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两年又过去了，张三郎一岁多大，听他舅舅也就是叶自强说，他那时候刚学会说话，天天跟在他妈妈后面喊“妈妈”。

    二当家的那点心思也一点点暴露了，他早便看上了叶芳，只是当初碍于三当家的，后来叶芳游怀着孕，他就是再禽兽也无能为力。叶芳生的时候，二当家的已经在旋风寨里一手遮天了。他私下去找叶芳，却是被轰了出来。二当家的恼羞成怒，也不想自己的心都被狗吃了，叶芳厌恶他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叶芳是张三郎的娘，二当家的虽然恼羞成怒，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动她，但私下里多多少少会动手动脚。虽然张三郎什么都不懂，但叶自强多少也看出来了点，知道他姐有苦说不出，早已萌生了带她母子俩逃出去的念头。

    他终究慢了，收拾了好多天，收通了明里暗里一些人，巡逻的、放哨的、首页的……万事俱备，趁个夜黑风高月，带着人就能逃走。他还得带上他爹娘，带些盘缠……统统都弄好了，只差，带着人走了。

    那天夜里，二大当家的突然来到叶芳屋里。叶芳正抱着张三郎在被窝里，二当家的惺惺作态好言好语想让叶芳从了自己。叶芳死活不从，那一次，二当家的终于隐藏不住他的人面兽心了。

    张三郎被二当家的粘住了嘴，丢到了门口。二当家的捂住了叶芳的嘴，叶芳蹬脚踹他，挣扎着。

    等叶自强赶过来时，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不知谁打翻了油壶，又不知谁点了把火。叶芳烧焦了半边脸，一双眼睛都被熏瞎了。她爬在地上，到处乱摸，嘴里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你在哪里……”

    二当家的气急败坏的揪起叶芳的头发，边打边骂。

    叶自强顺手抄过一根木棍，跨过张三郎朝着二当家的抡了过去。猝不及防，二当家的被抡翻在地。

    叶自强拉起叶芳，朝着屋外跑去。

    叶芳不肯，挣扎着，死命地往地上爬去，流着泪，喊着：“我要我的儿，我的儿！”

    她眼珠上翻，雪白的肉里布满了血丝。

    “姐，是我，跟我走！”叶自强急不可耐，硬拽着她往外拖。

    “我不，我要我的儿……”叶芳声嘶力竭。

    “姐，三郎在这，我抱着呢！”叶自强连忙要去抱过张三郎，带着他们走。

    二当家的在这战乱之中混了这么久，自然不是吃醋的。他们这么折腾，二当家的早爬了起来，晃了晃脑袋，便反应了过来。他回身一脚，叶自强顿时脚底踉跄了一下，扑到了张三郎跟前。

    二当家的拽过叶芳，将她丢掉后面，抄起叶自强的木棍。他打算要将所有人都留下。

    就在他要将木棍抡下去的时候，叶芳突然从后面扑了过来，使劲咬住他的胳膊，双手将他扣得紧紧的。她似乎恢复了些神志，冲着叶自强喊道：“你带他走，快走！”

    二当家的忍着痛，回手就是一棍，叶芳顿时软绵绵的倒在了他的身上。

    叶自强好恨，但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了。他打不过二当家的，当即一咬牙，飘着泪，抱着张三郎跑了。

    二当家的挣开了叶芳，朝着叶自强追去，边追边叫着人，警报嗡嗡作响，寨子里乱作一团。

    叶自强最终还是跑了，沿着山底险路，不知跑向了哪里。

    二当家的返回来时，叶芳已经醒了。她爬在地上，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她被火烧到了，手掌焦黑，毫无反应。

    她彻底疯了，或者说，傻了。

    第二天寨里传出风声，说叶自强对她姐姐怀有非分之想，还好二当家的来得及时。但不料被捉在场的叶自强恼羞成怒，一把火把他姐烧得又傻又瞎，脸也毁了一半。叶自强夺走叶芳的儿，留下一句话，跑了。

    叶自强说：“叶芳留下的，只能是我的种！”

    二当家的亲自到叶芳家里给二老赔罪，痛骂叶自强不是个东西他对不起二老，骂自己无能不仅没救下老三的媳妇也没救下老三的娃，骂自己连那个王八蛋也没有留下。

    二老不信，奈何二当家的带的人异口同声，痛哭流涕，他么也没有办法。

    寨里月月给二老送着钱粮，二老不收，没过多久，二老双双抑郁而终。

    叶自强又恨又悔。那天若不是他没在自己屋里，也不会这样。他的屋就在叶芳屋的旁边，他一直关注着二当家的动静。

    那天恰是他预化好逃跑的前一天，他去做了最后的勘察。不知二当家的怎么知道他不在的，要不然，他也不敢去叶芳屋里。

    叶自强一直到他死，都活在悔恨之中。

    叶自强带着张三郎四处流浪，撞见了一支八路军的军队。

    叶自强带着张三郎，跟着军队走了。

    十四年后，一九四五年，日军投降，叶自强当了团。赶走了日本，战争告一段落，叶自强向上级请示后，率领着他的一帮兄弟，回来了。

    那一年，张三郎十六岁。

    张三郎那时已经是个铁骨青年了。他穿着八路军的素衣，带着工兵帽，扛着枪，记着爹娘的仇。

    他记事得早，他娘被烧的情景，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娘那无数声“我的儿”，一直在他耳边缭绕。

    他至死不敢忘掉。

    一个团轰轰荡荡，踏平了旋风寨。他娘的仇是他亲手报的。他扔了枪，拿着大刀，和那二当家的对砍。

    他差点死了，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他没有胜，他舅舅救下了他，一刀斩了二当家的。延续十数年的仇恨，就那样结束了。

    他拿着刀不停地往二当家的身体里刺去，大喊着，哭泣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屋里，旁边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守着他。

    他兄弟见他醒了，不由分说，拽起来他朝着山下跑。

    他们一直跑到一片田地里，跑过了荒无人烟，跑进了人山人海。

    是他一个团的兄弟们。

    他从人群中穿过去，地上，倒着他舅，和他娘。

    他娘的手腕被浅浅的割开了，去得安详。她嘴巴微张，似乎在喊，“儿”。

    他舅是自刎的，大刀上还流淌着他自己的鲜血。他抱着他姐，去得同样安详。

    他们身前是两块墓地，竖着墓碑。墓碑上分别写着：

    叶云山之墓。叶云山之妻穆霖之墓。

    是他的姥姥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