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拧眉回头看了一眼尾骨,见他还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一幕,脸上正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慨叹了一声:“哎,尾骨,你把这个叫刺伦的身份信息查问一下。弄好了一会给我送过去。”
尾骨这才回过神,机械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万千蚕丁都注目观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的看似惊喜,有的看似悲伤,其余的面色木然。忽然,他看到了躲在蚕堡门后的一张老脸,那张脸孔上的神情有些挣扎,阴晴不定。
这个蚕丁喜宝认得,他就是蚕丁族的大护法,名叫阑尾。
看着阑尾那难受的表情,喜宝心道:还是个大护法呢,这种事有什么可挣扎的?你都多大了?难道你也不了解《细胞法则》吗?对和错如此分明,哪有什么中间地带让你纠结的?
却又神情凝重地摇摇头,继而心中一震:乖乖,这个刺伦不止是危险那么简单啊,莫不是他把天捅破了一个口子?
喜宝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了。
他右手内的枪早已消失,便伸出左手掌中的拐杖,将掉落在地的锁链挑起来,右手一把抓过,一甩,搭在了肩上。
他朝村里深处望了望,一眼瞧见远处有个蚕丁女正站在一个蚕堡门口向这边观望。她叫灿玲,是蚕丁集训营的营长。要说对《细胞法则》和《蚕丁守则》的理解,整个蚕丁族没有比她更精深的了。
蚕丁村族人们生下来的蚕丁都要送到她那里接受集训,这一集训就要经历整整一年的漫长时光。单“有病就治”的族规,就要从他那里学习和理会近三个月的时间。
灿玲似是认出了他,远远地双手合十对他深鞠一躬。
这一鞠躬,包含了太多的内容。令喜宝又是欣慰,又是震惊。欣慰的是她对自己的理解,而震惊的则是,她对眼下事情的重视程度以及她的惶恐之态。
她肯定是怀着满心的忧虑走出集训营,来观察事态发展的。看来,刺伦的异常表现,真有教化失职的嫌疑。但刺伦说了,他不是中央屯的人,那就不是灿玲的原因了。
能被人理解,向来是最大的安慰。
他立刻冲灿玲挥了挥手,手势中带着自信和坚定,向她传递出尽管放心的暗示。然后,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冰封。
他没有再去理会刺伦的洗化情况,拄着拐杖“嗒-哒,嗒-哒”地朝村外走去。
走进冰道里面之后,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见没有别人跟随,这才缓缓迈步,径直走向前方的出口。
到了出口,他浑身的毛孔猛然收缩起来,他警觉地四下里扫视。当看到那个‘灭杀’的符号后,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苦笑。
他走到嘎嘣豆画的那个符号近前,在它旁边坐下来。然后开始动手,将圆圈中间的那个叉抹去。想了想,又在里面补画了一笔,变成了一个嘴角翘起的微笑符号。看着这个自己的作品,他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咧开嘴微笑起来,只是面色有些僵硬……
今天的事情,放在寻常人身上会怎么解决呢?自己是不是有些手软了?应该将刺伦当场灭杀?也许就能斩断所有忧虑。而杀掉他,自己也没有过错,是他逼迫自己进入了战斗模式,防反杀人,职责所在。
虽然喜宝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捅破天”这么深奥,但他已经觉察到所有蚕丁关注的目光与平时不同了。辫子求情的因素并没有改变什么,而是当时一个蚕丁的反常行为让他多了一层顾虑。
当时,那个蚕丁正被豆丁架着去往洗化池,但他忽然挣脱开了,抱着肚子跑到了大蚕堡边上。他是宁肯抱着肚子忍受身上的痛苦,也不愿意被洗化,这一幕被他看在眼里。在他驻守中央屯这年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而刺伦一开始说的那句“以后,豆丁族和蚕丁族无缘了”突然就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他意识到:这是绝对不能不顾忌的一件大事,因为,这就意味着生态链的断裂,这是多么大的事情啊。
而要解决这件事情,就必须要弄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解铃还须系铃人,杀死刺伦不在话下,但也许留着他会有更大的用处呢?
这件事情需要尽快上报,而他的顶头上司……他摇了摇头。
打渔将军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听嘎嘣豆说,他已被任命为林家军大都督了,还被主公赐名林正英。但喜宝明白,这种事情,这个顶头上司肯定解决不了。
放眼整个细胞王国,能把今天在蚕丁村发生的事情分析到毫末的人,也许只有那么几个。而在除了神树宫之外的十一大宫里面寻找的话,最多不过三个人:一个是班叔,另一个是可能是自己的师父,那第三个无法确定,但他相信,即使在民间也一定会有一个半个的世外高人吧。
他抬起手,在手腕上的脉表上操作起来……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汇报工作刚好做完,便头也不回地问道:“豆子,结束了?”
“喜宝,是我。”
喜宝转回身,眼见尾骨轻手轻脚地走上来,在他身侧坐下来。
“尾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翼翼了?我还以为是豆子回来了呢。”
尾骨尴尬的笑笑,指着那条伤腿问道:“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又是这个问题。
“生出来就这样了,可能是造生系统突然故障的原因吧。”
“不能找医生治好它吗?”
“我看,没必要吧,而且,这种情况需要把骨头折断,重新接续,估计很难修好。没事,只是行动不便而已,豆子又帮忙找到了这个趁手的拐杖,就更没有必要修理它了。又不用上战场,驻守在这个地方已经够用了。”喜宝语调淡然安定。
尾骨庆幸道:“你不觉得这次你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吗?都四个多月了……不过,还是回来的好。豆子这个拐杖送的也及时,不然的话……”
喜宝眉头一皱,问道:“我也很奇怪呢,接下来,我会把这件事搞清楚的。尾骨,今天我在蚕丁村的感觉很不好。这段时间以来,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尾骨疑惑道:“除了刺伦的到来……没有别的事啊。”
“不对。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他的身份信息带过来了?”
“没有。打从认识这家伙那天起,他就一直瞒着,怎么问都不说。我估计是从大宫边上过来的。”尾骨又讷讷道:“别的就不知道了,真没有别的事情。”
那就怪了。
怎么可能没有别的事情呢?现在的蚕丁村,变化太大了,也就四个多月的时间,竟能改变如斯。喜宝死之前,这两个村子都还好好的,你有病,我来治;你来治,我配合。年如一日,稳稳妥妥,和睦共荣。
喜宝无奈地笑笑:“那你把刺伦到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说说。”
尾骨想了想,说道:“他就是跟我过不去,说我没资格当老大。我又不知道他竟然那么厉害,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结果,就被他打了一顿。我只好跑出来了,那时候,天天盼着你能回来,我还跑到骨髓村去等你了。结果总是等不来。没办法,我就回来了,想先忍气吞声地跟他耗上几天,等你一回来,就会有办法对付他了。今天,他一进村就拿我撒气,差点被他打死……”
喜宝摇摇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是0来年的朋友了,对他太了解了,便说道:“尾骨,你不觉得自己真的没资格当这个老大吗?你满脑子都是自己。看看你总结的这些情况,那一点不是跟你的感受息息相关?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刺伦欺负你了,你指着我回来帮你搞定。是不是?我现在帮你搞定了,你觉得蚕丁村一切k了,然后就万事大吉了,是不是?”
尾骨两个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总不会一进村就说你没资格吧?他才三岁,一来就看上你那个老大的位子了?”
“不是啊。啊,忘记说了,他来那天,有两个族人得病了,还是我去招呼了几个豆丁来帮他们洗化治疗的。刺伦见了很奇怪,他说根本就不用洗化,忍一忍就没事了。还说,他就是那样挺过来的。可咱们都洗化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病还可以忍着,且不用看医生的啊。蚕丁的族规不就是“有病就治”嘛,大家也都不听他那一套,照洗不误。他就跟我说,让我命令族人不许洗化。我作为老大,怎么可能看着大家受罪啊,就没听他的。结果,他就放言要挑战我,要取代我。然后……就这样了。”
“最近,是不是有不少人没洗化,忍过来了?”
“是啊,刚才就有那么两三个,你没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