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甲和十娘起身辞了谢月朗，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杜十娘见了柳遇春，倾身下拜，谢其周全之德：“他日我夫妇必当重报。”

    遇春慌忙答礼道：“十娘钟情于自己所爱之人，不以贫穷来改变自己的心境，此乃女中豪杰。我只因风吹火而已，区区事，何足挂齿！”

    柳遇春出钱给十娘和李甲办了婚礼，他让杜十娘遍请院中姊妹，来庆贺一对有情人脱离苦海，终成眷属。凡十娘以前相好者都来了，皆与他俩把盏称喜道贺。

    喜宴间，才子佳人们各逞所长，吹拉弹唱，莺歌燕舞，务进其欢。

    大家让杜十娘唱首歌，她瞅了李甲一眼说道：“好吧！我唱一首《鸳鸯鸟》吧！”说着便拉着几个伙伴欢跳了起来——

    [歌曲]“睁开眼就要看到你的微笑，睡着了也要躺在你的怀抱。一分一秒不要你逃掉，紧紧地就要把你我变成鸳鸯鸟。始终不能感觉到爱的情调，若即若离玩漂移咱就拉倒！飞来飞去不给我依靠，说不准你是我的宝还是我的草。

    爱似烈火烧，热得心狂跳，沸腾的爱情，谁也受不了。你也不撒娇，我也不胡闹，爱情在你的手中千万别逃掉。爱像寒风吹，冷得直跺脚，冰点的爱情，寂寞太难熬。你也不怄气，我也不争吵，到了手里的爱情，一定要抓牢。”

    大家一直玩到深夜，杜十娘向众姊妹一一道谢。

    月朗说：“听十姐说，过几天姐夫要带十姐进京拜见公婆？”

    李甲说：“是，打算下月就走。”

    月朗说：“十娘为风流领袖，今天从心仪郎君而去，我等再次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告诉姊妹一声，姊妹们应当前来给你们送行。”说罢，众姊妹各自唯唯散去了。

    灯火阑珊，夜深人静，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

    到了五更，看见烛台上滴泪的红烛，杜十娘感叹自己的身世，对李甲说道：“我们这次前去，如何告知父母？郎君可已有主意？”

    李甲道：“家父一向严厉，对我这做长子的，尤其期望很高。若看到我娶你而归，老父盛怒之下，必然加以责骂，反而连累了你。我连日辗转苦思，尚未想出万全之策。”

    杜十娘宽慰丈夫说：“我想父子乃天性，他老人家不会与你终身决绝。我们不妨先在这里闲居几日，郎君慢慢恳请至亲好友委婉劝解老人，等待他心平气和后，便携妾进京，彼此安妥。你看怎么样？”

    十娘不但情深意切，而且深明大义，李甲感激异常，当下两人跪地对天盟誓：“过往神明英鉴，李甲、杜十娘患难相交，生死与共，情同苍天，爱共碧海，如有相负，天诛地灭。”

    次日一早，柳遇春和纪绪准备回金陵等待刘基。

    柳遇春对李甲说：“我们十一月十六准备启程进京赶考，我想你也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再一个我听说，朝廷已经有意取消科举，明年科考是最后一次。我觉得你不如带着十娘一起去京城拼搏一下，如果你考中进士，令严一高兴，说不定会接纳了十娘。”

    李甲一时拿不定主意。

    柳遇春接着说：“路费和进京租房的费用我帮你出，你只要安心赴试便可。”

    李甲为难地说：“就怕我去考也考不中。”

    柳遇春奉劝道：“可是你为了十娘，连考试都不参加了，令严是不是会更生气？”

    杜十娘一想也对，便道：“柳大哥想的周全，我们就依大哥的吧！”

    李甲犹豫地点了点头。

    柳遇春说：“那你提前订好七个人的船舱，我们五人十六日一早直接到瓜州码头找你们。”说完柳遇春留下了定船的银两。一切安排妥当，柳遇春和纪绪便回了金陵。

    二《警世通言》冯梦龙词

    他日重逢难预必，

    此时分手最堪怜。

    十月底，李甲收到了一封父亲给他寄来的书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不肖逆子，如若携妓同归，父子之情，必当永世隔绝。”李甲读罢信，方寸大乱。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五，李甲带着杜十娘去瓜州定船，准备直接从瓜州走。十娘上车之前又派童儿送了封信给谢月朗。

    瓜州是大运河从长江转去京城的起点码头。李甲来到站口，正好有瓜州差使船转回京城之便，讲定船钱，包了四个舱口。

    不多时，只见肩舆[其上无盖子的轿子，很像四川现代的“滑竿”]纷纷而至，都是谢月朗与徐素素拉众姊妹前来送行。

    月朗道：“十姐跟随郎君千里远行，囊中必定羞涩，我等更不能忘记姊妹往日的恩情。今天我们一起给十姐凑了一点盘缠，以尽微薄之力。”

    李甲忙说道：“大家对我俩的情谊，胜过雪中送炭，非常感谢大家的恩情!”

    月朗笑道：“我们送的不是炭，而是一只梳妆箱，这是几个姐妹的情意，望你们收下。”说罢，命从人提一描金文具到了跟前，封锁甚固，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杜十娘笑嘻嘻接过描金文具，也不推辞，只是殷勤作谢而已。

    李甲和杜十娘上了船，众美人个个都垂泪而别。

    三《寿阳曲江天暮雪》马致远词

    天将暮，雪乱舞，

    半梅花半飘柳絮。

    江上晚来堪画处，

    钓鱼人一蓑归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吹荡着河水，远远望去像天空席卷着如玉雕的浪花；天空飘起了大雪，像白梅花瓣，又像是飘飞的柳絮，白茫茫的一片，水天连成了一色。

    河上钓鱼的老渔翁慌忙着想把船划向岸边，但根本找不到靠岸的路。老渔翁把浆一丢，洒脱的躺在船上，放任船儿漂去。

    只见，在云雾迷茫的江面上，隐隐看见一只的船儿在随风漂流。

    四《钟陵夜阑作》韦庄诗

    钟陵风雪夜将深，

    坐对寒江独苦吟。

    流落天涯谁见问，

    少卿应识子卿心。

    雪，越下越大。李甲和十娘赶紧退回了船舱。他俩依偎在一起，坐在船舱里望着窗外钟山的飘雪，十娘悠悠地问：“假如父亲不接纳我，我们做个最坏的打算，你该如何？”

    李甲说道：“我只好带着你去流浪。”说到此时，李甲心中不觉一寒。他忽然感觉到他俩好像已经踏上了流浪之路，因为他俩的钱两都是别人施舍来的。刚才摸摸囊中口袋并无分文余剩了，自己还纳闷：十娘前天才把二十两银子给他，怎么今天就化没了？自己大体估摸了一下，在院中嫖得衣衫蓝缕，银子到手后，先从当铺中取赎了几件穿着的衣服；又置办了铺盖，剩下来只交了租船之费。想到诸多情况，李甲不由地愁闷叹息起来。

    杜十娘搂过了丈夫，为他唱了一首宽心曲——

    五《至少还有你》林夕词陈匡荣曲林忆莲歌

    [歌曲]“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清江明月下，悠扬的歌声顺着船舱飘向远方。

    歌曲唱毕，十娘道：“郎君勿忧，众姊妹合赠，必有所济。”说着，十娘取出钥匙打开了箱子。

    李甲心里感到惭愧，也不敢窥觑箱中的虚实。

    只见十娘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道：“郎君可以打开看看。”

    李甲提在手中，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全是白银，赶紧数了一下整整五十两。

    十娘仍将箱子下锁，也不说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只是对李甲道：“承蒙众姊妹的深情厚谊，我们不怕去京城没有费用了，如果父亲不接纳我们，我们也可以在外面很好地生活。”

    李甲又惊又喜道：“如果不遇到恩卿，我李甲流落他乡，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了。此情此德，我就是白头也不敢忘啊！”

    李甲感激流涕，十娘曲意抚慰。

    六《十五夜》袁枚诗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夜渐渐深了，闷声的更鼓从远处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忙碌的人们陆续入睡了，市井的吵闹声慢慢平息下来。

    十娘脱掉了外衣，坐在桌旁卸妆。

    卸妆时的十娘更加地迷人和漂亮。她上身穿一件水红色的内衣，丰满的双乳把衣服撑得鼓鼓的，显得身腰更加地曼妙和柔美；下身穿一件黑色罗裙，露出半截雪白的腿儿，有意地在郎君面前摇晃……

    李甲吹灭油灯准备上床入睡，但灯灭后却发现船舱更亮了。原来，夜空正高悬明月，大地又撒满雪霜，明亮的圆月与白雪交相映照在窗上，使房间显得比吹灯前还要明亮。

    船舱中的火炉烧的正旺，烧的李甲心里火辣辣的发烫……

    七《论语述而》孔子语

    君子坦荡荡，人长戚戚。

    徽州盐商孙富来扬州办盐，他的商船停泊在瓜州渡口。

    夜晚无聊，他便在船上对月独酌，忽听河面上飘过一阵悦耳的歌声，风吟鸾吹，听得他魂摇心荡。

    孙富站起身来，伫立船头，仔细听了半晌，方知声出邻舟。正欲相访，歌声突然停了，就赶紧派仆人潜窥踪迹，访于舟人。但是仆人只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是谁。

    听着美妙的歌声，又看着船儿的摇晃，孙富不觉便心猿意马起来：“唱歌的人一定不是什么良家妇女，我得想办法会会她！”

    孙富展转寻思，通宵未眠。