究!让我说多少次,啊?”冬瓜终于开口道。
“那不就是浇大粪……”
话正说着,赶巧如玉和沈婷刚从楼上下来,如玉一眼认出了冬瓜就是早上连踩了她两脚的那个男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还跟许瀚阳认识。如玉立即就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凑了过来:“嘿,你不就早上在地铁上踩了我两脚的那个?”
许瀚阳也有点惊讶:“怎么了,你们俩还认识?”
“我说怎么这么倒霉,原来你们俩认识。”如玉气呼呼地说。
“等一下,这跟我俩认识又有什么关系?”许瀚阳不明就里。沈婷也站在如玉身后眨巴了几下眼睛。
“什么叫物以类聚,你们这就叫物以类聚。遇上你倒霉,遇上他也倒霉!”
“嘿,怎么说话呢,”冬瓜接过话头,“我那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道歉了。你说你挺好看一美女,怎么嘴上不饶人呢?”
本来以为他要吵架,这子,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如玉心想。不过听了这话,如玉瞬间气就没了,支支吾吾说了声:“你”
“你什么你,我说的不对吗,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如玉居然被哄的内心有点开心,“你比他可爱多了。”
冬瓜嘿嘿一笑:“是吧……”
如玉转身去和沈婷买咖啡,许瀚阳拎着冬瓜的衣领把他带到大厅门外:“臭子,我知道你擅长撩妹子,我告诉你,我可不许你打她的主意!”
“想多了吧,”冬瓜打了下许瀚阳的手,“就这种女人,胸脾气大,我才不敢要你呢!哥们儿劝你一句,你要是找女朋友,也一定要避开这样的——哎,大绵羊,这么久了你交女朋友了吗,不会还陷在安娜姐那出不来吧。”
“死胖子我看你是来找打的。”说着许瀚阳举起手,佯装要打他。
冬瓜举起双手挡在面前:“错了错了!”
“说吧,你来干嘛来了。”
一提起这一茬,冬瓜立马变成个苦瓜脸:“大绵羊你得救救我”
“到底怎么了?你说不说?”许瀚阳失去耐心。
冬瓜犹豫了一下:“这地儿不好说……”
“那我等会儿把我家钥匙给你,你先去我家,洗巴洗巴干净,中午再来找我,咱们找个地儿说。”
“我怎么去你家啊?”冬瓜委屈巴巴地说。
“打车去啊,坐地铁啊!随便你啊!”
“我我没钱了……”冬瓜支支吾吾。
“你连坐地铁的钱都没有?”许瀚阳惊讶地睁大眼睛,“你钱呢?”
冬瓜回想起那一晚在酒吧喝了个大醉,脸上又哭又笑,看着随着音乐摇头晃脑的人们,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他站起身来,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洒向那些人,连手表也脱下来丢进舞池。这样做之后他心情很嗨,纵情地喊了两声,却忍不住两行眼泪又滑落下来。
冬瓜本名李冬,和许瀚阳是发,而许瀚阳从又是冬瓜父母眼中的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处处要求冬瓜向许瀚阳学习,而冬瓜每天也像一个跟班一样前后跟着他。时间久了,许瀚阳自然而然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威严,有时他敢对父母撒的谎都不敢在许瀚阳面前说。可是这一次他当然不敢说真话了,他犹豫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被偷了”
“偷的只剩下个人了?”许瀚阳当然不相信,一边说一边引着冬瓜往车库走,同时又给陶然打了个电话。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进了车库后,许瀚阳问道。
“哥,这回你真得帮我”
话音未落,只见两人面前的车位上停着一辆奔驰,从奔驰车后座走出一个人来,随后前排副驾驶也下来一个人,紧跟在后座下来的人身后,看来是他的助理。他转身看到许瀚阳时,立即挤出了一个笑容,打了声招呼:“许瀚阳,这么巧。”
许瀚阳认得这个人是上家公司的同事,名叫黄洋。但现在,他们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了。环球的项目,就是从他手里夺下来的。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竞争,但从黄洋看来,事情确实如此。
“你怎么会在这。”许瀚阳淡淡地回了一句。
“有个合作方在这里。今天过来做个洽谈会。”
“那挺好的。”
就这种对话,冬瓜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尴尬。
“我先过去了。”黄洋强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好。”许瀚阳礼貌地笑笑。
当黄洋带着助理从许瀚阳身边擦身而过时,又突然叫住了许瀚阳。
“环球的项目是你走运了,”黄洋转身说,“我听说最近你跟a的商务对接人也有交流。你知道a与我们有多年合作,我劝你,还是别徒劳了。”
“是不是徒劳,你我说了不算。”许瀚阳还是保持礼貌的微笑。殊不知这微笑让黄洋内心更加愤怒。
“哎,他是谁啊!”两人走远后,冬瓜问。
“前同事。”许瀚阳一边说一边开车门。
“你们俩聊天真恶心,”冬瓜坐进副驾驶,“我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你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看他心里实际上恨不能拿刀捅你两刀。”
“他觉得我抢了他的重要客户,当然不高兴。”许瀚阳发动车子,“还是说你的事儿吧,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冬瓜瞬间两眼发直,呆了一会儿道:“我被她骗了”说完捂着脸呜咽起来。
“那个菲菲吗?她人呢?我当时怎么说你来着,你就不听!”许瀚阳气得刹了车。
“我以为是真爱,我当时真的以为,这一次不会错了……”
“她现在人呢?”
“不要再去纠结了,不要去追究她了……”
“还不追究你死定了冬瓜,你赶紧明天就走吧,这一次我可真救不了你。”
“哥!哥!”冬瓜抓住许瀚阳的衣服,“你得帮我”
“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啊?你把自己祸祸了,没人管你,你管你爸借钱,这一次你不死你也得把你爸气死!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一点心都不长!你说你当初老老实实在研究院浇大粪么好了!”
冬瓜一脸委屈:“菲菲说她喜欢绿色植物啊!我才去搞植物园的我没想到她居然把我所有的钱都骗走了,还跟那个人在一起”
许瀚阳听他说“绿色植物”,真是又生气又想笑:“她说的没错,你现在还真是颗绿色植物呢!”
“我都这样了,你还拿我开心!”冬瓜一脸不乐意。
“好了好了,我错了。作为赔礼道歉,我帮你这一次,行吧?不过你得跟我保证绝对没有以后了”
“我肯定没有了,我发誓!”许瀚阳话音未落,冬瓜就起誓道。
“我帮你把钱先还给你爸,但你得跟他交代你的罪行。”许瀚阳一边开车一边说。
“啊,那我爸那身体哪受得了!”
“现在知道担心你爸的身体了。我告诉你啊,你赶紧跟他说清楚,然后赶紧回去。免得你爸妈担心。”
冬瓜抬起头:“我不回去。”
“怎么着,还想留在这儿啊?”
“回去我连工作都找不着。研究院也不可能再进了。”
“那回去继承你爸的厂,不是蛮好的。”
冬瓜连连摇头:“不回去。我要靠我自己。”
两人一路谈话,不多时车开进区,在停车位上停下来。
“你先上去洗干净,我去帮你买两件你能穿的衣服来。”许瀚阳一边说一边把房门钥匙丢给冬瓜。
“哥,还是你想的周到。”冬瓜嬉皮笑脸的接住钥匙,下了车。走到车前头时,发现侧方位有一个坑。“大绵羊,你这车被人撞了呀?”
“嗯。一直没时间去修。”
冬瓜绕到驾驶座的窗户前,嬉笑道:“明儿车借给我,我帮你去修。”
许瀚阳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子打什么主意呢?”
“我能打什么主意,帮你修车呗。”
“我告诉你,你要想留在这儿,就赶紧找个正经工作。别整天约什么附近的人,我这可不是你的作战指挥部。”
“是是是,明儿我就开始找。”冬瓜陪笑道,“我先上去了!”
冬瓜洗了澡,拿了浴巾裹在身上,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又听见许瀚阳敲门。冬瓜忙起身开了门,许瀚阳将新买的几件衣服丢给他,冬瓜又去卫生间将衣服换上。
“今儿你就住隔壁那一间吧。”许瀚阳安排道。
“嗯?那对面那一户不也是你的房子吗?让我单独住吧……”冬瓜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
“那是婉婷的。要住也得婉婷同意啊!”许瀚阳所说的“婉婷”,正是之前在如玉家他曾提到过的“自己的妹妹”。许瀚阳十岁那一年的某一天,父亲在国外忙于工作,母亲独自带着未满周岁的许婉婷回了国。许瀚阳从得知母亲回国就开始期待着那一天,他以为他就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享受其他孩子正在享受着的母爱。他经常想象着和母亲相聚的那一天,笑得像初开的向日葵一般。然而实际上母亲只匆匆停留了几天就踏上归程。由于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许瀚阳担起了照顾妹妹的重任。而冬瓜也算是看着许婉婷长大的。
“哎你还别说,自从婷儿上大学我还没见过她了。今天吃饭把婷儿叫来吧!”
“她今天有课,而且还报了舞蹈班,一般我都是周末接她过来。”
“行,那我到时候跟她商量商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