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东从不喜欢对未来作长远的打算,因为他觉得人对未来,哪怕是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预知的,就像那天遇到董贰一样,然而这次相遇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当那个中年汉子问自己姓名的时候,张东东又仔细地瞧了那男人一眼,这人约莫三四十岁,剑眉星目,苍髯如戟,一身青衫,发髻扎起,也似斯文打扮。

    “我叫张东东。”少年答道。

    “张东东,真是个有趣的名字。”董贰大笑道:“话说上次来这里,也是十多年前了,却是恍若昨日。尤其是那一日喝过的老白干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这就叫回味无穷吧。”

    十多年前,那时候自己大概还未出世,少年暗想,又对董贰说道:“客官,老白干可是咱们这里的特产,客官不妨试一试咱家的白干酒,都是取自那十八家酒坊的,味道比起客官上次喝的,总归是不会差的。”

    “戒了戒了。”董贰笑着摆摆手,“已经不能再喝酒了。”

    “饮酒伤身,饮酒伤身,还是戒了好。”少年向董贰赔笑道,“那客官您吃好,有事再招呼我。”

    “等等,倒还是有件事要问问你。”董贰敛起笑容,缓声道。“近日来,这冀州城里,可有什么大事?”

    “大事?却不知客官问的是什么样的大事?”少年向董贰问道。

    只见董贰从衣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今早进城的时候,听旁人聊到衡水书院似乎出了些事,小子,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说完这个就是你的了。”

    少年看看桌上的银子,心里盘算了下不知能抵过多少个月的工钱,咽了咽口水,凑近身子,压着声音说道:“客官,这些话也是我从这几天来来往往的客人们那里听来的,有多少能做得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说是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衡水书院轮值的师傅在班房被人给杀了,第二天清早才被人给看到。这种事自然也不可能对外公布了,只是听里面的人泄出来的消息。然后今儿又听别人说,昨夜上面增派了值夜人手,结果三个师傅半夜又都给人杀了,而且又是没人看见。”

    “竟有这样的事,想不到衡水书院的师傅还能这样轻易的被人给害了。”董贰若有所思道,又道:“可知道这几位师傅姓甚名谁?”

    少年寻思片刻,道:“第一晚的那师傅好像是叫做甚么杜超。至于昨晚的,就不知道了。这才到晌午,昨晚的事也只听一桌的客人提到了,咱也不好细问不是。”

    一丝惊异从董贰的眼中闪过,暗道:“第一晚竟是丹师杜超么,早就想和他说了,搞那些炼丹什么的就好好搞炼丹,练剑就是练剑,唉!不听,也是当有此劫。”

    “客官,小的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少年对董贰说道。

    “行了,这银子你收好。我且问你,这赚钱的活,你还想不想做?”董贰问道。

    “想!想!”张东东看四下无人,赶忙收起银子。

    “那你费点心,多打听着点衡水书院的事。日落后到滏阳河边的福远客栈来找我,只要你能说出来点什么,银子少不了你的。”董贰缓声道。

    “客官您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少年冲董贰说道。

    “忙去罢!”董贰笑道。

    这个时代,富家子弟大多去了官学私塾读书,次之的也去手艺人底下做了学徒,年纪小小就当了客店跑堂,总不会是不差钱的。董贰在房内,一边擦着手中的剑一边暗想,那少年一定会带着自己想知道的来。

    日落西山少年走进屋子的时候,董贰正在擦着自己的那把旧剑。

    “你疯了不成!”少年看到董贰手中的剑,惊道。

    “只要你不这么大声就不会有事。”董贰回头说道。

    “你道这是哪里?冀州也是天子脚下,你这样私藏兵刃,被看到定是要抓去当做谋反充军的。”少年急道。却又转念一想,这人既托自己打听衡水书院的事情,又可带兵刃进城,莫不是和朝廷有关。

    “难不成前辈是宫里的人?”少年冷静下来,却又添三分胆怯地问道。

    “哈哈,还算机灵,但我却不能答你。”董贰笑道,“小子,我教你句话。这世道,有时候知道的多了能赚钱,有时候却又能让你再也花不到钱,明白吗。”

    “明白,明白。”少年愈发恭敬起来。

    董贰把头转回去,背对着少年,一遍擦剑一边说道:“把门关紧,说吧。”

    “是。”少年探出头,看四下无人,便把门关紧,说道:“回前辈,我问到了昨晚遇害师傅的姓名。”

    “哦?是何人?”董贰问道。

    “李后辉,郭巨翼,萧振。”少年答道。

    只见董贰停下了擦剑的手,回头皱眉道,“当真?”

    “消息是书院里的人传出来的。应当无错。据说三人皆为用剑高手一剑封喉,现场甚至连打斗的迹象都不见,不仅如此,昨夜街上巡夜的人也都没看到任何身影。当真奇怪的紧”少年说道。“当下就连书院和衙门的人,对这个案子也是没有一点头绪。”

    “今时两院习武之人虽多用剑,可这个萧振,当年却凭一手大力金刚掌成名,也算是新人里的翘楚,只是其人愚笨,为人又有几分阴险,所以多年来不为朝廷所重用,也算可惜啊。”董贰缓声道,说到尽处不由长叹一声。又道:“想不到世间还有人能如此轻易的取萧振性命。当真如此的话,第一夜杜超怕不是也同样被人一招夺了性命?”

    “奇怪的正是这里。”少年说道。“据说第一夜杜超师傅实为人所暗杀。找遍尸体全身,也只中了一根针而已。”

    “如此,那便很可能不是一人所为。”董贰道。“不过这用针的手法听来倒也熟悉。”

    “前辈知道这是何人?”少年忍不住问道。

    “哈哈,你这小子还想从我这里套话不成?”董贰笑道。“你若真知道了是什么人,怕也必是命不久矣。”

    “啊,那您还是千万别告诉我了!”少年霎时间一身冷汗。

    “既是如此,你不想知道,我就一定要让你知道。”董贰笑道。“可是此时我也不知道是谁。小子,你做跑堂,每天接待南来北往者众多,不如你说说看,谁能有如此本领,接连两夜杀了四位衡水书院的师傅?”

    “这……”少年不知如何答话,思索片刻道:“自数十年前天山之役后,又有朝廷一纸禁武九令,江湖所剩诸多武人,或降于朝廷,或尽数伏诛。这世间早已没有武林,而精通上乘功夫的皆是朝廷中人,难道……”

    “莫要胡说。”董贰打断道:“不假,这世间确是再没有武林。但当年习武者众多。真能全数诛杀?偶有漏网之鱼也不奇怪。更如少林,念当年太祖皇帝出过家,加之少林僧人以慈悲为怀,所幸当年成祖皇帝就未曾对少林动武,使得其武学经典保留至今。而今日宦官当道,朝中腐败。各地官员莫不忙着敛财,哪还像当年一样,这你也是知道的。禁武九令在川蜀一带可以说是已如虚设,习武者大有人在。这些人莫不对朝廷有咬牙切齿之恨。当真是这些人,倒也不奇怪了。”

    “前辈说的是。”少年道。

    董贰又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少年,缓缓说道。“你且去吧。明日此时,再来这里和我多说一些。但凡有什么有用的话,下次就不是银的了。”

    “是,是。”少年接过银子,心里甚是欢喜,转身准备离开。

    “有一点。”董贰道,“今天所有的一切,倘若你说给了第三个人听。我保证你再也没机会说话。”

    “不会,不会。”少年慌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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